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不容易

东坡,东坡!

 
 

东晋的知识分子好标榜,凡提动笔写得了字的人几乎都有怪癖,按现在标准其实个个都是装逼犯,如王羲之的爱鹅,又如他儿子王徽之的爱竹。某次寄居,王徽之一进门立刻吩咐手下人中种竹,下人奇怪,他舒长气、仪态悠远地指着刚种好的竹说:“何可一日无此君!”从这件小事可以看出,即使在一千多年前,竹这种生物已经被华夏文化冠与了各种清誉。
 

到了唐代,种竹更是一件风雅的事情。知识分子嘛,中空(谦虚)气节嘛,院里总该有几丛竹子彰显一下清雅之气的。可是种竹这样在南方来说很简单的事,到了北方就很难。北方气候既干又冷,要种活竹子实在不易,唐顺之《任光禄竹溪记》里就提到北方甚至到了一竹千金的地步。奇怪的,越难种则越贵,越贵则越要种,演变之烈,其意味已和东晋士子标榜的中空气节无关,而略等于现在有钱人手腕的表。
 

到了宋代,关于竹子最有意思的说法莫过于苏轼《於潜僧绿筠轩》中的议论,到现在仍脍炙人口的句子,即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高雅追求。但在这场雅俗之争中,竹子的清高俏拔也并没有比曹植笔下过豪门空嚼几下高喊过瘾的绝俗高出几分,究其底里,仍然不过一场雪比梅白,梅比雪香的难辨,最多再加上苏老先生的自勉和怅惘。
 

和其他事情一样,华夏历史一到明清就扑朔迷离,然而却是现代人的福分,因为那平白添出的许多精彩看点。明清绘画里多有竹石相帮的情况,构图上竹高石矮,气韵上竹挺石拙,色彩上竹翠石苍,大约是色彩的使用已经流行了吧。到清朝竹子被赋予的意义则更加丰富些。一方面是郑板桥善于画竹的高名在江南,墨迹未干就被权贵争抢去,人人标榜高洁时,清廷也在文字狱的政策下开了口径,默许郑板桥的存在和装逼。另一方面,竹石因谐音有了住和食的意思,因此再买来的瓶罐画卷里的竹石图,已经远不是东晋或唐宋时的气节崇敬,而是贪求不愁吃喝的意思了。
 

前几年爱读诗歌,其中一首孔灏的《萧》里也提到了竹,大致是说如痴如醉听一段萧音,想起岁月的风吹动青春里的爱情,吹动月光下的朦胧,箫声是从一片竹海中的一株竹截出来的一段管子吹奏出来的……那种矫情。
 

唉,竹子作为一种植物,的确不容易。它比其它任何一种植物都承载了华夏民族更多的标榜和期许。从最初被赋予莫名其妙的中空气节,到后来被作为充贵显富的工具,到被拽来和各种肉树了敌,到成了居住地的谐音,到被异族统治者开恩放行,乃至到诗人笔下抒情滥意的一截回忆,它究竟走过了怎么样的二千年?又将承载什么新的意义,继续穿行在华夏历史间?
 

然而我所能想到的是,每个人既是生活在当下,也是穿行在历史缝隙,但愿在穿行的同时,也能创造历史而不是总被历史超越、掩埋……就像此际我儿童般的想象里的,还教师以园丁,还医生以天使,还一个黄昏以归家的鸟鸣,还一次爱情以一段生涩的萨克斯……
 

那样纯朴,那样艰难,那样沉迷!

 

2015.07.01.

文章评论

雪惹梅香

能达济天下,穷善其身,何须天天念佛。居有无竹形式而已,若喜爱,仅为赏心悦目,绝不借此表白自己。文人雅士太过拘泥,似乎难见大气。读后感[em]e113[/em]

阳光灿烂

虚心竹有低头叶!这大概也是他们偏爱的一个缘由吧!文章结尾有点像《凡卡》。

燕归来

找一大自然的植物来比拟文人,好像也就竹子最为合适,换做别的,连我都无法应和

竹子不容易,你也不容易。人生难得永保初心,愿如愿以偿。

语网织补

王徽之好像是官三代加富三代,郑板桥好歹也是个县官儿。真风雅假风雅除了得有点文化,还得有点银子撒。倘若是杜甫家,肯定是种点菜了!今天七一,党员们只要与百姓同甘共苦就可以了,不必吃苦在前,享乐在后。应该还他们什么呢?

群星

竹子贯穿历史的意义,是被人为标榜题注的结果,譬如宗教,反射人心的指事。而现代人已无所谓附庸风物的情怀了,只空荡荡的剩余利欲。两者对比,幸之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