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小妆

 
 

第三辑.不负相思

   八月的风，多么绵软多么缠人，如她细密的心思，连沿途的蜀葵花都知道林小眉的心思，这个粉红的小秘密一直开到夏末。暑假即将结束，辅导班的几个女生商量买卡片送给许然，而林小眉想自己亲手做一枚书签，几乎跑遍了小城的精品店才买齐了书签卡纸和自己中意的押花，她选择的押花是一叶兰花，叶子青翠，花瓣雪白，在素色底子的书签纸上贴上附有押花的薄和纸，再用指尖抹少许花胶剂，均匀涂在花叶的表面，使花的颜色显出来，并且达到了保护的效果。在一边穿上浅绿色的丝带，留出一截打一对相思扣，斜斜的一支兰花开在雪白的纸上，这枚书签既素雅又别致。

   林小眉斟酌了很久，在书签背面写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林小眉”，她想，或许假期结束，一切都结束了，心里的暗恋之花独自开放就好，只想把他悄悄地藏在心里，那种傻傻的，淡淡的，痴痴的相思，青涩而又害羞，无处诉说的甜蜜和苦涩，她自己一个人看到就足够，她只不过想让许然在以后看到这枚书签会想起一个女子，叫林小眉。

   一天傍晚，路过一家新开的服装店，名字真忧伤，浅蓝色字体写着“为衣消得人憔悴”。林小眉带着几分好奇进去却看见一件白色的裙子挂在正面墙上，位置已显示了它的不同寻常，白裙子很飘逸，若上身，应该长及小腿处，肩头斜绣着几朵花瓣，裙摆绣着若干叶子，真别致的裙子。她当时就眼热心热，目光粘在裙子上迟迟不舍得走，细看标价一百元，当时兜里揣着补课费刚好够，若买了裙子可真是欠许然一个人情，纠结了很久还是把钱乖乖地放回口袋，日暮时分，一个人在人影稀稀的街上，满怀惆怅的回家。

   若开口问母亲要钱，必然又是一顿训责，而除去补课费也就五十块的零花钱，林小眉把衣服都摆在床上，挨个翻着衣兜或许会有忘记的零钱呢，以前总会有一两次翻出个十块二十的，只是这次每个兜比洗过的脸还干净。她爬在床上，仿佛看见自己穿着白色长裙，长发飘飘，她在想象和穿白衬衣的许然站在一起该是如何一对璧人。父亲走了进来，诧异的看着满床的衣服和撇着嘴的林小眉。父亲从小很是宠溺她，只是很多时候更顺着母亲，“小眉最近有心事？”父亲疼爱地摸摸她的头，“没有”林小眉果断的回答，她在家里善于隐藏自己的心事和情绪。父亲看着她闪躲的眼神和满床的衣服，似乎明白了但又没点破，“前几天听你和同学说，补课结束有个野餐活动？”林小眉用极小的声音答应“嗯”。

   父亲变戏法一样放在林小眉手里二百块钱，“我的女儿这么可爱，一定要穿裙子才漂亮”。林小眉懵了，她一直觉得家里都围着弟弟转，谁都没有在乎过自己，想着眼泪就快掉下来，父亲微笑着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父女两又恍然大悟地压低声音同时说，“不要告诉妈妈”。等父亲走后，林小眉悄悄的把一百块放进存钱罐，她心里盛满了感动和幸福，但同时被一种深深的惆怅填满，不过也顾不了许多，今夜只会做一个关于白裙子的梦。

   临近补课结束的几天，林小眉发现天空不再是瓦蓝瓦蓝了，空气中的花香不再那么芬芳缠绵了，一切都不对了，连郦秋这个丫头也说，可能聚会来不了，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有重要的事，林小眉想这样也好，免得自己情绪失控再被郦秋看穿心思。那个仲夏的夜晚，天空似薄雾一般，院子里有学生带来的水果零食，说好大家尽情放松一次，假期也就要结束了，随即，黑色的高三即将来临，五六个男生还买了啤酒，许然买了果汁和蜡烛，女生都刻意打扮了一番，林小眉也不例外，她特意穿上了肩头绣着花瓣的白色连衣裙，果然有些飘然，腰身收到恰好，纤细婀娜，头发随意披着，穿半高跟的凉鞋，或许是鞋子高了，或许是月光朦胧，反正那晚的她身材修长，面容清秀又带着几分春色，一头直顺的黑发随意披着，她踏着月光施施然走来，竟有些惊艳。

