泪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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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耗传来
1937年的东北韩家屯依旧是贫穷偏僻的。这是一个多雨的初春,连绵的春雨默默地滋润着这片贫瘠的土地,使这个本来就偏远的小村落里,多了一丝暮冬的凄凉。放眼远望,村子四周的白桦树,排列的挺拔整齐,春雨的滋润和春风的催生,也使那坚硬的枝条开始萌动,凸显了一丝柔软。干巴巴的枝干上也些许有了鼓出的芽孢,开始了季节的转换。广阔的大地上,初春融化的冰雪如戏剧中的变脸,露出黑白不一的表层,也送走了冬的微寒。走进小小的村落,任凭濛濛细雨敲打着一座座低矮的茅草房屋顶,并混入了雪水和雨水的交集。滴水的屋檐下,远来的燕子正在风雨中,繁忙地筑巢,给自己找落脚的家。然而,在这个艰难的年代里,人们也同燕子一样,都在为简单的生存而喘息着,并为之苦苦地挣扎着。
又是一个雨后的清晨,它在韩家屯大多数人的眼里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在夏秀娥和她的6个孩子眼里却是一场命运的劫难......
天刚蒙蒙亮,勤快的秀娥早早地离开热乎乎的被窝,起身为出苦力的丈夫和孩子们准备早饭。她中等身材,齐耳短发,身穿一件素花的棉袄,一条蓝色的粗布裤子,一双布鞋,简朴而干净。37岁的年龄对于她来说,还算贴切,脸颊上虽然没有了青春的红润,但眉宇间也有一丝中年女人独有的成熟。
片刻,秀娥收拾停当,动作麻利地扎起围裙,生火准备做饭。她麻利地打开米缸,当眼睛看着那少得可怜的口粮时,心里犹豫了。手里握着舀米的葫芦瓢举起随即又放下,左右为难地望着见底的米缸。人都说,过日子应该精打细算,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难处在这个年月都会深有体会。兵荒马乱的年景,说起饭菜,无疑也就是玉米糊糊和仅有的一点粗粮饼子,那也是为了出苦力的丈夫特意准备的,连温饱都无法保证,这年月就算度命吧!想到此处,秀娥叹了口气,知道不管如何,一大家人还是要吃饭的。于是,犹豫再三,秀娥还是动手准备起来。
不多时,饭菜做好。秀娥走进里屋,看看炕上还在睡觉的孩子们,便扯起嗓子吆喝起来。“春柳、二丫、大贵、九儿、快起来,等一下你爹就回家吃饭了!”。
赖在被窝里的孩子们一听吃饭,立马高兴了起来。肚子都已经咕咕叫了,昨天晚上的稀饭和干野菜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肚子在不听话的打鼓呢!听娘在喊吃饭,急急忙忙地钻出被窝,你抢我夺的穿衣服,嘴里还不停地喊着。
“大姐,看见我棉裤了没有?”
“大姐我褂子呢?”一瞬间这个小屋里热闹起来。
6岁的九儿急得直嚷嚷,“大姐快帮我,要不我落后了!” “九儿,不要急,姐姐帮你。”奔过来了16岁的大姐春柳,手脚麻利的 为弟弟、妹妹穿起衣服来。片刻,孩子们收拾停当,饭菜也端上了桌子,一家子围坐桌前等大成回来。
左等右等不见人影。秀娥心里嘀咕,平时这个时间早回家了,今儿怎么了?秀娥不停的出门张望。
“娘,我饿了,爹怎么还不回来。”九儿对着桌子上的一盘玉米饼子咽着口水......
“再等一会儿,爹回来一起吃。”大姐春柳提醒着说:“九儿,爹干活累,饼子给爹留着,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稀饭吧!”
“哦,知道了!”九儿失望地低下了小小的头,小眼睛还不时偷偷地瞄着那几个饼子。
正在母子几人焦急等待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木门被撞开了,踉踉跄跄地奔进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得喊道:“秀娥嫂子,快,快点,不好了,出事了。”
沉思中的秀娥猛得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堂弟大福。“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你慢慢说。”看着满头大汗的兄弟,秀娥心里有些发毛,一种不祥得预感突然涌入脑海。
大福咽了一口唾沫,喘着粗气焦急地对着秀娥说着:“哎呀!你就别问了。快跟我走,大成哥出事了!”
