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小妆

第六辑.爱如捕风

    林小眉微微扬头，眉弯处一抹浅笑，其实心里的尴尬像一群小鸽子，飞啊飞，扑啦啦地飞着，到处都是。罗蕙的眼神里都是诧异，眼角写满怒色，不过她随即笑着问“这不是暑假补课那孩子吗，哎呀，不得快高考了呀！”气氛瞬间尴尬，或许是那两个男生看着情况不对，都哈哈笑着捶了许然一下“你小子，恢复得挺好啊，看着都胖了不少呢。”，许然招呼着大家坐下来，隔着门喊郦秋，让她送果盘过来，林小眉知道是许然怕她不自在，他站在自己的左边，挨得很近，还有那淡淡的，淡淡的薄荷味，林小眉此刻的眼里却开出了花朵，像初夏的合欢花一样粉。

    郦秋端着一盘子苹果，小跑着进来看见站在一边的林小眉，她又一头雾水的看着一屋子表情不一的脸，好像明白了什么，林小眉想拉着郦秋一起出去，罗蕙却略显神秘的说“许然，上次来看你的时候，我说过要给你带一件礼物呢”她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那两个男生都凑过去看，郦秋也想看，拽着林小眉笑嘻嘻的说，说不定是好吃的呢，林小眉抬眼看了一眼许然，他也看着她，眼神里欲语还休的样子。“托人捎回来的昆仑奴面具，送给你”罗蕙站在许然面前，一股浓郁的香气扫过林小眉的鼻子，面具黑色的底子，绿色眉毛，大红嘴巴，有些张牙舞爪，大家都很意外她的这个礼物。许然双手插在裤兜里，语气淡然“是害怕我的脸没法见人吗，特意送副面具？”罗蕙又往前了一步，她偏着头对着许然的耳朵，声音极小又温柔，带着蜜糖一样的甜腻说“你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林小眉清楚的听见了，也清晰的看见罗蕙卷曲的发丝掠过许然的脸庞，鼻翼，一瞬间，整个屋子好像只剩下自己，像小时候看旧幕布上的电影，雪天幽暗而白亮的光线从窗子里斜插进来，仿佛来自旧影片的某个场景，光线里坐满了万种寂静，又好似千朵枯叶落在地上，扑簌簌的响。而许然的眼神拘谨又忧伤还有深深的疼痛。林小眉感觉眼前的人和时间都定格了，她像个局外人一样抽身离开，门外的冷风夹着大朵的雪花，“小眉，你等等我”郦秋把厚厚的羽绒服披在了她的身上，林小眉转身握住郦秋的手，欲言又止的样子，郦秋摇摇头说“小眉，什么都别说，表哥让我送你回家。”林小眉思维有些恍惚，许然和罗蕙果然有着非同一般的过去，只是为什么他从未给自己提过，那个昆仑奴面具到底是什么含义，许然的眼神为什么如此忧伤，踩着雪，心头又慌又乱，像一团麻。

    郦秋揉了揉林小眉的头发“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了，回家睡一觉吧”，“嗯，谢谢你，秋。”她心里很是感动郦秋安静的陪着自己，其实看见刚才屋子里的阵仗，应该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但她一直没问，是啊，要是问，自己该怎么解释和许然的关系，是恋人？还是复杂的三角恋？是什么关系，林小眉这一刻也糊涂了，她看着郦秋渐渐远去的背影，四周一片苍茫，雪倾泻了整个小城，灌满了刺骨的冰冷，感觉胸腔中曾经想要再一次跳动的火苗又慢慢地熄灭，就像一朵妄图想要在冬日老枝条上长出的嫩绿新芽，注定不会抽枝。

