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上万里佛
东坡，东坡！
汗涔涔地沿着水泥梯路往上攀爬，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一两百只猴子从斜坡冲下来，纵跳腾挪、此窜彼跃、舒敛华丽……像久经沙场的惯军，它们并不大声吵嚷，一大片金黄色的身影在正午的阳光中嗖嗖疾动，潮水一般掠过我们往坡下涌去，一众游客心里被这猴群经过的气势震撼乃至胆怯着。
打头里正中间的几个猴子膘肥体壮，器宇轩昂，步态沉稳有力，每一跃起落下时必听见扑扑声作响；身后又有若干体型纤巧的猴子揪枝拿斗、脸龇唇咧、端姿作态；其后才是怀里挂着或背上歇着幼猴的母猴……它们移动速度之快，气势之迫，待我举起相机，就只能拍到一些尾声，不由对数秒前绝尘而去的英雄气息感叹不已。
随即，山下传来一片惊叫，过一会儿，8岁的墨跳跳哭着跑上来，原来是手里的饮料被猴子抢了，他抗拒时，肩膀又被猴子抓了几道血痕，还把他推倒沿阶梯滚落下去。不只是他，很多游客的饮料和吃食都被抢了，还有游客的手掌被抓破，流了一摊血。举目，几只猴子正蹲在高树上，挤眉弄眼地拿着些饮料戏谑啃咬。
我并不恼这些猴子，这是它们的家，我们都是闯入者。它们又本性如此，被游客无数的每包一元的花生喂得身体浑圆，又被游客的嘻哈逗笑宠得胆肥任性，终于是要嚣张跋扈的。
这是四川的泸山，山虽不高也不大，但自山底至山巅密密排布着的十几座宫寺道观，却是全国唯一集释、道、佛于一山的所在。一路上游人络绎不绝，比暑期里各大佛山的热闹尚显冷清，比周末的闲娱之地略显聒噪。所谓王维的“禅房花木深”，又如余秋雨“一个王朝的背影”，或者盆栽兰花里的素影淡绿俯拾即是，毕竟是一个清凉之地。
因与市区邻近，这里也是有氧健身所。老人们买了月票，天天爬到自己钟爱的地方，支一藤椅，俯邛海，仰书籍，侧饮茶，睥香客，也是人间一乐。
因寺庙道观很多，这里足可称得上是一山的佛。一山的佛，行走在这里，每一寸路径仿佛都是沉默着的梵音或道德经的另一种写法。路边枝杈横斜，能够手触到的树突不可避免地被虔诚香客们摸出了汗油沁色，比凡夫俗子日日拭研的黄花梨串珠更润泽。沁，说文解字里从水从心，心为意，水为行。沁是心意和行为的完美统一，类似陶瓷的釉、玉石的色、铜器的浆，说到底，都是静默时光中不断砥砺的结果。想到这里，万叶绿中，那一抹缠在树身上虔诚祈福的红布条，不由在我心里绿了万山。
过寺不入是我这些年渐渐养成的习惯，而这里的菩提寺例外。寺前有小龛，龛里有小佛。佛不论大小，只论尘埃。这尊佛无华宇阔檐遮掩，肩上衣服上都饱尝了灰垢，但并不影响其庄严，佛像两侧书：“莫笑我小屋简陋许个愿试试，哪怕你财多识广不烧香瞧瞧”。这番对举，“试试”和“瞧瞧”若能互换则更见气魄，但这种然并卵的建议，谁又会在意。龛侧即是菩提寺，想起菩提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说得好，最好连菩提寺都不存在，岂不更干净？
路旁散置的石碑是即将装在哪座寺观的门楣或走廊里的，上面的图案是孙悟空额头上紧箍咒的样子。如今，紧箍咒依然，悟空安在？
佛山不语，静静寂寂。土墙里的嫩草比万山浓荫更贴近我的生活；山峰上的一眼千里，比锁了的红门更贴近我的人生。
这样的群佛之山，既是禁忌之山，也是通达之山。下山时我想，这一山的佛其实不过是些泥物，这一山的游客，也都是怀着本真的过好日子的心思而虔诚不已。那么，在这座山之上也好，在群山之上也罢，人的心上，比朝拜群山更高更远的祈望，是流水日子里的康健和福气，以及大自然的康健和生机——那才是我，和我们，唯一的佛。
2015.07.19.
文章评论
关心
真好！
关心
来不及细细品读，仅仅第一自然段就特别吸人眼球。
语网织补
问候墨跳跳小朋友，小伤该好了吧。
浅月微霜
喜欢这样的散记，笔触随意，信手拈来，有种率性而为的悠然味道!
淡泊明志
图文并茂，值得一读。
山高水深
特别赞赏最后一段。
一天又壹天
前文读来让人好紧张啊，这些猴子没人管理吗？我没有去过那里，山上没人管理吗？那要是出了事怎么办啊？ 小跳跳被猴抓不用打针吗？我觉得它们较野，还是比较担心的。呵呵呵这么多问题，课堂上遇到这样学生吗？
一天又壹天
这些当地人不怕吗？
一天又壹天
心中有佛，处处皆佛。
始皇的兵马俑
应及时带跳跳到疾控中心打狂犬疫苗才是！
始皇的兵马俑
你到疾控中心咨询一下。
墨玉之瑕
佛主心头坐
西出阳关
心中有便什么都有，心中无便什么皆无。宗教信仰概莫如此吧。[em]e100[/em]
素年锦时
前年去九寨沟游玩，密林丛中突然冲出一群凶猛彪悍、动作敏捷的猴子袭击游客。我大概是穿了红色羊绒衫的缘故，被几只猴子围攻抢我手里的包包，吓得我魂飞魄散、吱哇乱叫、比猴子还猴子。袭击游客的泼猴一脸奸笑、得意洋洋，至今想起心有余悸。膘肥体壮、器宇轩昂、歩态沉稳有力---想像中小手君也是这副尊容吧，如此你就是这群泼猴的大师兄。[em]e120[/em] 佛山不语、静静寂寂。土墙里的嫩草比万山浓荫更贴近我的生活；山峰上的一眼千里，比锁了的红门更贴近我的人生。非常喜欢这段文字，小手君是有鸿鹄之志的人[em]e179[/em]，你的才华让人钦佩！
风
风格一如既往，文字隽永，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