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络离。

                                     文∕夏络离

        < 五 >

夏瞳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空，周楚格，今天以后，我再也不会一个人，怀着这样的心情喜欢你了。

我决定，不再喜欢你了。

以后，我的心里只能有许明朗了。

如此坚定的决心却在听到周楚格的表白以后开始动摇起来，那些曾经因为他而开的花在经过一场暴风雨的洗礼之后竟然还有一朵顽强地存活了下来，虽然那是婆娑地存在。可是，不能否认，它确实存在。

那天周楚格约夏瞳到学校的草坡。

延伸至东边尽头的小河边，是绵延的草坡，对面便是学校的操场。

周楚格侧过脸一眨不眨地看了夏瞳许久，脸上是复杂的表情，又严肃又认真又深情。

夏瞳有点心慌，怎么了。

周楚格伸手轻轻地捋顺夏瞳被风微微吹乱的头发，眼睛始终看着她，真希望可以和你一起，过简单快乐的生活，有幸福温暖的家。

夏瞳冲他笑了笑，说，这些你以后都会有。会有的。

周楚格迎着风望向前方，忧伤地说，可是那个时侯，你又在哪里呢。

夏瞳愣了一下，仍然平淡地说，许明朗在等我，我要回去了。

可能我的表白有些迟，可是我真的喜欢你。很喜欢。周楚格对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

夏瞳在不远处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然后又抬脚离开。他不知道她背对着他，眼泪却簌簌地落下来。

你有林笑薇，我有许明朗。以后我们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夏瞳绝望地说。可是，她心里明明不是这样想的。

那天以后，周楚格在她的世界消失了很久，而那段时间夏瞳也渐渐习惯了身边的许明朗，他让她觉得安定。她想，这样也是幸福的吧，至少她不再难过了。

命运好像没有善待她，如此微小的幸福也会被夺走，她竟也失去了许明朗。

他低着头，语气平缓地说，照顾奶奶已经很累了，我不想有一个整天依赖着我的女朋友，我希望你可以独立一点。所以我们……暂时分开吧。

校庆那天，周楚格从聚会回来，远远地看到坐在教学楼台阶上的夏瞳。大概有两个多月没有见了，她又瘦了一点，穿着白色的T恤，深蓝色的裙子，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迷路的小女孩。

天空下着毛毛雨，她搂着自己的手臂坐在那里发呆。

周楚格在她面前蹲下身，在想什么？

小的时候爸爸说会看着我长大。爸爸离开以后，许明朗说他会照顾我。而我刚刚才有依赖的时候，他也要离开我。夏瞳的眼神暗淡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看着周楚格，你说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改变的吗？

周楚格微微一笑，轻柔地吻上夏瞳的脸颊。

夏瞳尴尬地站了起来。周楚格也站直身体，望着外面雨后的天空，轻声说，我还不曾这样吻过一个女生呐。

如果你跟我在一起，就会知道什么是不会改变的。周楚格靠在夏瞳的耳边说。

夏瞳呆滞地望着他，周楚格轻轻地拥她入怀，让我给你幸福吧。

她冰凉的身体在他怀里逐渐温暖过来，仰起脸来对他微笑，然后点点头。

< 六 >

像周楚格曾经憧憬过的那样，他们开始认真交往，只是这个时间晚了一些。在夏瞳心里留下一地心伤以后，他才走进去说要给她幸福。可是没有关系，周楚格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可以给夏瞳全新的世界。

周楚格很宠她，几乎把她宠上了天。夏瞳在周楚格的身边真正感觉到被一个像王子一般的男生宠爱是如何的幸福。这样的幸福又是这么容易被嫉妒，而最嫉妒夏瞳的莫过于林笑薇了。她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甘心看着他们这么幸福下去。

那天，夏瞳从图书馆出来，林笑薇从后面叫住她，然后走到她面前说，想知道许明朗为什么要离开你吗？

看到夏瞳眼中流露的表情，林笑薇得意地笑了笑，是周楚格喽。他让许明朗选择，你还是以后衣食无忧的生活。你知道的，周楚格的爸爸是市长，要成就一个人还是毁掉一个人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么。我是替你不值啊，他欺骗你这么久。

是为了我，还是为你自己？恐怕只有你自己清楚吧。

夏瞳！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跟我争！夏瞳走出了很远，林笑薇才晃过神来，冲着她的背影大喊。

夏瞳在食堂门口看到对着她招手的周楚格，他已经打好饭菜，有鸡腿，红烧排骨，番茄鸡蛋……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吃完饭，他们牵着手绕着校园散步，在经过学校后面的小鱼塘的时候，周楚格问她，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有心事吗？

夏瞳突然停下来说，你对许明朗做过什么我都知道了。

周楚格看着她说，是他自己放弃的。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他说着爱你的话，可是他为你做过什么？当你和他的前途发生冲突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放弃了你，连争都没有争取。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他性格温和，不与人争什么。夏瞳别过脸，不看他。

周楚格皱着眉头说，这么说，你并不怪他，还处处为他考虑。可他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爱你。爱得不够深，才会借口多多。这句话你应该知道，亦舒说的。

