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柿子熟透了(下)
个人日记
(一)
“姑奶奶,咖啡凉了。”青盏端起咖啡抿一口,那勺子敲着我的咖啡杯说。
“青盏,你别卖关子,然后呢?”我不肯理什么咖啡了,一劲追问。
“葱儿死了,心慈走了。”青盏指着墙上的一副照片说,“这是上次回家倾烈让我拍的,我对焦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葱儿的脸,是冰凉的,倾烈过来试了试葱儿的鼻息,发现葱儿已经死透了,至于死亡时间,倾烈也不确定。”
浓稠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窗台上,一束九月菊插的玻璃瓶里,花的光影投放在窗下床上躺着的葱儿脸上,长睫毛覆盖着一种静止美,嘴角微微上翘,似微笑,似呓语,照片下面有一行字:下辈子别叫葱儿,葱是没有花期的,那只蕊刚冒出便熟透,凋零的太匆忙我来不及欣赏。
“这句话谁写的?”我的眼泪盈满了眼眶。
“心慈写的。”青盏端着咖啡,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
(二)
我喜欢秋,却只喜欢九月的秋,七月的秋有些燥热,十月的秋已经清冷,九月是最美的时候。
汽车行驶在乡村公路上,左右摇晃着,上下颠簸着,看车窗外的风景一律的变形的。枯黄的金黄的青黄的叶子,带着薄淡的尘土落下,路两边的白杨树,成了一条残剩的鱼骨,车随路转,车窗外出现两个山包,草与树与庄稼,形成一种天然的色彩,青盏说的时候,我想,山上的颜色应该是梵高的向日葵吧,现在,怎么看都像覆盖着一件迷彩服,我想起了倾烈。
“要到了吧?”我用手捅了捅坐在身边流哈喇子睡觉的青盏,青盏的座位挨着过道,我用力大了点,差一点把没有防备的青盏捅到地上去,想必当青盏的野蛮女友当的太顺溜了。
“到了么?”青盏从梦里醒来,傻傻的看看我又看看窗外。
“问你呢,快到了吧?”我指着窗外的两座山包。
“哦,是的,快到了,到这山包跟前就到枣树沟了。”青盏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些。
“青盏,后来呢?”我一副不讲理的样子,继续问青盏。
“什么后来?”青盏有些莫名其妙。
“葱儿死了之后。”我轻轻拍打着他的脸。
“听我娘说,倾烈把葱儿埋在他的屋子里,他自己四处找心慈。”青盏的娘是五婶。刚想再问下去,我被车颠起老高,落下的时候砸在青盏的腿上,他“傲”一声,呈龇牙咧嘴状,我习惯性的撇嘴鄙视他,青盏不干了,一把我扒拉到座位上。
“姑奶奶,你没有千金也有60公斤吧,你不懂高空落物的道理呀。”青盏痛苦的揉着自己的大腿根苦着脸冲我嚷嚷着。
车上的人东倒西歪的睡着,他们的脚边,篮子是篮子,口袋是口袋,没有一个是空的,满满的柿子,枣子,石榴,红薯,玉米,豆子,整个一秋熟后的微缩景观。
“青盏,你别惹我,你千万别惹我,否则,我让你回不了家。”我一脸凝重的看着青盏。
“姑奶奶别生气了,给你削个苹果吃。”苹果在青盏的手上握着,刀在苹果上盘旋着,我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葱儿的死让我有一种彻骨的寒,心慈的失踪让我有一种从血液里流动的冷,倾烈呢?突然,一种心碎在血液里开始蔓延。倾烈,你是不想让谁靠近你么?你不想让任何人触痛你残存的记忆和现实的苍凉么?你是否如我想的那样,已经憔悴的不堪一击?
