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飞的鸟

1
昨天黄昏的时候忽然下起雨来，天昏地暗，兵荒马乱的样子。大雨如注，又随风吹成白茫茫的千重白幕。我在窗前看到一个胖的男人冒着大雨去超市买啤酒，又冒雨回来，男人光着上身，整个肚子都淋着雨。放在从前，我一定会暗暗笑话，一瓶啤酒何至于此？

现在我不会了，我知道世间有一个痴字。一个人养活在生命里的一个痴字大概不止舍身冒雨吧。那些笑话着别人的痴的人，自己生命中又何尝没有这样的物事和时候呢？

要在生命中生出一种痴，也是不易。

大概从不看电视的原因，我看书累了时往往就在窗前看山林，看楼下的人来人往。也有时候看到对面的一家妇人做饭，她的塑料围裙在炎热的夏天显得碍事，我总想拿出一件自己的宽敞布衣跑去送给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人在读书和写字时所遇的多是路人，路人间可以自由地倾听和谈话，谁在读我时不是路人呢？我在读谁时不是偶遇呢？在这陌生的偶遇里，反而想说什么就说一点什么，皆是由衷，无从顾忌。那些有顾忌的，必是在这读和写后面还另有追求吧，我想我是没有追求的一类。我求的无非是借文字这绿叶青枝作一种通透呼吸。

说到呼吸，又想起口气。不会唱歌的人，那说话的口气也是能表达他她性情中的一面吧，以什么口气说话，写字，大概就是怎样的人。我天真地这样认为。

我总是喜欢说，慢慢吃，慢慢走，慢慢说。

看到和我一样宅的朋友说“阅人无数（隔着窗户）”。我笑了。原来，我也是这样的，阅人无数，岂止隔着窗户，有时也隔着文字和图画，隔着时空的旷远呢。

能以这小小的一面窗，来看人，以自己经历过痛苦悲忧的心来体会陌生的人熟悉的言行举止，总是略有宽厚。虽然这宽厚只是如一滴雨，落进自己的泥土里。

谁说，自己的心之壤不需要一些与宽厚、仁爱、体恤这些词有关的雨水呢？因为，人活着，总是活自己的一颗心。

2
活在这世界上，悲伤的时候不占大多数，所以人们更多地关注那些快乐或悠闲的日子需要的物事和人，墙上华丽的油画、壁毯，会说漂亮话的朋友。

可是，后来的后来，我总是爱那块可以揩泪的柔软旧手帕多于那一切不能渗透、包容、抚慰我的坚硬、华丽。

3
花的白，白到极致，白到底，白到没有边际，也只是一个净。

花的红，却有一种冷红。在夜色夜凉里浸过，在雨冷雨寒中泡过，再红出来，像一种深情，却永不诉说。

4
我所理解的教养，教大概是知识道理，养则是涵养性情。每每独自一个时，想自己的言行，总是有不情理的所在，让我知道自己的性情永远需要去修养。

我早就没有社会交往了，可是，还是会愿意为此身微渺所在，所涉的一些事物和人修养着性情，不伤害别人。就像是一只小虫，尽管活动范围有限，走的路也很细小，还是最低限度地不扰尘，不压伤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