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之舞

文/尘之舞

2000年，他不幸患上重病，从此生活不能自理，在13年的时间里，他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而她义无反顾地对他不离不弃。   

    2013年3月20日，在四川省遂宁市某医院，李慧（化名）戴着老花镜在给丈夫读报，“新一届领导班子反腐力度很大，提倡勤俭节约，国家越来越关注民生了，惠民政策越来越多了……”

赵昌永（化名）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眼睛微微睁着。“他是我的精神支柱，虽然不能言语，但有这么个人在，我内心才不觉得孤单，走出去，不会觉得矮人一等。”李慧轻轻地拉着丈夫的手，深情地与他进行着眼神的交流。

一本书  结下一生的缘

 李慧今年85岁，赵昌永大她8岁，今年93岁。

     1952年，李慧23岁，当时在镇上一所小学任主任，经人介绍，认识了在当地一所中学当校长的31岁的赵昌永。

     当时，李慧是大家公认的才女，追求的人特别多，家底条件也好。而赵昌永当时情况并不好，丧偶，与前妻有分别有三个7岁、5岁、3岁的儿子。

“周围都说他好，我对他就有了初步的好印象。两个妹妹在他那所学校读高中，她们也说他非常好，劝我答应。大家的一个好字把我的脑海占据了。”李慧没有时间去考虑赵昌永的家庭情况，两人开始来往。

有一次，赵昌永来找李慧，送了一本俄国著名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代表作品《安娜·卡列尼娜》，这让他们的心更近了一步，因为他们都喜欢文学，有点共同爱好。“他用比蝇头小楷还小的毛笔誊写了满满一页的序，非常漂亮，我觉得他下了一番苦心，特别感动。”这本书使李慧下决心嫁给了赵昌永，她觉得这样用心的男人，肯定会对她好。

1953年2月12日，李慧和赵昌永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为了两人都能调到市区工作，李慧毅然辞掉了刚被升为校长的职务，甘心到市区一所小学当了一名普通的教师，而赵昌永还是一中的校长。“我是个不在乎名利的人，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够了。”

婚后不久，李慧就怀孕了。“当时，全国正在进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对粮食抓得非常严格，我记得那时还出现了一个破坏政策的人，被枪毙了。对于我们老百姓来说，这是个相当重要的政策。”李慧对那段历史记忆犹新。

    每月供应的粮食都有限且都是糙米，有些经济条件好的人，也会偷偷买一点好米来吃。有一天，一个乡下的亲戚来看望李慧，李慧就说怀孕了为孩子着想，要去买点好米。在亲戚的陪同下，她们买了10斤好米回来。

     他们的坎坷也是从这10斤米开始了。

     有一次，李慧和院子里的人聊天，大家聊到去买米的事情。结果，被与赵昌永同一学校的教导主任听到后打了小报告，说赵昌永家吃不惯糙米，要吃好米，还请乡下的亲戚专门去买。

在那个年代，这是非常严重的政治问题。赵昌永被领导叫到单位，说他破坏统购统销政策，给了一个处分，把校长的职务也撒了，降职到普通教师。还让他留在学校好好反省。“不知道什么原因，文化大革命后，赵昌永档案里没有发现这个处分。”李慧认为这是一个不解之迷。

“尽管这件事是因我而引起的，但是，赵昌永自始止终，从未说过一句怪我的话。每当想起他为我挨斗受批的事，除了心疼就是感动。我心里想，和这么一个好人过一辈子，值了。”李慧对那个时期赵昌永对她的态度念念不忘。

当年11月，李慧早产生下一个女儿，在接下来的1954年、1956又分别生下两个儿子，加上赵昌永与前妻的三个儿子，总共六个孩子了，生活变得拮据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大的磨难降临到了这个家庭。

一次演讲 她蒙冤17年

1963年的一天，肃反工作组的人找到李慧，说有人检举她是三青团（即三民主义青年团，中国国民党员下属的青年组织）的骨干，宣布停职反省。

这一停职，就是17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论他们怎么说，我都不会承认，因为我没有加入三青团。”李慧说，事情还得从1949年讲起。