不管怎么说，你的做法，我不认同。夏瞳转身走开了。

周楚格站在小鱼塘边看了一会小鲤鱼，它们在水里安静地游来游去。他难过地想，要自己喜欢的人也同样喜欢他，不管发生什么都相信他，真的有这么难么。可是他并没有绝望，他知道夏瞳会明白他，只是时间的问题。

< 七 >

两个人就像是在赌气，在学校遇到了不说话，就那样大眼瞪小眼，然后各自回教室。

元旦前一天晚上，夏瞳打算去给妈妈帮忙，因为爸爸入狱以后，家里的开支都是她妈妈一个人撑着。她妈妈在学校附近摆摊卖手机挂件，钥匙扣，公仔等等小女孩比较喜欢的东西。

她路过学校旁边那排柳树的时候，看到几个经常喜欢跟着周楚格叫他“老大”的男生围在一起说话。隐隐约约听到，其中一个男生说，……真不知道要买到什么时候，那些玩意我房间都快放不了了，也不知道老大是怎么想的，帮别人还不让人知道……

夏瞳不是刻意要偷听，只是经过的时候那些话就自动飘过来了。她转过头看到那个男生气急败坏地锤了几下那个她很熟悉的长江七号公仔，在看到夏瞳的下一秒，几个人作鸟兽散。

夏瞳站在柳树下想了一会，她妈妈在对面叫了她三声，她才回过神来，妈，我突然想到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夏瞳朝着周楚格家的方向跑，一月的天气，春寒料峭，风很大，可是夏瞳一点也不觉得冷，她知道前方有双温暖的手在等待她。

那天晚上，周楚格回来的有点晚，他拎着奶茶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看到有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楼道口的台阶上，他用热奶茶碰了一下女孩的脸，她就惊醒了。

他把奶茶放到女孩手里，双手放在嘴边搓了搓，等很久吗？

夏瞳双手捧着奶茶吸了一口，摇摇头说，没有的。然后想了一会又说，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只有我妈妈的生意那么好，原来都是你买的。

周楚格把她抱过来，放在膝盖，因为是你我才愿意去买。然后开玩笑地说，刚刚还以为是哪个小MM偷偷打听到我家地址，等在这里准备以身相许呢。

女孩冲着他笑，然后假装严肃地说，你就喜欢胡说八道。

他也笑，可是当我发现是你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夏瞳靠进他的怀抱，把脸埋在他温暖的臂弯说，我们一起考禾城大学吧？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他，周楚格心里微微一暖，微笑着说，好。

夏瞳的成绩很好，而周楚格却是一般，但他其实是极聪明的，以前是因为觉得学这些对他以后并没有什么用，所以一直没用心学。现在有了共同的目标，加上夏瞳在旁边督促，周楚格的成绩越发亮眼起来。

接下来就是高考了，然后又是漫长的暑假。虽然夏瞳还是会想起那年的暑假发生的一切，还有爸爸的近况，因为有周楚格的陪伴，夏瞳并没有觉得这个暑假有多么难熬。

周楚格就是有办法哄她开心，比如偶尔的小惊喜，突然的小笑话。

收到禾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夏瞳的妈妈邀请周楚格来家里作客，气氛一直很好，夏妈妈也很喜欢他，很放心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他。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直到无意问起周楚格的家庭，当知道周楚格的爸爸就是市长之后，夏妈妈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夏妈妈刻意支开夏瞳，然后对周楚格说了几句话。

周楚格听完，脸上是非常非常震惊的表情，灵魂好像离开了身体在空中飘荡，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光芒。在夏瞳出来的时候还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而他的心里却像是翻了天又覆了地。

那个安静宁和的夏日黄昏，他们躺在附近的草坪上，旁边是一棵巨大的香樟树。

夏瞳闭着眼睛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周楚格眯着眼睛望着夏瞳的侧脸，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然后吻上了她的唇……

夏瞳当时不知道，当时没有珍惜，那个黄昏，那个静谧到连呼吸都能清楚地听到的黄昏，竟然会是永别。

< 八 >

夏瞳和妈妈到监狱门口接她爸爸的时候，周楚格在家门口很冷静地目送警车带走了他爸爸，他对着旁边已经泣不成声的妈妈说，爸爸犯了错就要负责，以后照顾你们就是我的责任了，你们是我唯一的家人。

夏爸爸出狱那天刚好是夏瞳的生日，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周楚格躲在门口的墙后面，探出半个身体望着里面温暖的画面，看不清楚夏瞳脸上的表情，只隐约看到她似乎在笑，可是心却狠狠地揪起来。

外面安静极了，他在月光下站了很久，最后望了一眼夏瞳的那个方向，自语，夏瞳，生日快乐，我会记得你的笑容。

周楚格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夏瞳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他努力地缩了缩身体，让自己藏得更隐秘一点。墙壁的阴影覆盖了他整个身体，他将自己投身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看到夏瞳一直期待地望着他有可能出现的方向，最后终于蹲在地上，小声地哭起来。

