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下童子

    他和她高中三年同窗，直到毕业互相留言才说过一句话。这句话打破了男女生长长的隔离，平淡且毫无新意。临近黑色七月，学子们心情比天气更郁热。于是，这句话流行开来。“给我写个留言吧？！”他将留言本放在女孩课桌上，同时接过的画册散发着淡淡幽香。

    从小，他的内心深处就有种浓浓自卑，大多源于他并非英俊洒脱的男孩。然而，他看她第一眼便理解了什么叫天生丽质。那是自内而外绽放的青春光泽，明明白白写在娇媚笑脸上。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的容颜浮现他的梦中。高一、高二、高三，他感觉日子过得短暂又漫长。而她，却有了一场在同学间悄然流传的恋爱。最后一个听说这消息，他的心都要碎了。他在教室里很少说话，仿佛又暗暗欣喜，为那男生的优秀，也为她笑颜上平添的几缕晕色。 
   七月的钟声响过，女孩的男友去了一所著名学府，他和她却重返校园，开始了复读时光。他无数次悄悄看那几行过分普通的留言，甚至觉得格外好笑。其实，他写在画册上的字句，何尚不是最寻常的言语。他怕三年的暗恋，借那本子隐约示好，一旦在同学中辗转，会干扰女孩完美的梦。终于重聚同一间教室，学生人数翻了一番，无形拉近了彼此距离。人潮人海，他与她相遇，近乎默契的点下头，似乎共同回味走过的日子。

只不过，她看他，眼睛里除了多了几许忧郁，清澈如昔；他看她，躲闪的眼光潜藏着长久的秘密。缘聚缘散，她和他成了前后桌。他看黑板也看她的乌发，原本飘摇的秀发剪得很短，简直像个男孩子。他暗暗地叹息，如果她是个男生多么好？他会一手搭在她肩头出出进进，一块驱散高中最后的寂寞。可惜她不是，她离他很近，心上却是别人的影像。有一天，他的学习资料掉落地上，对方的同桌无动于衷，坐在斜前方的她俯身捡了起来。一只纤细修长的小手在他眼前划过，带给他一阵莫名其妙的眩晕。

此后，他的心底升腾起个目标，必须好好用心，争取早日跨进她男友的那所学校。他们也曾是要好同学，他想亲口问问：“这么好的女孩，究竟作何交代？！”就在他成绩飞跃时段，他察觉女孩精神有些恍惚，常常趴在桌上陷入深深疲倦。她同桌的劝解太过细窃，他奋力抻长脖子，总了不可得。他对她的关心胜过了分数，数次准备鼓起勇气询问，却不知该怎样表白，只好强迫自己断了念头。

那个晚自习同学们走的很早，那个晚上的月光很好，仿佛前生的约定化作了今朝。校园快响熄灯铃时，一直趴在桌上的她开始迅速收拾书包。她不知教室里竟然还有个男生，在默默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这是做什么呢？”他的男低音吓了她一跳，她的慌乱使学习资料散落满地。他走近她，弯下腰帮她整理地上的书籍。突然，他的耳边响起一连串的抽噎。起初如细雨，渐渐变成了汹涌浪涛。他站起身，见她像风中的树叶般瑟缩。他继续问：“这是怎么了？”他不是口才便捷的人，此时更为迟钝。那刻，她的泪水滂沱而下，陡然嚎啕大哭起来。他眼前闪过初见她的娇媚，与时下判若两人。

一时间，他站在她面前手足无措。他接过她手上的书包，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如此近的距离，他发现她高挑身姿却要低他半个头。长久缠绕他的谦卑一扫而光，一种男人的责任凭空而来。他自然而然将另一只手抚在她背上，轻轻拍动，嘴里柔声道：“别难过了！有委屈好好说！”潮来潮去，浪奔浪涌，她无助的身形下意识前倚，伏在他肩上泣不成声。潜意识的期盼突然奔袭，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巧的是，简短停留，惊天动地的熄灯铃响了。她如梦方醒，像个受惊的白兔匆忙逃离，远远留下句话：“这样的日子，我再也不想熬了！”

呆立半晌，他像个木头人机械地关灯，仿佛一切均在梦中。那个夜晚，他最终没能走进梦香，因他根本没有成眠的欲望。他只能痴痴的看着窗外，尽量分担她的悲伤。他恨天边的月亮太过皎洁，恨熄灯铃响的太过残忍，恨自己没有成年人的力量。他慢慢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成行泪水溢出眼角，滚落在枕上。

次日，他起得很早。早操队伍里没了那个熟悉身影，他的心一下子很空。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教室，她课桌上也是空荡荡的，仿佛从没有人来过。他无法克制心绪，急忙追出门去。门岗保卫告诉他：“的确有个女生，骑自行车带着行李走的！她边走还边回头望！”他看着渐渐消散的夜幕，想想她独自远去的孤单，感到从头到脚的冰冷刺骨。

学校放月假，他一个人悄悄去了女生的村庄。平原上村落林林总总，却没有一个陌生村子比她的故乡更亲切。他在村头久久踟蹰，放羊老汉告诉他：“听说去城里打工了！大人反复劝阻，那孩子鬼迷心窍铁了心要走！”后来的日子证实了他的预想，她终于去了男友所在的城市，去追寻属于自己的恋情。

朋友说到这里，我问：“再后来呢？”自然不是他的后来。走过青春岁月的两个老男人，正沉浸迷醉里回溯。“再后来是15周年同学聚会，他们家三口都来了！她和我握手时，仅仅微笑着说了声：您好！”朋友一字一顿地回答。那些年，可曾有女孩伏过你肩上？朋友是有过的！而我，漫卷风尘，已忘却了有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