1949年夏，当时李慧读高一，正是“整风反右”的时候。遂宁三青团组织干部训练班，当时她们班上派了4个人去，李慧不在其中。训练结束后，准备演讲比赛，其中有一个因为一些原因去不了，考虑到李慧口才比较好，校长就指派她去参加，还承诺不会有事，出了事情学校来承担，并说稿子让一个老师写好了，她直接去演讲就可以了。李慧服从了学校安排，去参加演讲，并获得第二名的成绩。

一件替别人演讲的事情，最终被演变为政治事件，李慧从此走上17年漫长的申诉路。

“当时那种情况下，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对我说了简单的4个字：我相信你！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至少，他在内心支持我的。这也是一股无形的动力。”李慧望着床上的赵昌永依然是满脸的感动。

   肃反人员告诉李慧，只要她承认是三青团成员，事情会好办点。但是，李慧始终不承认，认为不是就是不是，不能背莫须有的罪名，她坚信她的问题一定能得到解决。她向单位申请离职，没批准，只能选择自动离职。

随后，李慧被告知要被放到西眉农场，她坚决不去。“一般是右派、历史反革命和真正的犯罪分子才在那里，我是清白的，历史反革命这个帽子太大，我戴不起。那怕要饭，我也要弄清楚，身正不怕影子歪，我有许多证据可以驳倒他们。”

当时赵昌永已经恢复了校长的职务，他并没有因此而提出与李慧离婚，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你！大儿子当时跟肃反人员一样，认为李慧是三青团的历史反革命，当知青的二儿子给了她一些安慰：“妈妈，你的事情一定要弄清楚，哪怕是卖房子也要申诉，不能够背黑锅。”赵昌永和二儿子的话让李慧倍感欣慰。

命运没有压垮李慧，使她更加坚强起来。失去了工作的李慧，为了生计和申诉，开始打零工，去领一些烂线，染色后再打好，几个孩子有空的时候也帮忙，一星期打两件，一件3元，加上赵昌永工资，勉强能维持生活。

期间，申诉也从未间断过。李慧只要一有空，就找当时的证人开证明，为了搜集到更多的证据，她多次跑到成都找当时知情的领导和好朋友，他们都给了她证明。并找到省上的相关负责人，将足足半尺厚的证据递上去，请帮忙交给中央，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上面看得到看不到是一回事，我要申诉是一回事。上诉过程中没有绝望过，我是冤枉的，我是有希望的，我坚信党会还我一个清白。”有时候李慧邮费钱都没有，但是，她还是会想办法节省，最终把证据寄出去。

文化大革命后，李慧到街道工业办当会计，每个月有20元的收入，生活慢慢变好了起来。但她依然坚持申诉，大家都劝她，都十多年了，不要再申诉了，没用的。但是，李慧坚定地说：“我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交待，我要还自己一个公道。”

时间一下子到了1980年，52岁的李慧以查无实据为由，终于被平反，给她落实政策后，继续在之前的小学当教师。“当时极喜而泣，17年来的委屈瞬间感觉是值得的，毕竟，我证明了自己是清白的。尽管用了整整17年，但是，我不后悔，至少，我让大家知道，我不是历史反革命。”

苦尽甘来，李慧用17年换回了20年的幸福。但当时间的指针指向2000年时，更大的磨难降临到了她身上。

一场大病  她无悔守护13年

2000年起，赵昌永患上严重心脑血管疾病（目前为止，已患有冠心病、高血压、脑梗塞、脑萎缩、前列腺增生症等），从开始的频繁住院，到后来的长期住院，病危通知被下了十几次，但是，每次却总能创造奇迹，这一切，与李慧的精心照顾是分不开的。

“对于严重又复杂的心脑血管疾病，不光要求我们有精湛的技术和优质护理，更多的是要投入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观察患者病情变化。患者一直以来生活无法自理，不能言语，所以，依患者的病情来说生命维护到今天，与李婆婆的关爱是分不开的。”赵昌永的主治医生对李慧的精心照料赞不绝口。