秀娥惊恐起来。“到底咋了嘛!快说,你要急死我呀!”
“哎呀!别问了,快跟我走吧!”大福打断秀娥地追问,显然很焦急。
秀娥猛地心头一紧,在大福的表情和话语里她似乎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边和大福往外走,边忙不迭的交代春柳。“大丫,在家照顾弟弟妹妹,娘去看看,等等就回来!”。说罢,来不及解下围裙,就随着大福飞奔出门。
孩子们一看毛了,二丫忙喊,“娘,等等我,我也去。”
九儿更加害怕了,”娘,我要去,我要去。”心急火燎的秀娥哪里顾得上孩子们的惊恐,在大福的带领下直奔地主李大金牙家的黑漆门楼跑去......
焦急的二人气喘吁吁地飞奔到了李家,刚到大金牙家门口,就看见一大群人围在院外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人群里有人叹息着说:太可惜了!那么年轻,多好的人哪!”
有人说:“老天爷不长眼的,好人没有好命,就这样走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呀!”
正当秀娥走进人群时,议论纷纷的人群中,有人压低了声音示意着喧闹的众人。“小点声,秀娥来了,快别说了。”然而,此时,心急如焚的秀娥已无暇理会众人的议论,拨开人群直奔院内而去 ......
当秀娥冲进院子的一刹那,眼前的一幕使她顿时惊呆了。她一下子缓不过神来,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一切。原来院子中央直挺挺地躺着一个血肉模糊几乎看不清面目的人,要人看了揪着心害怕。惊慌失措的秀娥稳了稳情绪,定睛一看,凭身上的衣服她辨别出了这个人,原来正是自己的丈夫大成。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场面使秀娥惊呆了,刚刚由于奔跑而喘息的心脏还没有平静下来,又像被雷击了一下,那种揪心地痛也许只有她自己可以体会吧!看着这个场景,她打了一个寒颤,定了下神,猛的醒过神来,发疯一样的在嘴里不停地呼喊着向躺在地上的人扑去......
大成......大成......啊,你怎么了?你......你说话呀!这到......底是怎......么了?”秀娥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拼命地推搡着丈夫僵硬的身体,然而,已于事无补。大成已经没有任何反应,身体丝毫没有了温度,只有冰冷和僵硬。“大成,大成,你咋了?你快起来呀!你咋了?你说话呀!”秀娥死命得摇撼着丈夫,嘴里不停得呼喊着,泪水绝提而出......
她做梦也没能想到昨天还好好的丈夫,临出门时还嘱咐自己关好门户,照顾好孩子们的他,竟然在一夜之间与自己生离死别,如此残酷的现实她怎么可以接受?“大成......大成......,你到是说话呀!”秀娥声嘶力竭地抓住丈夫冰冷的手,使劲地将血肉模糊的尸体搂在怀里,声音嘶哑而凄惨得嚎叫着。
“秀娥......秀娥,别......这样了,节哀顺变吧!保重身体呀!孩子......孩子们还......要靠你呢!”人群传来众人的安慰。
然而,此刻,众人的劝解与安慰好似和秀娥根本无关,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秀娥,秀娥,冷静一下。"。身后传来了三叔伯厚重的声音。“大......大成走......了。昨天晚上大成......赶马车去镇上......送粮食。天黑加上下雨路滑,车子装的太满,上坡马失前蹄,车子翻进了3米深的沟里,整车粮食砸下来,其他人都躲过了,唯独大成......哎......。”三叔说道这里,哽咽起来。
木讷的秀娥,怀里抱着丈夫冰冷的尸体。良久,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当听到三叔的描述后,她终于无法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突然感到了天旋地转,所有人的声音仿佛离她的耳边越来越远......。秀娥突然瘫软在地上,身体向后仰去,任凭大家伙怎么呼喊,她已经毫无知觉......
