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谷之徐淑芬
个人日记
首先想到的是左中治和程信忠反复说自己脸色不对劲儿,并建议她去医院检查一下,他们怀疑她肝脏不好。徐淑芬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揣测自己是不是特别难看。
其实,尽管徐淑芬脸色显得暗黄与憔悴,但仍不失为一个美人坯子。
她瓜子脸,眼睛细长,鼻子清瘦,小嘴,虽说从面相看并不十分漂亮,但她有一个好的身材。按程信忠的话说,哎呀,那小胸,那小腰,那小屁股,简直了。
而同样是评价徐淑芬身体的三个部位,左中治则显得要儒雅的多。
他认为,徐淑芬胸部美主要体现在隆起的胸部与平坦小腹的落差上。腰部美除了纤细外,那件柔软并很弹的坎袖T恤,让其腰部显得富于动感,它在胸与臀之间,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臀部美同样是肉体与服饰搭配的效果;浑圆而极具质感的臀部在牛仔裤的衬托下,显得健康结实,性感意味十足。总之,归纳起来就是胖瘦适宜,大小均称,线条优美。左中治在评价完徐淑芬后,他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女人好身材绝不亚于好脸蛋。
当然,这些都是男人们私下的评论,徐淑芬并不知情。
徐淑芬在想完自己是否特难看后,思绪又回到自己是否有肝病的问题上。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肋骨上,试着感觉有没有疼痛感。也许是神经质的缘故吧,她确实感觉有疼痛感,这让她心头一紧,为此出了一身冷汗。她想,假如自己真的患了肝病,那么十有八九是由丈夫传染给自己的。
徐淑芬丈夫三年前因肝癌去世,亨年54岁。关于他为什么会患癌,大家众口不一。可人已经死了,大家怎么说都不为过。不过,大家至少在两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即徐淑芬丈夫性格内向并且酗酒。
徐淑芬想,我虽说性格也很内向,但我不喝酒,既便我患了肝炎,总不至于患肝癌吧。想到这,徐淑芬心里稍微亮堂了一些。
接下来,她又想到了马良。先前,她一直认为马良死得不值,特别是他的那种死法,简直是蠢透了。但她现在不仅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觉,而且还有了感同身受的体会,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由于丈夫性格内向,他在教育孩子的方式方法上显得简单而粗暴,所以,他跟儿子相处得很不好。儿子小的时候怕他,长大后恨他,这一点徐淑芬从儿子看他爸的眼神里就可见一斑。特别是丈夫去世时,徐淑芬注意到儿子嘴角向上挑,那是一种幸灾乐祸的表示,她非常了解自己的儿子,这让徐淑芬不寒而栗。
而马良的死让她感触很多。签于目前自己的处境,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没有安全感。于是,她想到了房子。
徐淑芬丈夫死前,他们倾尽所能买了一套132平米的房子,可刚搬进去不久丈夫就去世了。而恰巧就在这时,儿子又离了婚。最让徐淑芬不解的是,儿子婚房是自己给他买的,但在离婚时,当儿媳提出一要房、二不要孩子的条件时,儿子竟然豪爽的答应了。当徐淑芬质问儿子时,儿子竟然说:“男子大丈夫跟女人争房,咱丢不起那人。”而后,徐淑芬的儿子便领着孙子搬回了家住。可没住多长时间,儿子向徐淑芬提出要将她的房子过户到自己的名下,其理由是,房子早晚是他的,早过户和晚过户反正都是一样的。况且,母亲岁数大了,快糊涂了,把房子落在她手里,他总觉得不放心。
面对这个问题,徐淑芬确实很犹豫,也很纠结,尽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理。而儿子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徐淑芬问:“你不会跟你亲儿子和亲孙子分心眼吧?”
