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

流逝于胡同里的年味

“小绵羊”款款走来，渐行渐近，“白龙马”也加快着脚步离我们而去，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起伏飘动的马尾，仿佛在挥手作别。一个又一个年，在疯狂的爆竹声中悄悄溜走。

还记得那条宽阔的马路，原来的街名叫“日新街”，也许因为沾了“日”字，后来改叫“兴华街”，是否取“兴我中华”之意，不得而知。一座小时候人们叫作“联营”的大名鼎鼎的百货大楼，从我小时候住在后面的小胡同到今天，依旧站在那儿，只是变得更高更大，没有了早年的模样。那座百货大楼的后面隐藏着几条小胡同。狭窄的胡同，两侧布满了密密麻麻低矮破旧的鸽笼一样的小平房，有的房屋甚至没有窗户，夏天闷热，寒冬火炉取暖。

胡同以小六路为界，分为南北两段。胡同的北段并排走不开三个人。黑黑的泥土路，下雨时，泥泞得穿着水鞋走过也是一身雨水一身泥，下雨后几天也难得见干。胡同的最北端与大六路交汇口，是一个小合社，是这片区域的人们购买油盐酱醋、鱼肉菜蔬等饮食必须品的唯一一家国营合作社，无名的小胡同便是我们的必经之路。胡同南段的路略宽一些，小时候，曾经是热闹的菜市场。

那一片棚户区居住的都是和我家相同的社会低层的贫民，一住便是两三辈子几十年。我家那个院子里住着十来户人家，我的童年少年甚至青年时代，都在那里度过，那里也曾经留下过我的梦想。而十八岁的那年，我和一千八百万“知识青年”一样，去了我们本不想去却必须去的地方，这一去七八个寒暑，待回得城里时，站在我家的那间十一平的屋子中间，俨然一堵墙的模样，是那样的占地方。那年我二十六周岁。在那个小房子里，在那条小胡同里，伴我而去的是二十一个春节和我的青春年华。

那时的人穷，家家户户的日子虽然以温饱为生存目的，却也过得穷开心。那个年代，“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观念并不浓厚，因为富裕的人家并不多，而生活稍显不错的人家，大多是夫妻双上班，孩子少。那个年代的人们，民风淳朴，人与人间的情结是那样的真挚，企盼的追求的，没有一丝的邪恶。

那时，年的喜庆，也许在手中一个一个点燃后再扔向空中啪啪作响的“小鞭”声中，寻求着快乐的过程，享受着童年的惬意。那时，年的愉悦，也许会在三十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炕上，包着饺子，听着“戏匣子”里令人开怀大笑的相声晚会中，等待着除夕窗外鞭炮齐鸣的热烈。

吃过除夕夜的几个饺子后，一家人也抱着疲乏，横七竖八的和衣而卧，醒来时，母亲已经煮好了大年初一的饺子。早饭后，小院里的人家，便开始忙碌，大人们出门相互道个“过年好”。孩子们更是穿上每年只有过年时才能添置的新衣服，挨家挨户的去给邻里的大爷大娘叔叔嫂子们拜年问好，也会收到大爷大娘叔叔嫂子们送给的几块糖果一把花生毛嗑什么的，心中自是欣喜。

初一早晨的一句过年好，便会让邻里因日常琐碎曾经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过节，化作浮尘漂逝，一笑泯恩仇，重归旧好。年便是这邻里间和谐的润滑剂，即便是许久因红脸见面低头而过的邻里，此时也干戈化玉帛了。

孩子时代的年，从初一到十五，每一座城市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街头上踩高跷的扭秧歌的跑旱船的耍大头人的，一拨又一拨，目不暇接。人们穿着新衣，成群结队走到街头看热闹，甚至比游行队伍走得还快，去追逐喜欢看到的场面，因为幸运了，可能会看到那些踩着高跷翻跟头的惊险刺激的表演。也喜欢看那呆头呆脑装着憨态的猪八戒，和穿梭于师徒左右前后的机灵的孙猴子。更喜欢看那叼着长长的大烟袋，或是手里握着一对棒棰的老太婆又刁蛮又滑稽的样子

孩提时代的生活，人们并不富有，儿时的年，没有电视电脑的陪伴，却没有那十几亿人一台春晚的单调。儿时的年，没有几挂“大地红”放响后的喧嚣，却有着零星“小鞭”单响后的绵长。儿时的年，没有满桌山珍海味的奢侈，却有一家人围坐在小桌前的并不算丰盛的温馨。儿时的年，流淌于胡同狭窄的空间，虽然只几日的时光，却是那样的津津有味，让你回味无穷。

儿时的年，不会再回来，儿时的胡同，早已经化作了脑海深处的记忆。而穿越在胡同里的儿时年味，仿佛仍然于鼻息间存留，那一幕幕年的影像，依旧会在脑海中浮现。那种回味，如一壶香醇的老酒，是那样的绵长，那样的让人难以忘怀。

儿时，这年是个企盼，是个希望，盼的是长大，希望的是好日子。而这年老时，这年也许是个累赘，是个负担。小时候的年，一家几口人开开心心的围坐在土炕上的小饭桌周围，和和美美，吃的是团圆，是幸福；品的是家的温暖，是和睦。

时光荏苒，人的一生不过几十个春秋，一如串在一条捻上的几十个爆竹，于最后一个音响后，便圆满画上句号，谢幕归真。而当白发悄悄爬上双鬓，沟壑暗暗浸蚀额头的时候，我们的年已经不再是为了自己而过，因为你会看到一如我们年少时一样，渴盼年的来临的孩子们充满期待的面庞和眼神，此时我们的年，便是为孩子们而过，因为我们希望孩子们过得快乐过得幸福。而我们却因这年复一年的年，而慢慢老去。

当除夕的鞭炮声响起的时候，那声音带给我们的已经不再是兴奋，甚至在那些爆竹声振聋发聩的袭来之际，甚至想找个没有喧嚣的世外桃源，把自己深藏起来，享受一下那种安然的静谧，让心灵得以休憩一下。

居住在格子内的人们，没有了胡同里小院内，出门便能相见，打开自己的门，一个大院内便如一家，有事邻里相帮，无事门前围坐，家长里短，地北天南，亲亲热热的侃着大山，一派和谐景象。同居一个楼里的人们，却老死不相往来，那样的陌生，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姓氏。

孩提时，看啥啥热闹，吃啥啥香的年，就这样在岁月的轮回里，在高楼林立的掩埋下，伴随着大院的消失胡同的终结流逝了，化作久远的记忆，无法忘怀。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暧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而今，你还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