正在大家焦急地呼喊秀娥时,韩家的孩子们也相继来到了李家。大的大,小大小,一群孩子,看见母亲晕厥,吓得魂不附体。“娘......娘......,爹......爹......,你们都怎么了?娘,醒醒呀!爹,你咋了?九儿怕,别吓唬我们呀!孩子们痛彻心扉的呼喊着。
“快点,大家搭把手把她弄回家”。三叔伯焦急地说着。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昏迷中的秀娥和大成夫妻抬回了家,左邻右舍的乡亲们陆续赶到,韩家的小草房挤了满满的人。大伙看着一群惊恐的孩子,已经被突来的厄运吓得没有了主张,一声声叹息足以证明了内心的沉重。“太可怜了,今后的日子咋办呢!”多数人都潸然泪下。
好心的四婶抱过春柳怀里的妹妹,惋惜地说:“老天真的不公平呀!这年月,一个男人养家都困难,今后要她们母子怎么生活呀!”人群中传来了抽泣声。
“秀娥嫂子,你醒醒,醒醒呀!大成哥多好的人那!老天爷不长眼呀!今后,今后,咋办呀?”秋生娘香草挺着隆起的肚子,焦急地摇晃着秀娥毫无反应的身体,泪水满面。她和秀娥是最要好的姐妹了,今天看着秀娥面对如此的困境,她的心碎了。也许担心、难过、同情才能代表她此刻的心情吧!她知道,在这个屯子里,秀娥的人品、善良、还有勤劳能干,对人的热心肠,都受到乡亲们的赞赏。然而,此刻,秀娥面对如此的磨难,做为姐妹自己除了流泪,还能做些什么呢?
“香草,你身子不方便,不要哭了,注意自己身体。”四婶看着哭泣的香草,提醒着。
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秀娥的哥哥二憨,看着妹妹、妹夫突然遭受的厄运,心里如开了锅一样难受。“三叔,三......婶,快帮......忙想想办法吧!这个家......不能就这样散了!要不这......一大群孩子......咋......咋办那?”
“咋办?大伙帮忙呗!大成哥出了事情,大伙不能眼看着不管不是?秀娥嫂子以后带这些孩子不容易的,看看大伙能出力的出力,能接济点的就接济些,这样大成走了也安心了!”堂弟大福说着看法。
“就是,亲戚里道的该帮就帮,秀娥有啥困难大伙别看着就好。眼下,看看帮大成准备口棺材吧!入土为安,秀娥要挺住,也要大家伙费心了!”三叔安排着。
火炕边的大发媳妇兰英,一直站在地上一言不发。她听着大伯子大福的话,心里有了一丝想法。心想,什么意思?分明是要大伙凑钱,帮秀娥过日子吗!现在的日子家家都难,看来还要接济这一大家子?并且,自己男人大发和大成是堂兄弟,不帮也说不过去的。要是帮他们,自己又要紧巴了。再听听三叔的话,话里话外不是在暗示自己家,也算上一份吗?想到这里,看了一眼大伯子大福,心里对三叔的话虽有些不满,但不好反驳。看看屋里的众人,她还要察言观色,不想发言。
“素萍,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余粮没?等回去了,给秀娥送点过来,俺妹子可怜那!”二憨对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媳妇征求着意见,他想自己是秀娥的亲哥哥,理应先出头帮忙才对。
素萍听着男人的恳求,看着屋内的众人,心里不乐意。她在想,家里本来就穷的要死,再摊上这个事情,不是火上浇油吗?看着秀娥家的情况,她心里也于心不忍,可这年月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呀!帮吧!自己难。不帮,说不过去。今天自己要是不发话,男人的面子过不去不说,其他人不是要看秀娥的笑话吗?大伙看见连秀娥自己的哥哥都不帮她,那接下来怎么办?看着众人齐刷刷的目光看向自己,她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着。“好,家里还有些玉米面没有磨,到时候你扛过来吧!不能看着妹子受苦不是?爹娘不在了,咱当哥嫂的不就是爹娘吗?”