   许然依然穿纯白衬衣，米色长裤，肤色白净，还是那样儒雅帅气，他看着林小眉，在这如水般温柔的月光下，她格外灵秀清丽，这次她没躲闪反而迎着许然的目光，第一次，眼神之间有了纠缠，因为眼神里有了彼此的影子，还不舍得移开目光，林小眉觉得就应该叫纠缠。林小眉心里在想，这风尘间，这红尘里，他和我相逢，要的是一刻间短短的欢喜，还是长长的喜欢？

   罗蕙一身水红色长裙，头发挽着发髻，闪亮而来，有几个男生开始鼓掌，她显然化了精致的妆，面色桃红。她走过来自然地站在许然的身边，俨然是金童玉女，和许然一起招呼着几个女生点上蜡烛，大家搬来椅子围坐成一圈。刚才还稍有自信的林小眉看着罗蕙熟络的样子，瞬间蔫了，她心里眼里都开始泛酸，开始目光怯怯，低着头，自己为什么还长不成美丽优雅的样子，真是绝望。

   许然准备了录音机，卡带里只有轻音乐，干净的吉他单曲。这一点最合林小眉的心，他果然心思清雅，没有放一些嘈杂而煽情的流行歌曲。月静如莲，光华似水，大家的喧嚣依然盖不住音乐里淡淡地破碎般的哀愁，蜡烛的芯子明明灭灭地跳，许然坐在离林小眉不足一米的地方，只是中间隔着罗蕙，她笑意盈盈的看着许然说，“大家想不想知道许然同学在学校什么样子啊？”大家异口同声的回答“想！”罗蕙眨着眼睛说许然曾经的外号叫“电池”，这下大家都懵懵的等待答案，许然接过话说“因为我那时候体型胖的像一节电池，两头一般粗！”“啊！”女生都惊讶地摇头，表示现在根本看不出曾经胖过的影子。罗蕙还在滔滔不绝地讲大学里的许然，月光越发白亮，旁边的一颗大槐树兀自地绿着，好像跟整个世界无关一样，林小眉眼里布满潮湿的雾气，她觉得和许然之间的距离不只是一个人，而是隔着山隔着海的，心中的阔绿千红，变成了咸涩与微苦，满院子的月季开的极艳，像一场浓密的情事，而此刻的林小眉无端的寂寞孤独，寂寞到想逃。

   许然很贴心的为大家准备了卡片，有女生抢到手后互相传着看，淡红色的卡片上写着祝福，黑色钢笔字飘逸挺秀。每一张卡片都各不相同，看得出他是心思细腻的男子。林小眉搬着椅子坐远了些，其实她心底隐隐的渴望许然给自己的卡片写在上面的字会与她们不同，许然不时的看林小眉，看她头发被风吹起，眼神小鹿一样纯净，她一身的薄凉与清冷，忽然有些心疼。大家喝了些啤酒，似乎放开了胆子，有人问许然，长那么帅，有女朋友吗，他微笑着岔开话题，“高三了，都要好好学习，大学里是另外一个样子”，有女生问罗蕙，有喜欢的人吗，然后大家起哄式地看着许然，罗蕙看着许然低头的样子，满眼深情，林小眉感觉自己的心开始疼，手紧紧的抓着裙角，许然笑着问“罗蕙，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当尼姑吗？”大家瞬间被逗笑，罗蕙却是一副有话未说出口的样子。

   林小眉从书里拿出准备送给许然的书签，丢在了花园里，她想让自己的心意来年化作花泥吧，连同自己小小的爱情一同埋葬。狠狠的喝了一口啤酒，酸涩，真得苦到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是心底却一股热气升腾，胸口憋得难受，林小眉拿着一罐啤酒走到许然面前红着脸说“谢谢，遇见了你”，其实心里的很多话在站起来的一刹那就灰飞烟灭了，却原来，喜欢到深处，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许然眼神疼惜，给林小眉换了一瓶水说“这件裙子适合你，很好看”，有男生吹口哨起哄，有女生议论，林小眉不管了，她眼里全是许然，她站在他身边，感觉稍抬头，额头就会碰上他的下巴，他那样挺拔，虽然自己还是纤细瘦弱的样子，今天终于衣衫胜雪，长发飘飘的站在他的身边，就这么短暂的一刻也好，这是她心里想了无数遍的场景。