他清楚地听到夏瞳哽咽着说，周楚格，我爱你我爱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好像找不到你了。你说过以后的每个生日你都会陪着我，可是现在你在哪里。

周楚格全身的血液突然快速地流动起来，呼吸微微有些不稳，很多话堵在喉咙口，好像要喷薄而出的样子。踏出的脚突然收了回来，耳边萦绕着夏妈妈那天说的话。

夏瞳的爸爸会入狱那全是拜你的好爸爸所赐，他当初是怎么昧着良心把自己贪污的罪责统统推给我们家的，如果你真的爱夏瞳就离开她吧。她要是知道了这一切会有多痛苦，而你如果坚持要在一起，她总有一天会知道，那个时侯她还会接受你吗？

除非有一天你不是靠着你的市长爸爸给她幸福，她才会真正接受。

周楚格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那个背影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脚步踉跄，跌跌撞撞，那个背影在月光之下那么孤单，那么落魄。

一周之后，夏瞳一家都离开了络城，去往禾城。夏瞳不知道那天在车站戴着黑色的棒球帽，把帽檐压得很低，靠在七号站台柱子后面一直望着她流泪的男生就是她深爱的周楚格。

新的环境，新的人群，夏瞳低落到谷底的情绪渐渐好转，而对周楚格的思念也渐渐沉淀。

大学第一学期要结束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次同乡会，夏瞳也参加了。见来的人里面几乎没有认识的，她便一个人坐在角落喝果汁，突然有个声音叫住她。

夏瞳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精致的脸，风采一如从前的林笑薇。也算是同乡，所以两个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后来林笑薇突然提起周楚格，她说，我很久没见过周楚格了，他还好吧？

夏瞳听到周楚格的名字，微微一怔，迟疑了很久，说，他……不好么？

你不知道吗？林笑薇看了她一眼，然后放下手中的杯子说，夏瞳，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特别是当我知道周楚格他为了你，把自己的爸爸送进了监狱。而我刚刚才知道他为你做的这些你却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一定没有来找过你吧，他爸爸已经不是市长了，他已经是一无所有。这个时候他是不会舍得拖累你的，我现在才知道他有多爱你。

林笑薇看了看早已泪流满面的夏瞳，然后站起来看着窗外，说，我也爱了他那么久，可是他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那个时侯那么多的人追求我，可是我却觉得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他。也许是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才一直无法释怀吧。

时光流转，夏又将至。

同样的场景，不一样的主角。男生对着夏瞳的背影说，我真的喜欢你，很喜欢。

夏瞳转过身，望着面前的男生，眼泪破涕而出，男生不知道她只不过是透过他望着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的周楚格。

男生欲言又止，夏瞳指着自己的心脏处，很忧伤地说，我这里……已经有人了。

夏瞳一直在等着周楚格，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周楚格一定会来找她。

后来的运动会上，夏瞳参加了1500米长跑，在距离终点50米的地方突然摔倒，胸前一直戴着的玉佩掉落，同一时间，周楚格从二十层的大厦楼顶跳了下来。

< 九 >

大四那年的暑假，夏瞳决定回络城看看，她怕再不回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毕业以后，她要一个人很好的生活下去，找个安稳的工作，如果还有机会再见到周楚格，那么她的人生就算圆满了。

当她再踏上络城的土地，那些前尘往事波涛汹涌般袭来，已经沉淀了四年的思念在这一刻越发地强烈起来。

周楚格，现在的你，在哪里呢？

周楚格，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周楚格，如果想念有声音，你会听得到我在想你吗？

那个夜晚，夏瞳终于蹲在街尾捂着脸嚎啕大哭，前方是一对情侣远去的背影，美好的画面定格在四年以前的某个夜晚。

女生带着一点忧伤的小情绪说，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吗？

男生宠溺地揉了揉女生的头发，坚定地回答，当然会，我们要一辈子。

第二天，她便买了去西藏的车票，她想去看一看周楚格曾经说过的布达拉宫。三十五个小时之后，下午五点，夏瞳站在布达拉宫湖边的许愿树前，挂上了写着“周楚格，一生平安”的红布。

夏瞳不知道四年前，周楚格也来到这里，许下了心愿，两年以后要给夏瞳迟来的幸福。当时的周楚格放弃了去禾城大学的机会，他清楚要改变现在的生活，只能靠周楚格他自己了，所以毅然决定跟着爸爸以前的朋友做生意，却不料他爸爸的朋友做的并非正规生意，但那时已是骑虎难下，他想着赚到了足够的钱就去找夏瞳，给她幸福。却在一次交易中被接到情报的警察发现，四处追捕下，周楚格跑到大厦顶楼，唯有纵身一跃，才能平息一切。周楚格从二十层的楼顶跳了下来。

那块红布在风中飘啊飘，在夏瞳转身的刹那，终于飘落下来。远处随风扬起的金色尘埃，一点一点地落在红布上，直至全部覆盖，就像是那些夏瞳不知道的故事在时光的流逝中慢慢被尘封。

暮色垂下来之前的最后一抹夕阳，从夏瞳孤独的背影上一下子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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