“还是素萍明事理,句句话都那么中听,秀娥有你们两个哥嫂也是福气呢!”大成的寡妇大娘四奶奶接着话茬,胖脸上也挤出了几滴同情的眼泪。
看着面前韩家的惨状,昏迷的秀娥,吓傻了的孩子们,在三叔的安排下,妇女们陪着秀娥一家,壮实的男人们也开始分头给大成准备后事去了。韩家的门外,大成的尸体被停放在了院子中央,按老家规矩横死的是不能进家门的。三叔三婶给主事,在村民们的帮助下,在院子外面设立了一个简单的灵堂,韩家上下一片凄凉悲痛的场面,孩子们望着父亲冰冷的尸体,母亲的毫无知觉,是那样的无助和惊恐,泪水滂沱。
茅草屋内的秀娥,此时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才渐渐醒来。大成的离去犹如晴天霹雳把一向坚强的秀娥打倒了,她像没有了魂一样,游走在生死之间,只有脑海里还像过电影一样回忆着那揪心的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她依稀听到了耳边地呼唤声,“娘......娘......,您醒醒呀!我是春柳,您......怎么了?
“娘,我......是九儿,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呀!呜呜......呜呜......”
秀娥猛地惊醒,孩子们地呼喊声把她拉回了这个世界。她艰难地睁开双眼,泪水顿时决堤而出。孩子们声声地呼喊,像一把利刃扎在秀娥的心上。孩子们紧紧围绕在母亲身边,秀娥才觉察到,原来躺在自家的土炕上。“啊......大成......大成呢?”她猛地翻身起来,奔下土炕。可由于伤心过度,双腿一软瘫软在地上。秀娥嘴里喃喃地叨咕着“大成,大成,你咋了嘛......大成......大成......。”她的脑海里依旧是刚才触目惊心的一幕。
那个曾经和自己相濡以沫的丈夫,在一夜之间生离死别是怎样一种残忍?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生活失去了依靠,对于秀娥这个普通的 农村女人来说,她将如何面对我们不得而知?眼前这个破败的家境,一大群不懂事的孩子,竟然是丈夫留给她唯一的回忆吗?秀娥想到此刻,内心如刀绞般得难受。看着眼前的一切,伤心地紧闭双眼,任凭泪水肆意奔涌,那种生离死别的痛楚,充斥着她柔弱的内心。
“秀娥,要哭就哭出来吧!别憋坏了自己,哭吧!兴许心里能痛快些呢!大成走了,可我们还要活下去,看看你懂事的孩子们吧!女人生来命苦,不要再伤心了。”好心的四婶安慰着伤心的秀娥。
秀娥听罢,终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扑到在四婶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哭不要紧,吓坏了一群六神无主的孩子。他们围在秀娥身边,哭喊着,“娘,不要哭,我们以后会听话的,我们会帮你照顾这个家的。”
幼小的九儿,挥动着秀娥的手臂,带着哭地沙哑的声音对母亲哭喊着:“娘,不哭,不哭,九儿......九儿以......后听话,九儿不再想......吃给爹留的饼子了!呜呜呜......娘,别哭,您别哭。”九儿举起小手替沉浸在悲痛中的母亲擦拭着泪水,此情此景要人心酸。一时间,哭喊声,惊恐地尖叫声,掺杂在一起,在乡亲们的叹息声里,韩家上下沉浸在一片凄惨的场景之中。
良久,还是撑事的三叔出面,来安慰着眼前的一切。“事已至此,哭也无济于事。秀娥,你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三叔信你,一定会把孩子们带好。擦干眼泪,面对这一切,大成走了,可你和孩子们还要活下去!”
迷茫中的秀娥听罢三叔的话,定了定心神,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目光呆滞地点了一下头。她内心此刻的痛苦无以言表,她知道命运的不公,夺去了丈夫的生命,生活的担子压在她的身上,自己不能倒下,不能要大成走的不安心,她要坚强的面对,要带好孩子们,给大成一个交代。“嗯呢!三......三叔,就......拜托您......您费心了,给大成安排一下后事吧!您......放心,我......会挺住的。谢谢大家伙的到场,秀娥一定坚持下去,要大成在九泉之下安心地去。”说罢,紧紧咬住嘴唇,泪水无声地滑落在两颊,哽噎的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心里清楚的明白,今后她将面临什么样的生活,而接下来的路她又要怎么走?她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