徐淑芬听到儿子这么说,内心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她转念一想,儿子说得也有道理,既然房子早晚要归他,自己干么还要得罪他呢。于是她便说,“瞧你说的,我跟你和孙子分什么心眼。”
“好,”儿子一拍大腿说,“很好,明天咱就去办理过户手续。”
就这样,徐淑芬在儿子的逼迫下将房子过户给了儿子。办完手续后,徐淑芬暗想,这简直就是一次政变。
而今,马良的死让徐淑芬突然感觉到房子对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这种感觉除了本能的安全危机感外,还有她对儿子的强烈不信任感。
儿子原本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但就因工资少了点,竟连眼睛都不眨的给辞了。近两年来,他每天无所事事,除了跟自己的儿子疯以外,就是上网打游戏。当徐淑芬催他找工作时,他便说,他要靠网络发财,足不出户的挣大钱。可两年过去了,他钱没挣到一分,还花了一大笔游戏装备钱。徐淑芬问他将来没钱生活怎么办,他非常干脆的说:“卖房子啊。”
徐淑芬深感儿子的话绝非玩笑,他肯定会这样干的,而且是迟早的事。于是,徐淑芬想,如果他走到这一步,我该怎么办?
想到这,徐淑芬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她真的一点主意都没有。她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程信忠和左中治。于是,她拿出手机,先拨通程信忠的手机。
程信忠听完徐淑芬的情况介绍后,张口就说出了自己的建议:“那还不容易,把房权要回来不就完了嘛。”
“那要是儿子不肯呢?”徐淑芬很不自信的问。
“好办,”程信忠斩钉截铁的说,“你跟他打官司。”
“这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程信忠接着说,“实在不行我跟老左去收拾他,再不行就削他。”
徐淑芬赶忙摆着手说:“好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就这样吧。”
徐淑芬挂断手机后想,这老程一点儿都没变,说话办事即不稳重又不着调。于是,她又打通了左中治的手机。
她介绍完自己的情况后说:“老程的意思是,如果要不回来就打官司。”
“这恐怕不行。”左中治说,“法律只认证据,不认情理。即然房产大照写得是你儿子的名子,那么产权就应该是你儿子的。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你们是母子呢。如果真走法律程序,单就法律层面而言,你必输无疑。我看这样,老程的建议你不仿也试试,保不准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如果没碰上,你就建议将房子卖掉,换成两套小户型的,这样是不是更实际一些呢?”
“是的,”徐淑芬认为左中治说得很有道理,她肯定的说,“你说得对,事情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但当她挂掉手机后,想到儿子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她又打起怵来。但无论怎样,这堆看似破砖烂瓦的房子,现在对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她激励自己一定要坚定信心和决心,为了自己的未来,在房子的问题上决不能让步。
为了给自己鼓劲,她先是责怪逝去的死鬼丈夫,为什么要让自己这样倒霉;你明知道自己要死,当初为什么还要娶我?接着她又想起儿子对自己的种种不敬、不孝和极其自私的行为,想起自己未来可能面临的悲惨结局,她不仅悲伤,而且愤怒。是的,她已经压抑自己很久了,她已经受够了,现在就让这一切都他妈的见鬼去吧。此时,她心在颤抖,手在颤抖,嘴唇在颤抖;她的模样就像是一位武士,迫不急待的想投入决斗。
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家;她快速的来到楼栋口;她飞也似的上了楼;她迫不急待的打开了家门。
客厅里,徐淑芬的儿子正在跟孙子玩打斗游戏。
孙子举着塑料棒,冲着爸爸大声喝道:“你这妖怪,在此装神弄鬼,给我拿命来。”
徐淑芬儿子秀了个马步,举起双手,摆了个武术姿态,然后摇着头说:“你个孙猴子,难道老夫怕你不成?”
