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下童子

       狠话大都不中听，多数却是实话。生意尚在两可，并没指望女老板喊我爹，当然，对方也没跨越到二大爷的时段。何况，只是打个比方，彼此年龄相近，真叫声爹可不敢答应。退一万步讲，人家无非为创点收入，听了那称呼能当什么呢？不如物美价廉、公道交易。无端想起些关于说狠话的故事，直让人哭笑不得。

       那年春节前，为贴补家庭开支，曾去附近集市练摊。人生地不熟，年集地摊紧张。好不容易在集梢落脚，没等生意开张，远远来了一哨人马。为首五十出头，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原来是乡镇驻地村干部挨地摊敛钱。走到近前，此老不屑多言，伸出黢黑五指在眼前划个半圆。怯怯地问：“该交多少钱？”“没二话，五元！”不足两米的临时摊位，寻常最多不超一两元。五元对大款来说不算什么，但就寒风里谋生的小贩而言，真如割肉般心疼。辩解道：“还没卖东西呢？！三元行不？！”莽汉勃然怒喝：“少一分也不行！别说你，我亲爹都不行！”目睹遇上“半瓶醋”，随即扔去五元纸钞。

一行人威风凛凛走远，旁边卖对联的凑了过来，好心嘱咐：“哥们！幸亏你没接话，那人是小子的亲叔伯姥爷，我的亲叔丈人，我也乖乖拿了五元！”以为他开玩笑，故意沾嘴上便宜出口气。直到他爱人铁青着脸，道：“他是我亲叔叔，从小打爹骂娘，光认钱不认人！我爷爷就是被他活生生气死的！”闻听此言，顿然释怀，反而劝小两口：“难怪你叔敢放狠话，原来说的是大实话呀！”于是，人声嘈杂的闹市，掺进了我们不约而同地哄笑。

狠话往往戛然而止，令对方无力招架。年轻时，也曾雄心万丈，试图靠进步改变命运。机会降临，几经辗转，接洽上顶头上司。官场人事问题最为敏感，不等说明来意，上司已如明镜一般。其从国外讲到国内、从中央讲到地方、从组织原则讲到群众威望，最后从资格、学历、素质、能力、人脉、地域六个方面，例举了单位十八名更为优秀的人选。一通大放厥词，听得云山雾罩、头昏眼花，心里毕竟有了底数。等拂衣而去，首长尚不罢休，撂下句狠话：“你那里也别跑了！找谁也是白赚累的慌！”后来，我没去赚累的慌。透过迷雾将世事看清楚，有生之年，永远不会去赚累的慌了。

狠话如尖矛利锐，不给人留丝毫情面。阅历渐丰，听的多了，向来不爱和人发生争执的我，也学着说了狠话。初次说，依然脱不开官场是非。当彻底熄灭仕途的妄念，某后续领导竟拿过往的奋争做笑谈，其长篇大论指摘完工作，直斥道：“你还哭着闹着想当官？！哼！”一句话令人气血喷涌，迅即拍案反击：“我哭着闹着想当官，没向你哭过闹过！听说你在酒桌上可不止一次哭过！”首长无言以对，像拉磨的驴在办公室转起了圈。到底缺少经验呀！细细归纳，说狠话不同于骂大街，忌讳着急上火。言辞必须简短如铁、不紧不慢、吐字清晰、直击痛楚，大致才略有境界。

经验贵在摸索，说狠话亦然。某冬天，上班途中搭领导的车，其当面问：“不是让你早点到单位等我吗？怎么这才走？！”冷冷平视其目光，慢慢由牙缝里挤出：“这岁数，我还巴结谁？！”霎时，满车人声息皆无，热腾腾车内冷若冰雪。接下来，想叫司机停车，好逃离侵犯意志和自由的地方。没成想，领导自我解嘲式笑了，车厢气氛顿然松弛。有道是，人善人欺，马善人欺。只要无所畏惧，便可以不按常理出牌。很多时候，说句狠话，困扰重重地问题却能春风拂面、迎刃可解。生活原应简单，普通人大都为生存疲役其身，不必奢求付出沉重代价地施舍关怀。

领略狠话妙处，网上居多经典。如大前年京城遭遇强降雨，内涝严重，百姓生命财产损失甚大。偏偏此时，以主持《动物世界》闻名的老戏子跳出来溜须，其在实名微博为领导宵衣旰食歌功颂德。切莫小看平民的智慧，有网友怒吼：“滚回动物世界去！”如此应景的狠话语带双关、鞭辟入里、切中肯綮，可浮一大白。此去经年，犹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