    回到家，母亲便问复习的怎么样，一边埋怨她学习平时不认真，临近高考才抱佛脚，一边就穿上厚衣出门买菜去了。父亲在窗边看报纸，林小眉突然很愧疚，父亲看她脸色不好，顺手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言语之间都是关切和心疼，电话铃声响了，林小眉闪过一个念头，肯定是许然，她本不想接，又怕父亲看出端倪，边笑着边说，肯定是郦秋问我到家了没，父亲微笑着叮嘱多喝一杯热水，便拿着报纸进了卧室，接起话筒声音有些冷淡“我到家了”，“小眉，乖乖在家，什么都别想，好吗？”许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林小眉心底里一点也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今天罗蕙看自己的眼神，对许然的态度让自己心里又乱又害怕，她一直觉得许然虽然在身边却又仿佛远在天边，而对于罗蕙强大的气场，她心里自卑又胆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她承认在看见罗蕙贴近许然的时候，自己心里又酸又疼，又惶恐，她心底里早就咬着牙把罗蕙从许然身边一把扯开了，但是最终自己只是低着头逃也似地走开了，她是对自己，对许然，对这一份自认为上天恩赐的爱情，都没有把握。她觉得今天很逊，面对另一个女孩的挑衅，选择了逃避。只是把心底里愤怒的无名火发到了许然身上，对着电话冷冷地说“我累了”并不等他说话，便扣了电话，呆呆的坐在沙发上，眼睛却有意无意的扫过电话，心底里有个声音弱弱的说，电话赶紧响起来。不过红色的电话一直安静的趴着，林小眉眼眶一酸，委屈变成一滴滴的清凉，仿佛被风吹斜的雨水，滴答着就流了出来。

    林小眉在迷糊的睡梦中被父亲喊醒，原来已是傍晚，窗外上了夜影，只是橘黄的路灯映着雪色，连玻璃上的冰凌花都撒上了一层金黄。吃过晚饭，她乖巧的去厨房刷碗，窗外是一条窄窄的巷子，有大棵的梧桐树，落了叶，黑黢黢的树干覆着厚厚的白雪，像盖着厚棉絮，她想起第一次许然送自己回家，站在树下洒然的样子，那时，也是傍晚，风轻，花香，树绿。这样想着便从窗外看去，许然真的站在树下，以为是眼花了，眨眨眼，果然是，浅灰色的大衣，格子围巾，仰头看着自己，只是三楼这个窗户，他应该看不清的，林小眉慌张的洗完手，套上衣服，提起一袋垃圾就出了门，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经常慌里慌张，菜叶子都掉客厅了。”

    她站在巷子口，头发凌乱，他站在树下，饱含深情。许然快步走过来，抓起林小眉的手就走，容不得她挣脱，一路疾走到马路转角的小花园，青松白雪掩映，路灯暖黄，寥寥几个老人在散步。许然竟也顾不得了，一把揽过林小眉紧紧的抱在了怀里“我在雪地里等了一下午，你再不出来，我的心都要冻住了。”林小眉被这毫无预兆的拥抱吓住了，既难为情又害怕，使劲挣扎，许然用胳膊圈着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坏坏的问“你听听，我的心还跳吗？”林小眉挣脱不开，只得任由他抱着，只是微微闭了眼，鼻息间满满的都是温热又清凉的薄荷味，脸颊贴着他的胸口，他衣服上细小的绒毛覆在皮肤上有细微的痒，像瓷与绸一样顺滑又绵软。许然温暖的怀抱，淡淡的植物气息，让她犹如陷进了春天花影里的困眠一样永不能醒来，也不愿意醒来。

    许然柔声道“小眉，看着我的眼睛”，她整个纤细的身子都被他的臂弯环绕着，一脸绯红地抬头，许然长长的睫毛上有星星点点的雪粒，遇着暖，整个眼眶看着清澈又湿润，他淡红的唇，秀挺的鼻子，整个清俊的脸离自己不足十厘米，这是林小眉第一次如此近的仔细地看着许然的脸，街灯的侧影里，光线清浅，脉脉不语，她甚至有一种想要用手抚摸他的眼睛的冲动，忽然恍惚里看见眼前一朵朵的花瓣飘落，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得下光影里的花与雪。

    林小眉有些眩晕，低低的说“我都喘不过气了，你能不能松开？”话未说完却感觉许然低下了头，近的能听见他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呼吸里温热的气息，林小眉闭上眼，整个身体紧绷着，手紧紧地抓着许然的胳膊，使劲把头扭过去。许然松开她，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坏坏的说“睁开眼吧，脸红成那样，小丫头思想真复杂。”林小眉面色酡红，神色尴尬地用手指缠着衣角，转身就要离开，许然拉住她的手，按着她坐在亭子里的木椅上，盯着她的眼睛说“小眉，我只喜欢你”“我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吗？”林小眉眼神灼灼的问，许然调皮的回答“嗯。若不是一年级时候的同桌，那一定就是你，不过她那时候扎的羊角辫真是太可爱了。”林小眉被逗笑了，心里密布的乌云瞬间散开，她自顾自的说“遇见你之前，觉得自己相貌平平，遇见你以后，才觉得自己是丑，心里始终患得患失······”她声音里露着怯生生的慌张，许然用眼神打断她的话，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弯腰在雪地里写了洒然几个大字“林小眉，美且愁人而不自知。”