接着,父子俩人你来我往,有模有样的撕打起来,嘴里还模仿着京剧里的锣鼓腔调。
徐淑芬丢下手包,坐在沙发上,抱着膀冷观眼前的一切。她看到儿子和孙子那种小丑般的装扮,她心里想,这俩个活宝,一个是当代的爸爸,一个是未来的爸爸,整整垮掉了两代人。但当她想到儿子和孙子如此年龄竟如此不务正业时,她的心火又腾的燃烧起来。她凭借先前的那股冲劲,握着双拳,紧闭双眼,大声喊道:“我真的是受够了。”
父子二人听到徐淑芬这异乎寻常的喊叫,撕打便停止在某个武打动作上,像木偶一样静止在那里,并同时侧过脸望着徐淑芬,一副不解的样子。
徐淑芬静站在那里,方才眼睛和面部的那种愤怒表情开始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徐淑芬儿子和孙子几乎同时收起兵器,摆出一副稍息的姿势,歪着头看着徐淑芬,一副小流氓相。
“你,”儿子冲着徐淑芬扬了一下头问,“哪里去了?”
徐淑芬捏着手指头,弱声弱气的说:“我是跟你说过的,我去参加你马叔的葬礼。”
“然后呢?”儿子伸着耳朵接着问。
“然后,”徐淑芬显得有些胆怯的说:“我跟你左叔和程叔吃了点饭。”
“那你回来早了,”儿子用手掏着耳朵眼说,“你应该等马良烧完头七再回来。”
徐淑芬生气的说:“你怎么说话呢?”
“我就是这么说话,怎么地吧?”儿子用手背敲打着手心说,“我老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跟姓左和姓程的混,他俩没一个好东西,一看就是两个老色鬼。”
“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好不?”
儿子回到电脑前,用手抓住鼠标继续说:“反正我这是忠言逆耳。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自己看着办,可别晚节不保。”
“你不要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徐淑芬说。“你还是看看你自己吧,三天两头往家里领女人,即不是恋爱,又不是结婚。”
儿子理直气壮的说:“我现在是单身,我是自由主义战士,你管得着嘛。”
“让你这么说,我也是单身啊。”徐淑芬说完才发现不妥,但却来不及改口。
儿子用嘲讽的口吻说:“看到没,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你还真接上火了。”
“你少扯别的,”徐淑芬甩了一下手说,“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不会又是工作吧?”
“当然,首先就要谈这个。”徐淑芬说,“你也知道,你爸爸活着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你对工作没长性。”
“妈,”儿子转过头来,用无容置疑的表情和口气说,“咱不说他行吗?”
“行,”徐淑芬顺势坐在床边上说,“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儿子又将身子转了回去,边玩着游戏边平静的说,“妈,你以为现在找工作就那么容易啊。再说,男子大丈夫不挣有数的钱。就说你吧,你那一脚踢不倒的工资能养活我和你的孙子吗?”
“不是,”徐淑芬俯下身子质问道,“你这话说得我就不明白了,你都多大了,我凭什么还要养活你啊?”
“你瞅瞅你,”儿子上下打量着母亲,撇着嘴,用一副鄙视的表情和口吻说,“这像妈对儿子说的话吗?”
“可是,”徐淑芬张开两只手掌,憋了半天才说,“你总得干点啥吧?”
“说得好。”儿子说完,转身用鼠标打开一个网址,然后指着网页对母亲说,“这是广东一家生物制药公司,他们开发出一种生物治癌药物,不久将投入生产并投放市场,无论是药效还是发展前景都非常看好。”
“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徐淑芬不解的问。
“我可真服你了。”儿子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说。“我们可以抓住这一商机啊。”
“怎么个抓法?”
“笨哪。”儿子将鼠标放在网页上面的一行字上,说,“这不是吗,社会投资人若投资入股50万元,在本产品形成生产规模并显现效益后,投资人股本将增加百分之五十。我算了一下,50万加上25万是75万,再加上年终分红,差不多100来万。怎么样,诱人不?”
“诱人?”徐淑芬不屑一顾的说,“不会是骗人吧。”
“你让我怎么说你呢,”儿子用手指点着母亲说,“小市民终归是小市民,成不了什么大事。”
徐淑芬冲着儿子摆了一下手说:“行,我是小市民。那我问你,你所要投资的50万从哪里来,不会是去抢银行吧?”