   许然看了看林小眉，眼神温柔。他说要送一首歌给大家，开始安静，而林小眉不知道是该坐下还是继续站在许然身边，有些尴尬，许然就站在自己身边，清幽幽的薄荷香，他声音轻柔干净，清唱的是齐秦的《花祭》，恰好录音机里是吉他声，有些离伤。

“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
你是不是春天一过就要走开？
真心的花才开，你却要随候鸟飞走。
留下来，留下来。
你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陪我？
你是不是就这样轻易放弃？
花开的时候，就这样悄悄离开我。
太多太多的话我还没有说
太多太多的牵挂，值得你留下
花开的时候 你却离开我
离开我，离开我……”

    林小眉听到他的歌声，那一刻，她的心里似铁马冰河，呼啦啦全碎裂开来，冲撞得她心疼，到处都是冰碴子，还没有解冻，但已经有春流暗涌，她感觉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她假装取书包，悄悄地隐在树影里，蜡烛的光晕在许然脸上映出奇异的光芒，额前的头发飘逸乌黑，他不会属于林小眉，她这样想着，便趁大家尖叫的时候出了大门，躲在巷子口的黑暗里，眼泪奔涌着流出，林小眉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什么也分不清楚，只是感觉难过，是明天就要分别了吗，是深深的不舍吗，还是那缠人的歌词击中了自己的心，不知道，她只是难过，眼泪怎么也忍不住。有些失魂落魄的顺着街灯往前走，许然，这个名字真是她的刺，扎在心里，想挑也挑不出来，硬生生地疼。

   走了很久，才发现书包和钥匙都落在了院子里，又折回去，在巷口，远远的就看见许然站在橘黄的街灯下，他永远是一幅画的样子，微笑又淡然，手插在兜里，安静地看着林小眉。“我在等你”，也听不出有什么不同，“嗯，我刚才，那个……”，林小眉头发凌乱，一脸的泪痕，许然没等她说完，递给她手绢，林小眉噗嗤笑出了声，心想，真土，都什么年代了，况且一个男生，随身还带着手绢。许然一本正经的说“不许笑话我土！”，林小眉吐了吐舌头，简直神了，难道会读心术吗。院子里收拾干净了，还有几半截蜡烛，全是烛泪，林小眉觉得像极了自己，她看着手绢，浅灰色，边上是蓝色竖条，闻起来有淡淡的薄荷味，她没舍得擦脸。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就刚才”

“你一直在等我吗？”

“嗯”

   许然往屋里搬着椅子，气氛开始沉默，林小眉看着许然来回的走动，她突然感觉两个人在一个院子，即使不说话也很美好，在温柔的月光下，混合着夏夜青草的香味，好似有了浪漫的味道。但是她心里又有千万句话想说，问题摞着问题想问，看着自己帮不上忙，气氛也热络不起来就顺手拿起许然包上的一本书，左拉的小说《人兽》，她翻开书发现夹着一张纸条，“你要是当和尚，我就去当尼姑。——罗蕙”，林小眉眼前闪过刚才他们的对话，立马合上书。许然走过来问“怎么了，一天掉好几次魂？”

林小眉像是自言自语“罗蕙，很漂亮！”

“她只是我同学”他的回答永远让人猜不出有任何情感波动。

林小眉想豁出去了，深吸一口气，“那我呢”问完了，心里开始惊涛骇浪，她感觉心已经提在了嗓子眼。

“你不一样”还是这么简短，让人糊涂的回答。

   林小眉彻底无语了，自己心里打了八百遍的草稿，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不过，感觉心里有些欢喜，她喜欢就是许然话不多，但温暖稳妥的样子，喜欢他眼睛里有岁月淘洗过的清亮，不似二十几岁的毛躁，而是神秘又成熟，内敛文雅的样子。“送给你的，你那么爱写爱画，这个适合你”他微微笑。是一本淡蓝色包边的日记本，封面上有写意的几株柳树，淡墨着色，最惊喜的是带锁，一把很秀气的小黄锁，两把钥匙。林小眉抓着许然的胳膊，“太喜欢了，我有很多秘密想锁起来呢”，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涨红了脸。许然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温柔而怜爱。

   林小眉松开他的胳膊，又想靠着他的肩膀大哭一场，自从遇见了他，连同细微的时光都是煎熬。可是糟糕，那绵长的纠结与苦涩里，欢喜也在一寸寸滋长，他拿起书说“我送你回去吧，天晚了”。两个人云淡风轻地走着，月光里，影子拉得很长也挨得很近，林小眉觉得甜蜜又难过，是长到十七岁，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好像许然是自己一块清喜的糖，想他时，抿一下就够了。有时候人世间的相遇就是这么仓促又短暂，再如何猝不及防的遇见，再如何美如丝缎，不管如何痴缠却不容许时间长留，只能稍纵即逝。在夏夜的暗凉风里，伤感似一条幽深的河，流进林小眉的心里，而泪水悄悄溢满她的眼睛，躲不开，也逃不掉。

