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利

人人都有老，家家有老人。 

人老了，话特别多。我这武大郎般的老公公尤其如此，喝上酒之后更是不让别人说话，光听他叨叨。

“你这老头，咋这多话呢，你也不嫌乎使人？”我逗他。

“我不使人！”

“好好的又骂上了，你别骂人行不行？”我烦他。

“我骂人？我骂的不是人！”嗓门越发高起来。

我每次一进门，他老人家就打开话匣子了。说话没有固定内容，一会东家，一会西家。电视内容刚开个头，就又 转到六十年前他奶奶那儿。正呵呵笑呢，这嘴一瘪，眼泪立时挂在眼眶上要掉下来，“今天气死我了，气得我八开六ju(这个字咋写的）。”“我和你说实话吧，我真的不行了。”泪还没掉下来，语气便强硬了：“我生气？我生气不为赌！”

我在厅里转着圈，哼着小曲，不理他。他看着我，扑哧笑了，“哎呀，你别跳山猴似的，你慢点，慢点。。。”

我在厨房噼里啪啦，他在外面喊，“别忙乎啦，锅里有饭，你先吃点，。。。早上又不吃饭。那有鸡蛋，先吃个。”

我端上菜，“不行了，饿死我了！”

“你看吧，我说让你先吃点吧。。。快吃吧，谁也不用等了。”

“不行了，撑死我了！”我拍着肚子。

“我说吧，美食不可多用。。。起来跳跳！”一边偷笑。

公公今年八十一，两年前他就整天嚷嚷：“我八十三的董星三了，我是干什么的？不问问我是干什么的？！哼！我怕谁？”胸脯一拍，“不行，打就来嘛！惹着我，一刀一个！我是不想杀他们，杀人偿命，我，我好死不如赖活着。。。”公公的脾气倔，记仇，谁惹着他一辈子解不开疙瘩。出去遇上不顺眼的人回来准生气，生气就喝酒，喝酒就骂人，人见人烦，“我骂人咋了，我骂人不提名。”

自婆婆去世后，我怕他一时想不开，跟老太太走了，就每天过去和他一起吃饭。心想，等他心情安稳下来让他自己生活。谁想，这一去便走不了，两年间，他的依赖性越来越大，每天只等我过去做饭，我有事不在家，他就将就着吃点。每次吃完饭，还要陪他再唠会，“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就五分钟，你等我喝完这杯酒再走行不行？”五分钟又五分钟，没完没了。

以前婆婆在的时候，我三四天过去看看，吃完饭就走。公公好酒，一日不可无酒。早上醒来就喝，一喝到黑。三天一大醉，两天一小醉。醉了不在家呆着，只往大街跑，跑够了不定倒在哪个地方就是半天，常常是有好心人送来家。闺女儿子常常因此斥责他，尤其他这个混儿子，从不给他好脸子，他也习惯了，“哼，我总是你爹吧，我不能叫你爹。”

看公公喝酒，很是享受。喝酒前总是先把酒烫一下，端起杯子来让一下，“你喝一口尝尝。”“不喝。”

“你喝一口，纯黄酒，你买的。”闻一下，里面分明掺着白酒的。

“不喝。”

“不喝是吧，我刘公道不破财！”一饮而尽。咂摸着嘴，“喝酒不够，浑身难受。”“你看，那酒又朝我笑呢。给我倒上。”

公公嗜酒如命。喝了一辈子，不信医，不看病，不进医院。我说也好，省下看病的钱买酒喝、买肉吃。我一箱箱的酒买给他喝，他高兴。等大姑子、大伯子来家，他就告他们，这是小儿媳妇买的，那也是小儿媳妇给买的。

除了喝酒这个毛病，公公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常常在小卖部买些糖之类分给小孩子吃，遇见困难之人总是想办法帮一下，从不会去做损害人的事。熟识他的人说不出他的孬来。醉酒后都说他糊涂，我倒觉得他很多时候是在装糊涂。在我与他儿子发生矛盾的时候，他总是一边喝酒，一边念叨：“你看，没有办法，我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个混账，要不打110把他抓进去吧。我就不信治不了他。”

将心比心吧，公公疼我，我知道。在他唉声叹气的时候，我就笑他：“好啦，别愁啦，你不能动了还有我呢，我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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