车轮碾压在一块大石头上,半个车身激烈的弹跳一下,青盏削苹果的刀子不偏不斜的戳进我的肋骨,剧痛让我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睁开眼,一个穿迷彩服的俊秀男子,正在床头柜上的玻璃瓶里插一束九月菊,我用眼睛寻找青盏,男子走上来,忧郁的看着我,我翻身坐起,动作过大,牵动伤口,惨叫一声,男子急忙扶我,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菊香。
“别动,别动,我的姑奶奶,倾烈,快去叫医生。” 青盏听到声音,从门外冲进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刚想摔开他的手,听他叫倾烈,怔住。
“倾烈?”我惊讶。
“是,他就是倾烈。”青盏点头。
医生跟着倾烈过来,轻轻按下我的伤口,我刚想大叫,他用手势止住了我的声音。他转身对倾烈说:“回去养着吧,没什么大碍,过几天伤口就愈合了。”说完低头走了,他转身那一瞬间我发现他是笑的。
“等等,医生,没什么大碍是什么意思呀?我女朋友可是昏厥了很久呀。”青盏急了,上前扯着医生不让走。
“她有严重的晕血症,她的昏厥是因为晕血造成的。”医生看了青盏一眼,走了。
青盏有点懵,怔怔的看着我,我点头,他伸手想搀扶我下床,我却把两手环在他脖子里,扑倒他背上,让他背着走。
“我是青盏的堂哥,五婶让我来接你们,刚才是青盏背你到医院的,回去的路,我来背你吧。”倾烈说着弯腰站在床前,拉起我的双手环在自己的的脖子里,背起就走。
倾烈身上散发着九月菊的味道,有些苦涩,有些清香,有些诱惑。我伏在他的背上昏昏昏昏睡去,他们的对话让我从睡意中清醒。
“倾烈,去你家吧,来的时候说好的。”青盏的声音。
“一个女孩子受了伤,我们两个都是男人,谁给他洗呀擦的?”倾烈声音依然清冷。
“我呀,我可以帮忙给他洗呀。”青盏不以为然的说。
“你?你们还没结婚,你怎么帮她洗?”倾烈有些生气。
“城市长大的女孩子,没那么多讲究的。”青盏知道我不会去他家的,十几口人住一个院子,礼节那么多,自己又是个马大哈。
“五婶会不会生气呢?”倾烈声音越来越低。
“倾烈,你多心了,我娘对你比对我放心。”青盏对他娘总在自己面前夸倾烈,是颇有想法的,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恨恨的。
(四)
天黑透了,青盏拉亮屋子里的灯,光影里看到,房间不大,独门独窗,一桌一床一凳,最显眼的就是窗台上玻璃瓶里那一束九月菊,金灿灿的开放着,温暖了整个屋子,靠窗的床上是蓝白相隔的格子床单和棉被,看质地,应该是家织布。
“青盏你陪着吧,五婶做了好吃的,我去拿来这里吃。”倾烈背我进屋,转身把我放在床上,扶我躺下,对青盏说完,关门走了。
山村是安静的,只有秋虫的唧唧声和偶尔一两声狗叫,院子里一阵一阵的风声弄出窸窸窣窣的动静,青盏说那是风刮枣树的声音。
“青盏,你不是说葱儿就埋在倾烈的屋子里么?是这个屋子么?”安静下来,才想起青盏说过的话,有点害怕,满屋子找青盏的坟墓。
“姑奶奶,你不要发神经好不好,这屋子有埋人的痕迹吗?我娘也就是那么一说,真假还不知道呢。”青盏正在行李箱里扒拉着我的洗漱用品,听我说,回头戏谑着我。
忽然,院子里闹哄哄的,噗通噗通的脚步声,叽叽喳喳的耳语声,混乱着漆黑的夜,青盏看了我一眼,停下手中的翻找,侧耳听了听,急忙丢下手中的活路,小跑着迎了出去。
