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

作者:胡桐秀

遥望凤凰，有将近二十年，我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它------湘西的凤凰。在时间的隧道里，这片神秘的土地，有日夜不息的沅水，它承载着沈从文水样的人生。在今天喧嚣的都市中,似又听到他微微的叹息,用那使人类的灵魂振颤的声音,越过湘西,穿过凤凰县，遥遥地走来这个瘦弱的“乡下人”
他的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在一霎微光中，我们只会看到一个瘦瘦的小脸，含着忧郁，一件不合时宜的大褂罩着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心灵，握着笔，流动的却是湘西世界的粗蛮的气息，古朴的爱情。那里有山大王与周家夭夭的传奇爱情，也有翠翠、山山、黑子她们的凄美的情怀，还有水手与吊脚楼女子咬颈啮臂的誓言。
那么多的执着与等待，是我近二十年的眷恋，可是，我却不敢走近它。在沈从文水样的文字中，体味着他孤傲的怯笑，在宁静的梦样的花园里勾留，睨睇都市中的病态的文明，为颓唐自馁的心境而低泣。只因沈从文走近我时是那样的神秘，带着水流动的声音，和水样柔情，我感受着遥远的沈从文，却时刻觉出了自己的粗糙。这是一个把寂寞写在水上的人，走近他，只怕惊扰了他。
“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这是从朋友那得来的沈从文墓地诔文。他告诉我，墓地位于听涛山麓，背依青山，面对绿水，然后就是一块粗糙的石头立在一条狭长的草坪上。并寄来几张图片。在他的叙述中，我却有了一种切齿的悲凉，每个人都有自己喧嚣的一生，沈从文面对逝去的流水，又在思索着什么，水的性格特别脆弱，且极易就范，其实，柔弱中却又有强韧，如集中一点，即涓涓细流，滴水穿石，无坚不摧！这不正如沈从文的一生，在曲折沉浮中，以他温和大度，包容着人世的不平。水样的性格的沈从文便常常：“不安于当前事务，却倾心于现世光色，对于一切成例与观念皆十分怀疑，却常常为人生的远景而凝眸。”
遥望凤凰，那是多么美丽的感觉！就如当年，就是去研读沈从文。我像个情痴一般，徘徊在沈从文水样的世界中，一遍遍地怀想，那山，那水，那人，构想着心中的湘西世界。
可我却不能走近，我不愿以自己的寂寞惊扰这个飘在水上的寂寞灵魂！1988年沈从文离去了，它飘泊的灵魂又回到了湘西，在水上轻诉着。也就是那一年，我认识了沈从文，我不知这样安排我的存在，是不是一种纪念，为他寂寞的灵魂！于滚滚红尘中，让这凤凰之水洗落他一身的尘埃。
遥望凤凰，我用一颗静默之心情体味那个苗汉杂居的地带。这里有很多的苗人，他们生存在文明的边缘里。凤凰，这个小小的县城，出了沈从文，熊希龄，黄永玉、、、、、、脑海里还有那个为了一个卖绒线绳的小女子，因此放弃了军官梦的成衣人的儿子；有那个充溢着湘西强悍心灵，不为现世光影所迷惑的虎雏；又总是有那个翠翠，时时用她那可爱敏感的眼目注视着我。多少年后，让我依然为这个小女子而心旌摇曳，她好像是我多年追寻的一个美丽的梦。一个寥落的结局触动了我的心，那个明天似乎就有了结局的故事，却在残酷地告诉我，这可能是一个永远结束不了的故事！那个温柔的小女子，直到今天，仍能震撼着我这颗疲惫麻木的灵魂。翠翠如小鹿般敏捷地躲进湘西世界的身影，摇曳多姿，如山花烂漫。
“他们生活在同一般社会疏远的，但眼泪与欢乐，在一种爱憎得失间揉进了这些人生活时，也便同另外一片土地另外一些人相似，整个身心为那点爱情所浸透，见寒见热，忘了一切。”这是一片容易感动的土地！湘西世界的远去，如美丽的灵魂在水的气息中消失一样。
那橹歌浮动在河上，悠然不尽。湘西世界就是生活上的诗，目睹山川秀美如此，“爱”与“不忍”会使人不敢堕落，不能堕落。这是三楚子弟的气概，是个人浪漫情绪与历史宗教情绪的综合为一，是古典的游侠观念的深入人心。他的寄父，那个有着强悍的灵魂的湘西男子，尖嘴尖脸如猴子，一双黄眼睛炯炯放光，身材虽矮小，但实可谓心雄万夫；还有那个隐忍了一颗勇敢的心，有名的田三怒，游侠者的典型。他们不都代表着湘西人强悍的灵魂么？
为这再来的春天，沈从文有点忧郁，有点寂寞，黑暗的河面上起了缥缈的快乐的橹歌。湘西世界里的衰败与荣辱，是沈从文心中一个解不开的结，那是一颗充满爱的心灵，是寂寞中活得真实的文人！呵，遥望凤凰！我心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