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天真 雪小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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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文】雪小禅:荒凉的天真(2013年9月3日《渤海早报》) - 老张 - 老张的书房
天真
 
 
    本文原刊2013年9月3日《渤海早报》
 
荒凉的天真

雪小禅
 

人到一定年纪,天真是难的。如果天真不好,就落了个“稚”的名声。

沧桑其实是最容易的。时光可以把任何人磨砺得特别沧桑。一颗心,在红尘中,终于变得不再柔软,像风干的老鱼片,又硬,又失去原来的鲜味道。在年轻的时候,都抱怨总是长不大,总抱怨时光太慢,但是,还有比时光更快的东西吗?昨天还夜登高楼说孤寂,今朝就把酒言欢说白发了。一夜沧桑也是有的,荒凉的天真却是难的。

金庸小说中有周伯通一角,唤“老顽童”。从来疯如少年,说话没边没际。其实是和这个顽固世界的对抗,沈从文老年,一直貌似孩童——真正的大艺术家,在老了时定还会回到天真。天真是一波三折才好,少年时天真是真天真,想深沉都不能。到中年,想天真是难的,举步维艰的生活着,低头前行,一刻不敢放松。中年人天真,别人会看不起,说你在社会上还没有上路,整个的表现是与社会的格格不入。

但到老年,闲花看尽,野鹤单鸣,终于不再曲意逢迎了,于是一路天真下去。管它呢,世间有比人情或时间更荒凉的东西吗?已经老了,不讨好任何人了,与时间作对早已经从容不迫。我有一次去看一个老人,她给我看她做好的寿衣——一针一线真细致呀,那上面绣了凤凰,丝线明亮,还有自己纳的绣花鞋。她说,不能亏待自己,更让我惊奇的是,还穿上让我看,哪里不合适,还要动手改之。

我目瞪口呆。

如此视死如归,而且如此隆重地对待死。她说,怕火化时烧得疼,所以,家里早就备好棺材。我去里屋看她的棺材,厚重的木头,还有淡淡的油漆味,每年都要油上一遍。

她笑着,脸上绽放出菊花一样的味道,清苦,带着荒凉的天真。谈死,像谈去串一个门,或看一个久别的人。

这样的天真,真让我倾慕不已。

阿城在《闲话闲说》里提到颓废,说,“颓废要有物质文化的底子的,在这底子上再沉溺,养成敏感至大废不起,精神到欲语无言,赏心悦目把玩终日却涕泪忽至……”读到这时,我想起荒凉的天真,未必不荒凉,却终于还是天真。已经爱到了尽头,早就过尽千帆,看透爱情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烟花,却仍然问了又问:你到底心里有没有我?爱不爱我?我当时就在现场,看着他一声声地问自己的女人,我都想哭。他都五十多岁了,还这样声声地问着。仿佛那银声碎语是忧伤的,而这凌晨的问声,让人断肠。

“你独自一人识破了这一切。”这是一个女诗人的诗句。我识破了天真是难的,我涂上了浓墨重彩,在唱着。舞台上真寂寞呀,长袖善舞多么悲哀——我挥动着那长长的水袖,忽然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最平凡不过——想守着似水流年过日子,煮一锅青菜汤,不放任何的鸡精和味精,只煮出青菜的味道。这想法多么美妙。

其实我更愿意把自己的人生煮成这一样一锅味道鲜美的汤,青翠而干净。到最后,只剩下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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