    风吹来，亭子的檐下有一枚铃铛，发出辽阔悠远的珰珰声，两个人不说话，安静的坐着却时不时的相视一笑，许然看见她眉角桃红斜飞，头发有些凌乱，在白雪和灯光的衬托下，眼神露水一样清亮，他不由得用手抚着她的头发，一瞬间心神荡漾，他深情款款的对着林小眉“《子夜歌》里说，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原先以为有些诗只是写意，竟是真的呢。”许然的声音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林小眉听得他情意绵绵，恰是夜色正浓，也有些情难自禁，不由得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后两句应改为，婉转郎肩上，任君恣意怜。”许然感觉她垂下的发丝扫过自己的鼻翼，酥痒，她清甜的呼吸在不足方寸的距离间缠绕，忽然心怦怦地跳起来，歪头看她微闭着双眼，可爱的样子，忍不住想逗逗她“你改得这么大胆，小心我会乱想的”温柔里带着些调皮，林小眉瞬间站起来，一本正经的说“出来都一个多小时了，该回家了”，许然看她尴尬又脸红的模样，不由扑哧笑出了声。两个人牵着手，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路上的行人都戴着口罩帽子捂得严严实实，形色匆匆，唯有他俩面色绯红，走的极慢，许然眉弯里都盛着笑意，他转过身抿着笑容问她“天这么冷，要不要到我怀里来？”，林小眉看了看四周，眼神里飞出好几个“你疯了吗”的表情，挣开手小跑着就转进了巷子。

    许然喜欢看她羞涩时小鹿般惊慌的神情，心里会涌出无限柔情，他看着雪地里林小眉乱乱的脚印，自言自语的说“怎么办，好像不只是喜欢那么简单，应该是爱上她了”。林小眉在门口深呼吸了几下，边开门边说，“我回来了，出去正好碰见一个同学······”原来客厅只有弟弟，他打手势压低声音说母亲刚才有些生气，林小眉心里有些不安，面上却若无其事的进了自己的卧室，打开台灯，色调调成暗黄，桌边的小镜子里映出一张面色酡红的小脸，三分春色，二分的慌意，身上还沾着许然的气息，温温的，淡淡的，她闭上眼，他怀里绸缎般得温柔里饱含某种愁人的味道，她霎时间眉目山遥水阔，一朵红晕飞上了眉梢。

    “都要高考了，你心可真大”弟弟一脸不屑地端着一杯牛奶放在桌子上，林小眉结巴着说“进来能不能先敲门”有些紧张又意外，很多时候因为父母对弟弟的偏爱，她会把心里的愤愤不平都转移在他身上，感情不热络，有时故意疏远他，而眼前这个瘦高的大男孩已不是小时候跟在自己身后当小尾巴的小破孩了，“趁热喝了，赶紧睡吧，女孩子可真麻烦”，他好看的眉毛撇了撇就轻轻地带上了门，林小眉端着烫热的牛奶，眼里温热的想要流泪，心里有一颗叫“幸福”的种子发了芽，长势喜人。

    北方的冬天，几乎都是无边无垠的白，大地的苍茫与天空的青蓝辉映成一抹悲怆深邃的景色，虽寂寥却更显得天地之间清远辽阔，这座小城更是以松柏的姿态傲雪临霜，充满了豪情。快到春节了，家里开始忙碌着置办年货，林小眉有时也会随父母出门，挑选写对联用的红纸，大红的福字。更多的时候都是安静的呆在家，看书做题，十几天都没有和许然联系，想念时她便在他送的日记本里写着“爱情促人相思，孤独时会怀念，在人群中反而怀念得更切，看山倾城，看水情浓，那颗怀念的心被甜蜜填满之余，又感到无以名状的忧伤，忽而像是夏天里窗前的老紫藤，老紫藤上的小白花和落在花瓣上的淘气的红蜻蜓，忽而又是三月天里缠缠绵绵的毛毛雨。”镜子里映着她的侧影，水红色立领小夹袄，肩头，衣襟上绣着一朵，两朵，三朵的素色五瓣梅，发有几分凌乱，眉如小令，此时的林小眉不知道，其实自己也是一幅画。