“李婆婆是我们护士的好朋友，几年来，她坚持每天写日记，以此来记录爷爷每一天病情的变化，正是她与我们并肩战斗，才创造了一次又一次的奇迹，有效提高了爷爷的生存期，她太了不起了。”护士长如此评价李慧。

“早在2003年，赵昌永病情危重，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在大家认为他活不过去的时候。我们就开导李慧，没想到坚强的她倒开导我们，说她都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无论生死，都会面对。这一坚守又是10年，她身上有太多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谈起她的事迹，没有人不肃然起敬，没有人不被感动的。”李慧的一位老同学如是说。

以前，赵昌永隔一个月就要发病危通知书，在医生和李慧的配合下，09年开始好多了，病情基本上稳定。“对他的生死我不苛求，不管是党和政府，医生，还是家庭，大家尽到责任了。我不想在他死的时候看那张难受的脸，如果到了那一步，我不主张抢救，那样太痛苦了。”李慧很平静地表达自己想法，当时自己出问题的时候，赵昌永没有嫌弃过她，没有抛弃她，能够坚持10多年如一日的照顾赵昌永，是她应该做的事。

   平反后，李慧与赵昌永也发生过一些小矛盾，也曾经提出过离婚，但最终还是一直相扶相伴走下来了。“多想想对方的优点，路会走得宽一些，在一起生活难免磕磕绊绊是正常的，而一起经历过的波折与艰难，更是一种财富，彼此多一份理解就好了。”李慧觉得宽容和理解是维持感情的“金钥匙”。

上帝有时候也偶尔会“不公平”一下，这种不公平再次降临到李慧身上。2012年11月15日，84岁的李慧反复出现血尿，被子女送至医院检查得知患上了膀胱癌，已是中晚期。医生考虑到李慧年龄大了，做这种手术风险大，为了减少医生和子女们压力，李慧自己做决定，接受了手术。

“手术很成功。听说我也是做该手术年龄最大的患者，能在84岁的时候，获得第二次生命，这一切得益于医生精湛的技术及护士精心的护理。中国人的平均寿命77岁，我都84岁了，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我很知足，我很感恩。”死里逃生的李慧，轻描淡写般地说到。

在李慧手术后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情，到现在对大家来说是个迷，她自己也无法解释当时是怎么一回事。11月19日做的手术，5点多被推到病房，晚上7、8点钟的样子，子女出去了一下，回来却看到满身是血的李慧躺在地上。

李慧说：“当时心里放不下赵昌永，以为他走了，就想努力起来去看他，心里喊着把我送到他的病房去。做手术的时候没穿衣服，身上还插着管子，我是怎么穿好衣服，怎么跑到床下去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子女发现我时，已经在血泊中了。”

也许正在因为那份坚强的意志力，心中的那份牵挂，让李慧战胜病魔，再次回到赵昌永身边全心全意照顾他。

 在李慧身上，看不到一点对生活的抱怨，她反复强调的就是：“在这么一个人在，那怕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但我心里却是踏实的，因为有他在，我感觉自己不孤单。他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饭，喂饭，按摩，擦洗，读报，13年来，以日记的形式记录着每天病情变化和吃药的剂量，密密麻麻记了20多本，这无声的记录，诉说着李慧对丈夫最深沉的爱。

“经常有人来看望我，觉得我做得很好，大家都很感动。其实，我做得这些真的没什么，都是非常平凡的事，我就是一个小市民。”采访最后，李慧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记者手记：   

    今年正好是李慧和赵昌永结婚60年。相爱容易，相守难，在这个闪婚、闪离的年代，能够遇到或者听到有人相亲相爱相守60年的钻石婚，我们都会有所向往和感动。

可是，如果一对结婚60年的夫妻，其中一方长期生病、不能言语，另一方无怨无悔相伴13年，也属少见，而一方在守候了13年后患上癌症，再次以顽强的意志力战胜病魔，再次回到对方身边继续相伴，这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感动两个字那么简单了。

虽然，这个“故事”因为没有男主人公的参与，显得不尽完美，但是，我们却从李慧的身上看到很多的闪光点，而这些，却是在我们很多人身上所缺乏的东西，那就是坚持、宽容、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