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艰辛------(西藏记忆之一)

个人日记

          1982年春天的一个下午,邱副厅长到技术处技术科来下达命令,由石副科长带队,组织精干队伍,去昌都踏查电视台的发射台布点定址,明天就出发,争取十天完成任务。石副科长叫我马上到厅办公室食堂科领四个人二十天的粮票,说是十天连走路的时间都不够;去计财处财务科领旅差费;找到王工程师通知他明天一早在宿舍门前等车。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把洗漱用具和工作笔记塞进了挎包,带上步枪 就向王工程师宿舍跑去,看见门口停着一辆212北京吉普,石副科长坐在驾驶座位上,后排座位有两位藏族小伙子。王工程师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我坐在石副科长后面。汽车开到大门口时,站岗的卫兵破例向我们敬礼,石副科长停下车说道:“小兔崽子,啥时候学会讲礼貌啦?”卫兵答道:“连长让我代表全连同志祝你们一路顺利!”卡罗布连长的妻子是技术处中控室监听组的值班员,知道我们要出差。
          出了拉萨市区汽车走上了砂石路,这就是著名的川藏公路了。路上车不多, 石副科长介绍了藏族小伙子和我们认识:“这是厅汽车队小车班驾驶员阿南和他的表弟,阿南是汽车团的转业兵,我坐过他开的车,小伙子驾驶技术不错。这是王工程师,这是耿技术员。阿南的表弟去八一镇搭个顺风车。”石副科长驾驶技术好在全拉萨都有名气,他但凡坐上汽车,驾驶员都主动让位,一来让这位前辈过过瘾,二来也向老爷子学两招。石副科长又道:“我在西藏工作三十年了,王工程师十八年,耿技术员也五年了,咱们马上都要内调回籍返乡了,一定要圆满完成这次任务,站好最后一班岗,给藏族朋友们留下个好印象。”这话说得阿南有些伤感:“石工程师,这一路你就开车吧,你回到家乡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队里的两台丰田越野吉普一台去了606电 台,一台在大修厂保养,各位将就一下吧。”
           汽车跑得又快又稳,有时迎面开过来部队和地方的卡车,车上都插着杜鹃花和野桃花。一路上的风景真是美不胜收,有蓝天白云,有绿草如茵,有高耸入云的雪山,有正在翻耕的农田;但是也有许多被冲毁的桥梁遗址、被泥石流淹没的路段、穿越原始森林望不见天日的路段、一座座雪山上被冰雪覆盖的路段、一座座在两山之间奔腾咆哮的河水之上的桥梁。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老虎嘴和怒江桥:老虎嘴是在峭壁上掏出来的通道,峭壁深不见底上不见天,只听见巨大水流的轰鸣声,瀑布样的水帘从头顶流下,路面全是积水,对面的石壁好像伸手就能摸到,几辆掉进河里卡在石壁间的汽车,翘着车尾警示着过往的人们。怒江是大雪山之间的河流,汽车从五千多米盘旋而下,怒江桥面海拔还不到两千米,就像是乘飞机在降落,让人耳朵生疼,桥面离水面还有百十米呢,那激荡翻腾的江水令人惊心动魄,过了桥就爬坡,好几个小时才爬到四千多米的山脊上来。
          我们白天乘车赶路,夜晚在运输站休息。在车上王工程师不时说段笑话,阿南和我大展歌喉,调节长途旅行的单调气氛。石副科长年纪大了休息不好,身体有些疲倦。过了然乌他对阿南说;“前面路就好走了,我也过足了瘾,该休息休息了。到了昌都你好好保养车辆,我们抓紧工作,争取一天完活,抓紧往回赶,说不定我们三人中会有谁的调令发来了呢。”
          第五天上午,在离昌都三十五公里的地方,汽车发出来异常的动静,当啷当啷响个不停,停车检查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再想发动可就发动不起来了。正当我们束手无策心焦如火的时候,后面开来了一辆 卡车,见我们的吉普车在路边,就慢慢停了下来。两位藏族师傅一边帮助阿南师傅检查车辆一边在用藏语交谈,后来一位师傅对我们说:“估计是气缸出了问题。我先送你们去昌都,再回来把车拖去修理。我们是昌都地委汽车队的,你们来为我们工作,碰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会帮助你们解决,请不用客气。”
          我们用了一天的时间确定了台址,车没修好又等了一天。在要离开汽修厂时,车间主任递给阿南一桶机油,说是气缸缸体有裂隙,要勤换换机油。往回开车速明显慢了一些,阿南抱歉地说:“真不好意思,车况不好啦,不过一周时间跑到拉萨还是不成问题。已经这样了也就不用着急啦。”一路上走走停停还算顺利,没想到又出了事故。