“青盏,你把人家姑娘捅成什么样了?你这熊孩子怎么越长越倒出呢?你拦着我干什么,我去看看人家姑娘呀,给人家赔个情道个歉,人家兴许看在我这个老脸上不要告你坐牢呢。”是五婶的声音,激昂高亢。
“娘,娘,娘,明天吧,之惜她坐了一天车,本来就累,又让我捅了一刀,流了不少血,太虚弱了,已经睡了,明天我把她带咱家给你看。”青盏讨好巴结说服着五婶。
“你让我看一眼呀,我着急呀,这孩子流了多少血呀,要紧不呀,你这熊孩子就是不靠谱,你这一刀要是把人家孩子残了废了的,可咋办呀?”五婶快哭了。
“青盏,你就让五婶进去看一眼吧,不然她也不放心呀,今天村里都炸锅了,说你两口子在车上吵架,你一着急就把媳妇给捅了,五婶着急呀,你不让看能行吗?要不这样吧,五婶,你进去别说话,看一下就出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倾烈插进来了,轻声细语的在两个人中间说着。
“我也就看一眼。”小女孩的声音。
“我也就看一眼”小男孩的声音。
“我也就看一眼”年轻女子和青年男子的声音。
“你们都回去,没听你哥说么,人家姑娘睡了,吵醒了不好,我看了回去告诉你们,德胜,牵着你媳妇的手,刚下过雨,还有点滑,别再给我出点什么事了,德胜家的,你牵着三儿和小妹的手,也真是的,都快八月十五了,还不出月亮了。”五婶声音颤颤柔柔的说完,一阵脚步声噗通噗通的远去了,倾烈和青盏还在院子里与五婶声音压的低低的说着什么,大概是想拖延时间让我摆好姿势装睡吧。
猜不透青盏和倾烈的意思,猜不透故事的情节和剧情所需,既然都说我睡了,那就装睡,于是,把枕头放低,把被子盖好,调匀呼吸,假装睡去。
窗台上的九月菊触手可及,鲜亮几片碧绿的叶子,温柔着那一瓣一瓣黄的静淡,紫色的蕊沉郁着那份高雅,一缕又一缕暗香,幽幽袭来,有些淡淡的苦,头,竟然昏昏的了。
(五)
啾啾鸟叫,喔喔鸡鸣,一两声狗吠,朦胧到梦里,睁开眼,阳光透过九月菊扑洒在脸上,有些晃眼,翻身下床,腰部一阵钻心撕裂的剧痛,也许,不像医生说的,我只是晕血,我的伤应该比医生说的重的多,也许,我遇到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医生,我是亲眼看到那把削水果的刀子从腰部拔出来的时候,血染了多长一截。
捂着腰,叫着青盏,没有声音,叫着倾烈,没有回应,屋里院外静悄悄的,拖拉着鞋子走到门口,瞬间被这个小院震撼,所有的石墙上用一种非常奢侈的浪漫的红画着高低不等结满了柿子的柿树,被绚丽的黄覆盖了,那是菊的世界,红的墙上、石缝里一簇一簇的九月菊,静静淡淡的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着,我闻到了倾烈身上的菊香。
紧邻的一间屋子,门关着,轻轻一推,咯吱一声开了,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阳光照进来,有了些许温柔,布局与隔壁那间一模一样,窗台上同样有一瓶九月菊,与那间屋子不同的是墙角多了一个石堆。
床上,一个磨损破旧的日记本摊开着,不敢窥视,重新掩上门,悄悄退出。穿过菊丛往外走去,大门口一颗高大的树上有东西落下,吧唧吧唧的掉到菊丛中,蹲下身子,看清是一颗一颗枣子,没有新枣的水灵,似风干的腊味。
秋阳的余温照的人软绵绵的,看时间八点不到,拨动手机,想问下青盏去了哪里,却发现没有信号。
无聊让我想起床上的日记本,跳脚远望,没有一个人影,倾烈住在村子最角落,没有邻居,这是否倾烈故意的选择?