儿子靠在椅子上,望着屋顶,边快速转动手里的圆珠笔边说:“我想把房子卖掉,估计这房子怎么也值五十万了。”
“说到房子,我正要跟你谈这个件事呢。”徐淑芬不失时机的说。
“你要跟我谈房子问题?”儿子斜视着母亲问,“你什么意思?”
“我想把房子重新过户到我的名下。”
儿子费了很大的劲才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眨了半天眼睛问:“为什么呀,凭什么呀?”
徐淑芬清淅而坚定的说:“因为那是我的房子。”
“你的?”儿子支起耳朵,重复的问,“我没听错吧?”
徐淑芬点着头说:“对,你没有听错。”
“那么我问你,”儿子说,“你的和我的,这个有区别吗?”
“当然有了,”徐淑芬说,“我的就是我的,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儿子重新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扬起头望着屋顶想了半天,然后接着说,“行,既然你如此绝情,那我告诉你,这房子不是你的,而是我的,我不同意把房子过户到你的名下。”
徐淑芬质问道:“这房子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
“问得好。”儿子摆了一下头,冲着自己的卧室示意说,“房照就在屋里的柜子里,你拿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徐淑芬明白儿子指的是什么。她捏着手指想了半天才说:“要不这样,咱把房子卖了,换成两套小户型的,这总可以吧?”
“不行。”儿子摇摇头说。“首先呢,我眼下正需要钱。其次呢,既便我不需要钱,就冲你刚才那种无情无义的行为,现在行也不行了。”
徐淑芬虽说很生气,但却也无可奈何,她斜视着儿子,一副恨恨的样子。
“不是,”儿子两手按着椅子抚手,欠了欠屁股,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说,“我就不明白了,你不就是去参加一个葬礼嘛,怎么突然起了这么大的一个妖蛾子呢?”
徐淑芬深吸了口气说:“我就是想图个清静和方便,没别的意思。”
“停,”儿子将食指顶在手心上说,“你是想图个方便是吗?”
“对呀。”徐淑芬说完,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儿子,不知他要说什么。
“我知道了,你指定是守不住了。”儿子不停的点着头说。“你也真是的,你干么要憋在心里呢,多大点屁事啊,你早说出来不就完了嘛。这样,从今天开始,如果你有需要,没关系,我和你孙子随时随地给你腾地,这总可以了吧?当然,我们还可以再进一步说话,比如你想再婚;好啊,我举双手赞成。怎么样,你儿子够意思吧?但这话又说回来了,无论你有需求也好,还是想再婚也罢,你毕竟是嫁出去,而不是娶进来,你总不会想让哪个男人倒插门吧?如果不是的话,那么需求和再婚跟房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这意思你懂不?”
“别说那些没用的,你是不是成心不想把房子还给我?”
儿子摊开双手说:“难道我的话还没说明白吗?”
徐淑芬一字一句的说:“如果我坚持要回呢?”
“那你可说了不算。”
“你说了算?”徐淑芬瞪着眼睛质问道。
“不,”儿子摇着头说,“我说了也不算。”
“那谁说了算?”
“法律。”儿子说完,重新转过身去打开了游戏,然后接着说,“你要是坚持一条道跑到黑,我们也只能走法律渠道了,那样对谁都公平。当然,这与伤不伤感情无关,它是理智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特别是亲人之间。”
徐淑芬坐在那里,自己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无话可说;她想听儿子再说点什么,可儿子没有一点想说话的意思。此时,她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可悲,也很无助。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么,自己的可恨之处究竟是什么呢?尽管她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寻找出答案。
徐淑芬本想用气冲冲的方式离开,以示自己的不满和尊严,但她又觉得这样做很没意思。于是,她深深的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站了起来,然后迈着迟缓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约一刻钟后,徐淑芬走出房间,顺手将屋门关上。
儿子看到母亲穿着羽绒服出来,知道她这是要出去,于是问:“这天都黑了,你要去哪里?”