          我们到了波密县政府所在地扎木,在加油站加满了汽油箱,灌满了机油桶,从加油站院子里出来上了公路,车子速度刚刚提上来,忽听后面高音汽车喇叭刺耳地鸣叫,一辆军用大卡车从左面飞驰而过,扬起的灰尘把一切都遮挡住了,紧接着就听“嘭!哗啦!啊!”车子向后退了几米停下了。原来汽车撞到了路边的一颗青冈树又被弹了回来,路右侧光秃秃的只长了这么一棵树,还被我们的车撞上了,你说倒霉不倒霉。石副科长的脑袋撞碎了风挡玻璃,王工程师右臂被车门上卡玻璃窗的小合页划伤,两层衣服的袖子都划破了,我的手攥着驾驶座靠背,楞是把一百度角的椅背给变成了九十度,身体弹了起来差点从阿南头上飞出去,鼻子撞在他头上,眼睛直冒金花,只有阿南毫发无损。下车后,阿南趴在车头上就哭了起来。王工程师用还能动弹的左手在挎包里找药——他心脏病给吓犯了。石副科长往下摘头发里的玻璃碴子,擦脸上的血。我刚要张口说话,又腥又咸的血流进了嘴里,赶紧跑到公路对面的草丛里胡乱抓了些植物叶子塞住鼻孔,又薅了几把草使劲蹭衣襟上的血污。“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只听石副科长对阿南大声喝道。阿南拖着哭腔说道:“我太对不起你们了。”“没死就是咱们的万幸,出门三分险,你连这个思想准备都没有吗?再说这事也不是你的责任,你小子反应还挺快,再晚半秒钟刹车,速度起来了咱们就得全玩完。行了,看看车吧。”右侧车灯没了,车头塌了一块,保险杠也弯了。
          我站到路中间,希望能截到一部车子送石副科长和王工程师去县医院,十多分钟以后,对面开来一辆卡车,见我招手就停下了。我对师傅说车子撞树了,师傅赶紧跳下车帮我把他们两位扶进驾驶室,我刚爬上大厢汽车就向医院疾驰而去。医生给我们处置完毕,我才想起要去感谢那位师傅,可他把我们送进去又见医生检查没啥大问题,已经开车去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务去了。我们走回公路,阿南说刚才那位师傅也帮助检查了,右侧转向拉杆有些变形,其他问题还没发现。石副科长说:“我先开一段路,掌握一下车况,实在不行就住这等厅里再派车来接。”车子发动了,石副科长开了一段路停下车向阿南交代:“右侧转向拉杆变形就短了,所以向右打方向不要太大,但是向左打方向要大要快。车子劲不大,跑不起来。”他又对王工程师和我说:“但凡车子还能动,咱们就赶路吧,老王能坚持住吗?”“走吧,死也得回单位再死啊。”王工程师有气无力地答道,这个一向风趣的人的这个黑色幽默,却让大家起了反感。“小耿,只有你身强力壮,以后许多事就靠你了。”石副科长眼中充满信任地望着我说。我立刻答到:“师傅,你放心,我和阿南一人背一个也要把你俩背回拉萨。”其实我懂得这位在西藏广播电视行业工作了三十年,即将回乡时归心似箭的心情。“那好,咱们赶路吧。”一路上机油换得更勤了,因为撞树可能导致了缸体裂隙增大了。
          汽车在马达的轰鸣中颠簸前行,不久两位老同志都打起了鼾声,我也昏昏欲睡。“小耿拉,”前面阿南叫醒了我,拉在藏语中是敬语,“前面要上米拉山了,咱们换换机油吧,不知道这车有没有力气爬上去。”他话语中透着忧虑。我说:“不要紧,实在不行我在后面推。”走着走着下起了雪,四周一片白色,原来已经上了雪线,再向前走车轮不时打滑,我对阿南说:“你不用停车,趁车速慢我跳下去推。”说完我拿起步枪跳下去推起车来。天越来越暗,雪越来越大。我最担心的是有雪豹狗熊之类的野兽跑来袭击我,就把步枪挂在臂弯,子弹上膛,一面推车一面不停地向四周张望。进藏五年来我基本没有高原反应,这次可算领教了。连续推了几小时车,出汗都把棉衣湿透了,不停地大口喘着粗气,心律太快了,心脏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脑袋疼得象要炸开啦。忽然我觉得车沉了,心想糟了,是不是要抛锚啊,这荒无人烟的雪山上还不把我们冻死啊。只听阿南喊道:“到米拉山口啦!”我一屁股坐到地上。石副科长和王工程师下车扶我,但是严重的高山反应使得他俩也坐到了地上。只见路边大石头上红色的刻字:米拉山口5013米。终于进入拉萨地盘了,喘息一阵后,阿南说:“赶紧下山吧,再过一会你们就更难受啦。”终于翻过了米拉山,大家心情好多了,随着海拔高度的降低,高山反应也逐渐消失了。石副科长又开起了车,王工程师又讲起了笑话,我和阿南又唱起了歌。
          又经过两天,车子终于开进了西藏广播电视厅大院,真是见到谁都觉得亲。当有人告诉我:“小耿,你的调令5月12日就来啦!”真巧啊,那正是在扎木我们的汽车撞大树的日子。(2014年3月31日)
         
          
          




 

文章评论

16连:张晓英

[em]e181[/em] [em]e179[/em] 多日不见,祝全家幸福快乐[em]e100[/em] [em]e160[/em]

芝蔴

哈哈见多识广!3月31日刚到,日子都记错啦![em]e120[/em][em]e142[/em][em]e179[/em]!超越啦!

远方的呼唤

想不到我哥还有这两把刷子,不白上几年大学,高实在是高。

健康老翁

撞了大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终于接到调令[em]e163[/em] 祝你以后步步顺利。好运常临。

性本莲荷

激情的岁月,特别的经历,人生的财富,珍贵的回忆!

悠悠岁月

西藏是多少人向往的神秘地方,您在那工作了数年,在那艰苦的年代,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真的不容易!向您致敬!

秋天新菊

生动,感人,这一路行的,让人担心,辛苦了。

野渡舟横

感动于西藏人的热忱。一路的人文关怀。

太阳晴

进藏的道路真的不容易呀! 再难的路, 在勇士面前也低下了头, 你们是英雄, 人生的经历就是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