再次溜进去,端端坐在床上,看着日记本,两个之惜开始打架,一个说,之惜,这是人家的隐私,没得到允许是不可以看的,看了就是无耻的小人,另一个说,之惜,只有你一个人看,看了也不说,没有人知道的,就看一页,就看一页,就看一页哦,好奇害死猫,颤抖着手,翻开日记本,字体是娟秀的。
倾烈:明天是八月十五,四娘昨天来,一个劲的抹眼泪,说四爹的病没治了,你好好安慰四娘吧,大姐嫁的远,家里就你一个人,还要照顾我,我真恨自己瘫在床上不能帮到你。——八月十四
倾烈:今天是八月十五,却没有月亮,四爹的病轻点没?心慈家的柿子也该摘了呢,如果我的腿能走,我会替你给心慈摘柿子的,心慈不会爬树,我会呀,还有一个原因是你不知道的,现在告诉你吧,我喜欢软软的柿子握在手心里的感觉。——八月十五
倾烈:四娘来看我,带了炒的黄豆,烤的红薯,还有烧的玉米棒子,四娘的哮喘这些天也严重了,喘气都那么急,看着我心疼死了,倾烈,四娘的病是要去看医生的。——八月二十
倾烈:我的手指开始没知觉,筷子都拿不起来,我就要变成植物人了,接着就会死去,倾烈,虽然你只是为了方便照顾我才和我结婚的,是我名义上的老公,可是你做了三个人做不到的事,这十年来,你是父亲,你是哥哥,你是丈夫,我如果去了,是不留一点遗憾的,你就不用天天守着我,就不用等到柿子熟了才去看心慈,这些年,你如此对我,就算还债也够了,当初,你在我爹娘的尸体前发誓的时候,我是不信的。——八月三十
倾烈:四爹的走,我是没法送的,我这个儿媳妇虽然是名义上的,但也算是真的不孝了。院子里的九月菊开的热闹,那淡淡的略带苦的香 味偷偷的绕到屋里来,那黄色的花瓣和紫色的花蕊,还有这弱苦的香味,都是我喜欢的,因为,我出生在九月哦,娘说,我出生的时候,满天满地都是金黄的九月菊。也许,你不知道,你把我从车底下拖出来的时候,我闻到你身上就是这个味道,十年了,你伴着我,这个味道伴着我,我死了,就在我坟前也种上九月菊吧。——九月初十
腿是坐麻了,刚想活动一下,却扯到伤口,扶着床沿,四处查看,想找个什么支撑一下自己,墙角石堆上放着一个细长的棍子吸引了我,慢慢蹭过去,刚想捡起,却看到一个灵牌上端庄写着:我妻葱儿之墓。
这不是石堆,是倾烈用石头堆砌的葱儿的坟墓,倒吸一口冷气,头发根根竖了起来,急忙后退,后退,退到门口伴着门槛,一跟头翻到了院子里,看到倾烈和青盏手里端着什么东西推门进来,刚想张嘴叫青盏,有液体从腰部渗出,抬手一模一看,手被染红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荷塘里,一片干枯,岸上,也没剩多少青绿,我依在青盏的肩头,悠悠的对青盏说:“青盏,我腰部那个疤好难看呀,怕是这辈子没人要了,怎么办?”
青盏顺手扯了路边的一根枯草,在我头上甩着说:“姑奶奶,难不成你还要赖上我一辈子?为了你的伤,我娘我爹我哥我姐一人把我打了一顿,我心上的伤恐怕一辈子也好不了,我怎么办?”
文章评论
子若
意味深长啊!姐姐,都不知说什么了……[em]e178[/em][em]e160[/em]
狼
感觉故事还没完,可已经是下部了。肿么办[em]e103[/em][em]e103[/em]
Lover Angel
先占沙发点赞,准备纸巾,水……
浅若西(累了,休息)
似乎 冉冉的咖啡浓香里 还夹着丝儿血腥气 .......[em]e160[/em] [em]e160[/em] [em]e120[/em]
枫叶飘零
图片真美!
春花秋月
妹妹是用心在写,真的感人,引人入胜……[em]e163[/em][em]e163[/em]
云飘碧天
不完美的结局也许就是最完美的结局?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悬!高![em]e179[/em][em]e179[/em]
我是你的眼
我眼拙 硬是没看懂[em]e100[/em]
红梅
看得一字不漏的,慢慢理清了些故事的缘由:秋熟的季节里,之惜从男友青盏的口中听说了有关他唐哥倾烈与心慈及青葱俩女人的感人爱情故事。之惜在跟着男友回乡途中不小心腰部受,住进倾烈家,发现倾烈把瘫痪十年而死亡的爱妻青葱葬在自家房里。柿子熟了,自会落下,心慈等倾烈的心也如这熟透的柿子般,在失望后失踪而去。
天之骄雁
终于的明白倾烈在上集时对念慈说的那句话了[em]e179[/em][em]e179[/em][em]e179[/em][em]e179[/em][em]e128[/em]
我是你的眼
我看电视剧一般理不出人物关系[em]e112[/em]
健唔
先赞下小说里人的名字,亏你怎么想出来的,然后是你的场景描写,就那么的贴切,不管是农村城市,想写一切都在眼前。一般写作用勤奋,用雕琢,你用通灵,用天赋。
浣纱女
妖,你写的每一个字都泛着灵光,爱你,爱你的文字……[em]e179[/em]
山花烂漫
有点乱
高原狼
萧萧,你的柿子熟透了,你所描绘的女子也熟透了,让人眼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