“我想出去走走。”她说。当她走出屋门,她回头又补充道,“我还想去你姥姥那坐一会儿,如果太晚了,我就不回来了。”
儿子边看着电脑上的游戏,边皱着眉头想,哼,糊弄鬼呢,保不准是去和哪个老色鬼幽会去了。随后他一副杞人忧天的样子接着想,唉,现在的老家伙咋都这样呢,一个个都是这么老不正经的。
徐淑芬走出楼门口,突然一阵北风袭来,让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顫。
二月中旬,虽说已是初春,但东北的夜晚仍是寒凝大地,白雾缭绕,寒气袭人,四处依旧是白雪皑皑。
徐淑芬张望了一会儿,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在走出小区后,还是盲目的沿着中兴街一直前行。她就是那么懒散的走着,不时抬起头望着夜空,口中冒出乳白色的呵气。
夜空,就像深蓝色的宝石,而星星就像镶嵌在蓝宝石上的钻石,熠熠生辉。
徐淑芬边走边望边想,天上的哪个星星是爸爸呢?
爸爸走了二十多年了,虽说他们相处时间很短,但她知道爸爸非常非常的爱她。徐淑芬是家中唯一的女儿,父母都很宠她。记得爸爸临终前,他不管见到谁都紧握着人家的手,请求人家在自己死后,一定要关照自己的女儿,否则他会死不瞑目的。
想到这,徐淑芬流泪了。她凝望着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说:“爸爸,那是你吗?你看到女儿了吗?你知道女儿的处境吗?你心庝你女儿吗?”
当徐淑芬从沉思中抬起头时,她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江边。
第二松花江是东北唯一的不冻江。在黑色的夜空下,黑色的江水在桥灯的辉眏下,平缓的东流,偶尔在江石的阻挡下,你能听到它发出哗哗的响声。
徐淑芬站在江堤上,望着远方闪烁的灯塔,猜测着江南公墓的大约位置,因为丈夫就长眠在那里。她又低头看着江水,心里想,这马良的骨灰和灵魂此时不知已飘到了哪里。最后,她摇头感慨道:“这人生真的太没意思了。”
这时,徐淑芬的手机响起。她打开手机,看到是左中治的电话,她把手机放在耳边,刚叫了一声“左大哥”,就泣不成声了。
“淑芬,”左中治说,“方才我往你家座机打电话,你儿子说你出去了。我想,这么晚你一个人出去,估计是谈得不太愉快吧。”
“何止不太愉快啊,那简直就是恶梦。”
左中治问:“你现在在哪里?”
徐淑芬环顾了一下四周说:“我在松江桥边。”
“哦,”左中治说,“这样,我有点小事,需要一点点时间,然后我再给你打电话,你记住要接电话哦。”
“好吧,我等你。”
左中治放下电话,跟妻子说自己要出去买包烟,然后便穿上大衣走出了家门。他刚在路边站稳,便有一辆出租车驶来,他招招手,出租车就停在他的面前,他上了车。
“喂,”左中治拨通徐淑芬电话后问,“你还在那里吗?”
“啊,对呀,”徐淑芬说,“我在等你的电话。”
“哦,”左中治放心了,他非常担心徐淑芬的安全,他害怕徐淑芬走马良的老路;他接着说,“关于房子的谈判过程和结果,你不说我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咱就不说它了。现在咱们抛开房子实物本身,就其实质性问题谈谈好吗?”
“行,”徐淑芬点着头说,“你说吧,我听着。”
左中治问:“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很矛盾和很纠结啊?”
