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声声忆麦收

个人日记

 
    有一种鸟,我们小伙伴把它叫做“打场垛垛”。这种鸟一叫,就该割麦了。长大以后才知道,这种鸟的学名叫“布谷鸟”。它的叫声是四个音节:咕咕咕咕,听起来像极了在叫“打场垛垛”。

    大人说,它是老天爷派下来的。老天爷担心人错过农时,每到快割麦时,就派这种鸟来提醒人们,“打场垛垛”、“打场垛垛”、“打场垛垛”,意即该割麦了、打场了、垛垛了。它在村庄上空叫,在麦地上空叫,在打麦场上叫,从早到晚,不知疲倦。说来也怪,这鸟儿割麦时来,割完麦走。割麦时,满世界都是“打场垛垛”的声音,小麦割完了,麦秸垛垛好了,“打场垛垛”的叫声也没有了。这种现象,更使我们相信大人的说法:它是老天爷的信使。
    天刚微亮,“打场垛垛”就在村前村后叫开了,比生产队上工的钟声还要早。每天清晨,当我们被“打场垛垛”的叫声唤醒时,床上只剩下自己,大人早就到麦地割麦去了。田野里隐隐传来人的呼喊和牛的叫声。锅里有面饼子和开水,简单吃上一气,小伙伴们就约在一起到地里麦穗去。割麦打场这几天,我们不敢撒娇,如果像以往一样,饭不好吃就哭闹,准会挨训说不定还会挨揍。
    到麦地去的路上,布谷鸟在我们头顶一声接一声地叫唤:“打场垛垛,打场垛垛”。这时,我们小伙伴便和它相互呼叫。它在空中叫一声,我们在地面集体接一句,它又叫一声,我们又接。于是就形成类似的童谣:“打场垛垛,焦麦炸豆,麦黄五月,割麦垛垛”。有时鸟儿和人之间还互相问答,鸟儿在空中刚叫一声,我们小伙伴一齐发问:“你在哪住?”听起来鸟儿的回答像是:“张庄家后。”然后又向鸟发问:“恁家吃啥?”“桑葚葡萄。”“恁闺女多大?”“今年十六。”“啥时出嫁?”“五月端午。”“有啥嫁妆?”“桌椅板斗。”“谁的送客?”“她叔她舅。”鸟儿就像真的能听懂我们的话一样,我们问它就回答,我们不问了,它也不叫了。我和小伙伴们高兴得嘎嘎叫,“打场垛垛”飞走了,我们还撵着它追问。

    和“打场垛垛”闹着玩,都是我们小伙伴的事儿,大人从不参加,他们也没功夫参加。我们嘻嘻哈哈和鸟儿斗嘴时,大人正在麦地里忙三忙四呢。为了避开正午的暑热,他们星星还眨眼时就到麦地了,比布谷鸟起得还早。等我们踏着早晨的阳光来到大田时,像大海一样的麦田有一半已变成麦茬。焦麦炸豆的季节,一个人恨不得当成三个使,成年劳动力,这个时候谁要是不参加劳动,或者干活不卖力,别说生产队长会发火批评,就是全庄人的唾沫星子也会淹死你。起早起晚干多干少都不受批评,也就是我们这些刚刚上学的小孩儿有这个特权。
    割麦的季节,农村学校要放两周“麦假”,高年级学生被生产队长派去收麦了,我们这些刚上学的学生基本上是在村里村外玩耍:有的在家带弟弟妹妹,有的在庄头拿着扫帚捂蜻蜓,我和大部分小伙伴则约定到麦地去,那里热闹也能替大人干些轻来轻去的活儿。大人对我们的要求不高,能干些活当然最好,不能干活至少割麦这几天甭捣蛋甭添乱
    和布谷鸟相互呼叫时,我们也即兴编一些东西,比方:“打场垛垛,甜杏石榴,送给谁吃,老李老杜”。老李老杜是公社下来支援“三夏”(夏收、夏种、夏管)的干部。“打场垛垛”叫时他们俩来,“打场垛垛”走时他们也走。他俩也和俺庄上的人一样,天未明就拿着镰刀来到麦地,要不是上衣口袋里别着支钢笔,谁也不会认为他们是吃“商品粮”的人。割麦时,他俩一个劲大一个灵巧,干的活来连生产队长都佩服。老李别看个子大,割起麦却灵巧得很,“唰唰唰”一直往前割,腰都不抬一下,只比割麦状元五婶慢那么几步。老杜捆麦则是一绝。只见他左腿半蹲在地上,麦腰子往麦扑下一插然后一收,右腿膝盖一顶,双手一拧一系,麦扑就变成麦捆了。庄上人喜欢他俩能干活没架子,待他们象待自己家里人一样。他俩对我们这些小孩儿特别好,啥时见了都是笑咪咪的,有时还给我们糖果吃。为了叫老李老杜听到我们编的歌谣,几个小伙伴特意赶老李老杜跟前,抬起头望着天空,假装对布谷鸟大声吼:“打场垛垛,甜杏石榴,送给谁吃,老李老杜”。老李老杜听见后,对我们笑笑,直起腰用毛巾擦把汗,再骂一句:“臭屁孩!”