    林小眉意外的是居然在街上遇见了罗蕙，当她举着一串火红的糖葫芦的时候，罗蕙扎着马尾，穿红色皮衣，蹬着靴子站在自己面前，有着女王一般的气场，罗蕙看着眼前这个嘴角还沾着冰糖碎屑，清汤挂面一样的女孩，心里一直嘀咕许然到底喜欢她哪一点，“林小眉，陪我去河堤走走吧”她笑吟吟的邀请，林小眉倒是坦然，吃着糖葫芦便和罗蕙并排着向河堤走去，早前碧波粼粼的河水早已结成了大片的冰，大坝上积雪斑斑点点，露出青色的大石板，迎着阳光，到有几分温润的光泽，罗蕙看了一眼林小眉，声音清脆“你知道吗？我喜欢许然。”林小眉想到了这个话题，却有些意外她的直接，不过心里对罗蕙不由得多了几分喜欢，干脆利落又能准确表达自己的内心，这样的女子热情直爽，大多内心纯净。

    罗蕙眼神温柔，说起许然，她说第一次喜欢上许然，才十三岁，她随父亲应邀去许然家做客，两个大人兴致昂扬的从书房谈论画作，又在院子里下棋，忙得不可开交，她只好无聊的在各个房间穿梭，路过书房时偶然看见书架上挂着的面具，青黑色的底子，绿色的眉毛，大红的嘴巴，她忍不住好奇便拿下来戴在脸上，看着镜子里自己“张牙舞爪”的脸，心里想着，用来吓唬小伙伴该是多好玩，突然背后传来清澈的声音，“你也喜欢面具吗？”，她回头透过面具看见一个清瘦的少年穿白衣，眼眸如星，他伸手缓缓摘下她脸上的面具，那一刻，她第一次看见如此干净俊秀的许然，就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

    罗蕙声音平缓，眼睛里有浓地化不开的情愫，像深不见底的潭。林小眉也被打动，原来他们相识于年少，“你知道吗？林小眉，我爱了他将近九年。”罗蕙语气里有了凛冽，“你呢，懂什么是爱吗？”林小眉听见耳边的风像鸽哨一样凌厉的划过，她眼神坚定地说“我打算爱他一辈子”，说完这句话，心里竟也水清山阔起来，用微笑示意再见，看着罗蕙惊讶地表情，转身离开，她仿佛瞬间充满了力量。一路上都是光秃秃的槐树，有三两片的枯叶无风自落，细索之声尤为清寒，仿佛一些雪雨声掉落时轻微的叹息，也像极了林小眉的心情。

    林小眉心里乱乱的窝在沙发上，电视里周迅饰演的太平公主在上元节的灯火里着急的寻找着玩伴，她泪流满面地在一张张面具中穿行，终于，她看见前方出现一张昆仑奴的面具，她欣喜地扒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揭下他脸上的面具，一个男人俊朗的脸庞映入眼帘。电视里用蓄满苍凉与欣喜的旁白说：“我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面孔，以及在他刚毅面颊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我十四年的生命所孕育的全部朦胧的向往，终于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形象。我目瞪口呆，仿佛面对的是整个幽深的男人世界，他就是薛绍。”

    电视剧里的一段戏，竟让林小眉因为罗蕙落了泪，戏里少不经事的女孩初遇温润书生，恰是不早不迟，却是一句“小姐，你认错人了。”而罗蕙遇见许然，却站在他身边以坚定的姿态喜欢了九年，又想到自己和许然，第一次感觉爱情会令人如此疲惫，所牵扯的种种情感如此纠结复杂，林小眉原本就是敏感细腻的性子，再联想到看过的小说里，见得最多的是怅然离去的结局，不过洒然的是爱不得便放手，互道一声珍重，从此两忘烟水中，她第一次心里有了放弃的念头，却说不出原由。她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如果可以选择，希望时间能永远静止在那个下午，青山如黛，桃花浮水，白杨少年开朗而清爽的笑容里，读不出任何有关爱的沉重。林小眉躺在床上，盯着屋子里无尽的黑暗，觉得自己从开始的暗恋是不是就错了，她若是错了，便错在当时的花太艳，当时的风太轻，而他，刚好出现了，而自己，又恰巧动心了，她在潜意里把许然无限神话，并永远的定格，然后慢慢咀嚼，再放大，如此反复，爱情这个妖啊，真是吞了人连骨头都不剩。

    若干年后的林小眉在自己的书里写道“每个人在鲜衣怒马的年少时都有过相似的信仰，梦想爱是关乎一生的事，梦想会倾尽所有去爱一个人。怎知生命中最深的爱恋，终也会抵不过时间与现实的纠缠，无望而炽热的爱，一辈子仅有一次。这朵永远不凋零的花－－是年少时的梦。”

（未完待续。下一辑：两两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