“那肯定是了。”
“好,我现在就为你分析一下症结所在。你只须听,不用说话。”左中治接着说,“你在亲情问题上的矛盾和纠结,缘自善良的母性与本能的生存保护意识相冲突,否则你就不会矛盾纠结了。
“但我要说的是,无原则的亲情观和善良心往往是即害人又害己。从传统观而言,由于我们过份宣染亲情的神圣性,从而掩盖了客观存在的人的自私性。而这种人类自私的本性总是在最危机关头和最要害的节点上显露出来,其结果往往是致命的。
“实践经验告诉我们,最终受到伤害的人,往往就是那些无原则坚守亲情观和善良心的人。因为他们被亲情和善良捆住了手脚(当然这是自我束缚的结果),而那些不受亲情和善良约束的人,就可以无拘无束的展示着他们的自私自利行为。是的,我们从来没想过要去占有他人的东西,但这并不代表别人就不想占有我们的东西。而现在占有我们东西最多的人,就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人。他们对占有不仅心安理得,而且还理直气壮。最可悲的是,我们的亲情观和善良心恰恰就是他们占有我们东西的理由和工具。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孩子。因为无论他们的思想还是行为,都是一个时代的产物,是普遍的,而不是个别的。我们试图想改变它,这无异于在改变一个时代,我们没有这个能力。我们唯一能改变的,就是我们自己。怎么改变呢?亲情和善良不能改,因为这是我们的根本;我们只需在此基础上增加一个‘不’字,这样就可以了。也就是说,我们要敢于说‘不’。比如说你吧,如果你当时在儿子提出房子过户时,敢于说个‘不’字,你就不会面临眼下这些问题了。你要知道,尽管房子最终会给他们的,但先给和后给,结果是大不一样的。现在的孩子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一个‘独’字,他们从来就没有在我们这里听到一个‘不’字,所以他们怎么能不独呢?况且,他们从小就被我们培养成公子和公主,甚至武装到了牙齿,而等他们长大后,我们又想让他们变成一介布衣,解除他们的武装,这怎么可能呢?所以,我们虽说无法改变他们,但在涉及我们自身权益的问题上,我们有权说不。淑芬,你可不能小看这个‘不’字,它既能保障我们的权益,又能纠正孩子的错误,这可是具有双重意义啊。”
就在徐淑芬在想左中治那番话时,左中治又说:“你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当然。”徐淑芬断然的说。
左中治说:“从情理上看,房子是你的,但从法理上看,房子已经不是你的了。我希望你放手,不要再纠缠下去了。先前的经验告诉我们,人和树一样,它可以不技繁叶茂,但一定要根深蒂固。你只有根深蒂固了,你的亲情和善良才会被他人视为善举,并为此而感恩,否则你就是个家奴或者乞丐。所以,既然房子已经不是你的了,你就不要站在他人的屋檐下看着人家脸色生活了,那样的结果你可以想象得到。我建议你另辟溪径,重铸根基。”
“可是,”徐淑芬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么大岁数,我怎么重铸根基呢?”
“我倒有个想法。”左中治说。
徐淑芬以一种命令的口气说:“说。”
左中治问:“你现在手头还有多少存款?”
“将近十万吧。”徐淑芬算了一下说。
“很好。”左中治接着问,“有人知道你的这笔存款吗?”
“我母亲。”徐淑芬说。
“你儿子呢?”
徐淑芬答道:“除了我母亲,我谁也没告诉。当然,现在你知道了。”
“这样,”左中治说,“你把这笔钱存个三至五年定期的,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花掉一分钱,你把它做为打造你根基的本钱。”
“怎么打造啊?”