   许然仿佛是自言自语，他说父亲很早就去世，母亲一手带大三个孩子，两个姐姐已经出嫁，而母亲很早头发几乎全白，她的辛苦全埋藏在花白的头发里，所以，自己从小就目标坚定，上学就要考第一，考大学要拿奖学金，毕业就要工作，恋爱就要结婚生子。他不允许自己的规划有任何的意外和差池，他一直这样刻苦努力的走到22岁，学业优秀，即将踏上工作岗位。

   他声音平缓，说起一些凄苦的往事却并不悲伤，反而有一种坦然和坚定，林小眉思维混乱极了，他看起来那么阳光温暖，甚至穿衣搭配都很精致，却有一段不寻常的经历，她甚至不是很懂许然说这些话的意思，只幽幽的问，“那你一直这么理智，岂不是很累？”，“嗯，很累，只是人生来，或许都不能只为自己的感受而活”，他声音里有极淡的惆怅。夜幕下的万物格外安静，而此刻的许然沉静如水，林小眉觉得他和自己一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独。

   林小眉笑嘻嘻的打破沉默，“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好好学习，你那么聪慧，以后的路还很长，会遇见很多优秀的人”没有正面回答，完全以一个长辈的口气说话。林小眉皱着眉嘀咕“电视剧里这么问完后，一般回答都会是，有缘一定会再见的啊！”，许然笑了，用手碰了碰耳朵，他紧张的时候都会做这个动作，只有这时才让人觉得，他不过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只是看起来藏着故事，有长风浩荡的洒然与神秘。

   林小眉到家了，风刮的树叶子哗啦啦响，许然站在那里，他看着她眼里有桃花的艳红艳粉，一片片惊艳里有深深的喜欢。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不堪一击，他突然想让林小眉在自己身边多待一会，多看一会儿她小鹿般纯净的目光，而那纯净里有一种痴，很缠人。她的单纯美好恰好是自己第一次遇到，或者接受她的心意，自己懂得，一直都假装看不见的喜欢他都知道，许然的心，忽然苍茫起来，他终于明白这苍茫是因为一个青涩的女孩，林小眉。

  “林小眉，我们一定会再见的”，许然心里默默地说，他感觉心里闷闷得难受，眼里有滑滑的清凉。林小眉挥手，却逃也似地跑进了家，她早已泪流满面，感觉自己已经喜欢了他一辈子，或许更长，其实相处不过一月，而对于以后的遥遥无期，林小眉感觉自己的心跌落在了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许然，他就要离开。

   回家，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笔记本，里面掉出了自己扔在小花园里的书签，她惊讶到差点叫出声，兰花的书签，浅绿色相思扣的丝带，有自己写的字，而更惊讶的是一行帅气洒然的字留在本子扉页，“不会相思，学会相思，害怕相思。——许然”。她贪婪地看着那一行字，深深浅浅，心里的激荡像敲着密集的锣鼓，林小眉把书放在胸口差点跳了起来，许然，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却原来，她不是他的临水照花人，是他的欢喜，一定是的，一定也不行，应该是肯定。她反复思量这句话的意思，她甚至想着明天去找他，又觉得不妥，还是写信给他，写字确实是自己的强项，要写的情意绵绵，缠绵悱恻，不行，那样太过于轻浮，许然应该喜欢单纯可爱的女孩，可是自己遇见他，心里就变得如此复杂，很多羞于说出口的话，自己心里已经说过千百遍了，怎么办，就这样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

   林小眉原以为，自己的暗恋是偷偷的喜欢那个人，看到，心也跳了，脸也红了，是没有执手相看泪眼的缠绵，没有金风玉露一相逢的甜蜜，更没有两情若是久长时的承诺，而那个云端的男子竟然对自己回顾再回顾，还写了相思二字，这种错愕的幸福该如何是好，她觉得仿若是在梦里，这纠结缠绵的心思，即使多年后的林小眉写尽爱情中女子细密如针，缠绵悱恻的心思，都远远赶不上她那晚的心动和激荡。

（未完待续。下一辑：惊枝未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