    大人叫我们干的都是简单的活儿。像给牛割草啦,拣麦穗啦,给割麦的人送水啦等等。大家谁也不愿去割草都愿到麦地劳动,麦地热闹啊,那么多人那么多车,还有卧在树荫下的狗和舍不得离开妈妈随太平车来回奔跑的牛犊。有人割麦,有人捆麦,有人装麦,有人拉麦。架子车跑得飞快,太平车装得像小山一样高。割麦的“嚓嚓”声、牛吼马叫声、人的相互应答声,组成一曲紧张地劳动大合奏。割麦的人大致形成一条线。线前是密密实实的金黄色麦墙,线后是摆得整整齐齐的一溜溜麦铺儿。麦墙在这条线的冲击下纷纷倒塌,麦海旋即失去了它的辽阔,渐渐变成大小不等的岛屿,最后全部成为白晃晃的麦茬。只见人们腰展臂,先伸出左胳膊揽住一大缕麦子,右手镰刀立即伸向麦子根部,“嚓”地用力向后一拉,麦子便被割了下来。偶尔有人站起来稍微舒展舒展酸痛的筋骨,不大会儿又弯下腰去。割麦的人线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稍微有些弯曲,那是因为有人割得快有人割得慢。有一个人远远超过这条线,就好像她在拽着这条线前进一样。在金黄的麦海里,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一起一伏的背影。我们知道这是五婶,只有五婶才能割这么快。
  当我们吭吭哧哧抬着一桶凉井水来到大家面前时,生产队长会笑咪咪地摸摸我们的头,让我们把第一碗凉水给五婶送去。
  五婶是生产队里公认的穆桂英,干活是顶呱呱地好手,特别是割麦,一百多步长的地身,她能不歇腰一口气割到头。男人中割麦最快的是公社干部老李,就是他也比不过五婶。
  拾麦时,小伙伴们也和割麦的大人一样排成一线,拉着耙子威风八面地往前冲。没有耙子的则用手捡,他们将掉在地上的麦穗仔细捡起来,捡够一大把,将麦子整整齐齐地扎成蒲公英的形状捆成长长的把,麦穗呈现出半圆形状朝四面八方开。如果这时有布谷鸟飞过,天地之间会有一场热闹的问答。田野里此起彼伏着“恁闺女多在?”“啥时出嫁?”、“有啥嫁妆?”、“谁的送客?”这样的清脆童音。

  布谷鸟,这种神奇的鸟,在我童年的麦收记忆里,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啊!

  富有人情味的布谷鸟,尽管它叫声亲切悦耳,如果从麦棵里蹿出一只野兔,我们就顾不上理它了。麦收对野兔是灾难。它们赖以藏身的窝,随着麦子的大面积收割,早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它们不得不在“嚓嚓”的镰刀声中躲来躲去。东躲西藏,东西南北都是“嚓嚓”镰刀声,麦地越来越小,它们再也没有躲藏的地方,面对威胁,不得不从麦棵里蹿出来逃命。兔子是非常愚蠢的家伙,逃时只会跑直线不知道拐弯,往往是顺着道路拼命往前蹿野兔刚一露头,便被人们发现。“兔子!”最先发现它的人兴奋地大喊。随即,呐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大半个田野都疯狂起来。异常兴奋的小伙伴们,个个成了百米运动员。有人在后面撵,有人在前面截,有人用坷垃砸,有人用麦杈刺。狗也加入了这场围捕,无比英勇地“汪汪”叫着拼命追逐。大部分情况下,狡猾的兔子总能寻隙觅缝逃得性命,只有个别倒霉蛋成了牺牲品。此时,尽管布谷鸟在天空非常热烈地叫着“打场垛垛”,但小伙伴谁也听不到它的声音,更不会和它进行天地对话。大人往往会停止割麦,站起身微笑着欣赏这场人兔追逐,如果兔子跑到自己跟前,也会自觉加入围捕行列。
  随着太阳在西边地平线慢慢落下,“打场垛垛”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大概布谷鸟劳累一天也需要休息吧。夏天的傍晚,凉风习习,正是干活的好时候,生产队的社员们干得更加欢实。直到天完全黑透,确实看不见东西干不成活了,人们才拖着疲倦的脚步回到家里。

  我和小伙伴们早已在打麦场上睡着了。大人叫我们回家时,大家累得实在不愿意起来,有的还以为已到了第二天早上,睡眼矇眬地说,“打场垛垛”还没叫呢,起那么早干啥?

文章评论

深山

我们这里老人们都说是:布谷、布谷,催促人们赶紧播种

阳光

男女老少齐上阵,布谷声声庆丰收。读全文后,耳畔仿佛回响布谷鸟的叫声,打场垛垛、打场垛垛…… 小时候和布谷鸟的对话真的很有趣!记得我们这儿是这样说的:打场垛垛,割麦耩豆,多打多垛,多吃白馍,打场垛垛,唧了猴出来没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