“我有个想法,你看行不行。”左中治说。“我有个侄子在大连开公司,他公司食堂正在招聃一名管理员,管吃管住,月薪3500元。如果你能应聘的话,我给你算了一笔帐:这个职位是月薪3500元,加上你养老金2000多元,总共5500多元;扣除你每月500元零花钱,你一个月可存5000元,一年下来就是六万。如果你想买一套40多平米一室一厅的房子,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可以办到。但如果你还想让房子再大一些,三年你可以买70多平米的,五年你可以买100多平米的。
“你瞧,你的目标多容易实现,你的欲望多容易满足。所以说,你没有必要去钻那个牛角尖。另外,离开他们未必就是一件坏事。通过分离,大家彼此都给对方一个沉淀和反思的时间、空间和机会。你可以在这个时间内,休养生息,恢复健康的身心,并同时铸就自己的根基。而你的儿子在离开你这个雨伞后,为生活所迫自然要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尽管可能要吃很多苦头,走很多弯路,但这是成长的必要过程。三年或五年后,当你们再相见时,你不再是那个唯唯喏喏的小女人角色,因为你已经拥有了自己独立的物质基础和生活空间,你会充满自信的。而你的儿子也会成长和成熟,他开始懂得了尊重和感恩。你看,仅仅是转换了一下观念,改变了一下行为方式,却导致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怎么样,你的未来是不是很值得期待呢?”
徐淑芬破啼为笑的说:“我现在真得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那好,”左中治说,“我明天就联系侄子,估计问题不大。你也做下准备,把事情处理一下,争取早点动身,以免夜长梦多。对了,天太晚了,你打车回去吧。”
“不了,”徐淑芬说,“今晚我去妈家住,她离这不远,十分八分钟就到。谢谢左大哥,这么晚还烦麻你,真不好意思。那就这样吧,我挂了。”
徐淑芬在去往母亲家的路上,她想到了母亲。
母亲今年八十一岁了,她守寡二十多年,一直坚持自立门户,一个人默默的生活着。她对儿女们的态度是:来者欢迎,不来者无罪。她没有极特殊情况,她从不麻烦任何人。很多时候,孩子们几乎都把她给遗忘了。
徐淑芬每当想起母亲,心中都有一种内疚感和负罪感。尽管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而且母亲又很宠她,但她去看母亲的次数并不比其他人多。这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工作忙,也许是因为要养育自己的孩子,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家境不好,但她最终还是否认了这些理由,而给自己扣上不忠不孝的帽子,也许这样她心里会好受些。
想到自己的不忠不孝,她又联想到自己的儿子。她想,自己尚且如此,何况是孩子呢。每当她看到妈妈苍老的样子,她都会联想到自己,也为母亲那种独自承受生活一切的意志和精神所感动。同为人母或女人,自己为什么会对未来那么没有安全感呢,而母亲独自生活了二十多年,她为什么就能做到坦然自若呢?她很想走进母亲的内心世界,通过母亲来明确自己未来生活的前进方向。
后来,她最终从母亲的口中得到了答案。母亲说:“人年纪大了,什么都看透了,心也就静下来了。既然人是自然的来,那么就让它自然的去。在平常的生活里,我把动植物都赋于人的感情,甚至把桌椅碗筷都赋于了人的生命,这样,我就拥有了一个丰富多彩的个人世界。你跟它们相处以后,你会发现,你跟它们相处要远比跟人类相处美好得多。”
母亲去世后,她为子女们留下二十万元的存款,其中有节俭下来的养老金,也有孩子们逢年过节给她的孝敬钱。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左中治一直跟在徐淑芬的身后,直到她走进她母亲的那个楼门。他原准备转身离开,但他担心徐淑芬会在上楼时发生什么事情。于是,他稍作停留后,又聂手聂脚的走进楼门栋。他从一楼爬到七楼,在确定徐淑芬平安无事后,他才迈着疲惫的身子下了楼,并在路边打车回到了家。那一夜,他突然发起了烧,后半夜二点多,他在妻子的陪同下,去医院打了吊瓶。
几天后,徐淑芬拖着旅行箱,登上了吉林至大连的高铁,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
文章评论
海韵
我很喜欢这篇小说,送给我可以吗?[em]e120[/em]
晴阳
忽悠,接着忽悠,我看你能不能把平静的大海忽悠起波涛来,从而让波涛产生韵味。谢谢海韵光临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