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放灵魂的故乡
且吟且唱
我不愿对他们作过多的解释。他们对西藏的了解,仅限于网络和书本上那些耸人听闻的文字。他们是从没吃过梨的人。他们对梨子滋味的评价,你听了只好置之一笑。
我怀念西藏。提到西藏,总有一种莫名地激动,一种幸福的颤栗,一种思念家乡的亲切。更深夜静时,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西藏度过的那些日子。那片土地上的蓝天白云,那蔓延到山边的广阔草地,那巍峨挺拔晶莹透亮的雪山,那翡翠一样碧绿的湖泊,那山口上猎猎飘扬的经幡,都常常进入我的梦境。灵魂深处常常有一个声音悄悄告诉我:来西藏吧,这里是你的故乡。西藏,总觉得自己和它有某种神秘联系。究竟是什么联系,灵魂、躯体还是思绪?我也说不清楚。我相信,西藏注定要和我的生命轨迹交会。
对家人和朋友的解释却是世俗的:西藏有世界最高的珠穆朗玛峰,也有海拔两千米左右的雅鲁藏布江谷地;既有高寒缺氧的藏北无人区,也有绿树参天的山南大森林;既有荒无人烟的戈壁沙漠,也有牛羊成群的高山草原。到西藏去,是为了躲避雾霾为了多活两年等等。
我为找到的理由感到得意:雾霾。让他们理解成自然界的雾霾吧,其实,我说的还包括人际交往和社会生活的雾霾。这点,他们未必想得到。
是的,青藏高原上没有雾霾。
去西藏之前,我读了许多有关西藏的书籍,历史的,宗教的,地理的,民俗的,当然更少不了文学的。对西藏的描写,大多集中在寺庙、经幡、天葬、以及灿烂的阳光和低低的白云上,关于蓝天的描写却少之又少。而我到西藏,第一个强烈印象就是这里的天是这样的蓝。以至回到内地后,一提到西藏,首先映入脑海的便是那湛蓝湛蓝的天空。为什么这么引人注目的蓝天,书籍中却少有描写呢?人们不是总爱把印象最深刻的东西记述下来吗?思索后我明白了,不是作家们疏忽,也不是他们缺乏观察,而是在写书的年代,西藏的天和内地的天一样蓝,两者没有什么不同,对它没有特别描述的必要。现在,内地的天空是灰色的。看惯了雾霾天气的内地人,初来乍到西藏,便会对这里的蓝天印象特别强烈。
蓝天、白云、彩虹、清澈的小河,这些小时候司空见惯的景象,在内地,现在想看到是一种奢望,在西藏,看到它们却再平常不过。因此,我非常羡慕西藏人。羡慕他们生活的幸福,羡慕他们环境的富有。
我的小外孙女今年五岁,正上学前班。一天放学回家,向我提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姥爷,老师教俺画的蓝天咋和天的颜色不一样呢?”我无语。看看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再看看外孙女那双澄澈的眼睛,心想,为了这个孩子健康成长,为了不让她把灰天当成蓝天,怎么也不能让她再生活在雾霾下!我的思绪立即飞到了雪域高原。
西藏的天,蓝得不可思议,那是一种深邃的蓝,一种纯净的蓝,一种通透的蓝。西藏的云,白得不可思议,那是一种水洗一样的白,一种飘逸灵动的白,一种充满层次的白。西藏的空气,新鲜得不可思议,那是一种裹着雪山冰冷的新鲜,一种挟着草原清风的新鲜,一种刮过万古洪荒的新鲜。踏上雪域高原,蓝天、白云和新鲜空气便时刻陪伴着你。迎着凛冽的山风长长呼吸一口,肺内残存的雾霾微粒随着吐纳排出,顿感身心舒服、肺腑通彻、精神振奋。因铅灰色笼罩而产生的郁闷立刻荡然无存,因雾霾刺鼻而产生的烦恼顿时烟消云散。
记得第一次到西藏,在澄澈碧绿的佩枯错湖畔,我曾静静地坐了半天,同伴催我起身时还舍不得离开。我静坐在苍茫天地间,环顾四周,除了我和同伴,只有草原上的野生动物以及不远处巍峨的希夏邦马峰。人和广袤而博大的高原比起来,显得多么渺小和微不足道啊!我的身旁是高低起伏的草场,草场上盛开着红色、黄色和紫色的野花。藏野驴出没在草场上,安静而闲适地吃草;兔子般大小的旱獭前腿放在胸前直立起身子,好奇地看着我的同伴慢慢向它靠近。大概在猜想这些两条腿的动物是什么物种吧。等人离它约五六米远,它感觉到威胁临近时,哧溜钻进自己的洞穴。碧蓝的天空中苍鹰翱翔盘旋,在寻找自己可口的食物。草地中间一条纤细的水流,弯弯曲曲地蜿蜒伸展,像一条丝线串连起一个个明镜一样的水洼,最终流到佩枯错里。白雪皑皑的希夏邦马峰在远处静静地注视着我,我和它默默地互致问候。成片成片的白云低低地悬在头顶,好像伸手就能撕下一块来。洁白的云朵和湛蓝的湖水几乎亲吻在一起,湖水倒映着白云,就像白云落在了水里,天上是白云,湖里也是白云,一时间,让人有时空错换的感觉。如果不是褐色的湖岸线,简直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天和地在极远的地方相逢,四周空旷而寂静,博大而苍凉。身处这无边的旷野,你的心也变得清澈、空灵和纯粹起来,思绪静若止水。那一刻,真想常留此地和蓝天、白云、翠湖作伴,聆听照耀雪峰的阳光,聆听吹过万古荒原的冷风,聆听雪域高原似有若无的天籁。当我在同伴的催促下不得不起身时,不禁发出一声长叹:天地悠悠,我们只是匆匆过客。
西藏的天是纯净的,西藏的人也是纯净的。
第二次进藏时,在神山岗仁波齐脚下,我们住在一户藏民家里。藏族老阿妈热情张罗我们吃喝。打量房间的摆设,这户人家并不特别富裕,除了基本生活必需品,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一位六七岁的漂亮小姑娘,大概是老阿妈的孙女,一遍又一遍地按着会发声的计算器,那是家里唯一的玩具。她非常有兴趣地听着计算器里发出的缓慢女声:“一加二等于三”、“二加二等于四”、“清零”、“清零”,高兴得手舞足蹈。生活虽然清贫,老阿妈却乐呵呵的。饭前和饭后,她都双手合十,对着神龛里的佛像庄重而虔诚地祷告,嘴里轻轻地念叨着我们听不懂的什么。第二天早晨起床,见她又是如此。高原强烈的阳光晒黑了她的脸,岁月的寒风吹白了也的头发,生活的沧桑布满她脸上的沟壑,她的眼睛却是那么安静那么祥和,她的神态却是那么幸福那么满足。我们之间,虽然语言不通,通过她的灿烂笑容和真诚手势,心却是通的。心灵纯洁通透,没有非分之想,不为财物所累,她是幸福的。
西藏城镇街头随处可见流浪狗。数量这么庞大的狗,靠什么生存呢?江孜街头的一幕解开了我们心中的疑问。一位年轻藏族妇女将手中的吃食喂狗以后,将狗搂在怀里,自己娇俏的脸和狗脸轻轻亲了几下,又拍拍狗的脑袋,然后才起身离开。这一切,做得那么从容而自然,没有任何做秀和娇情的成份。正好站在旁边的我们,看得感慨万千。在藏族人民眼里,穿着华丽的人和流浪街头的狗,地位是一样的,都是佛祖身前的生灵。这种心态的人,会媚上欺下吗?会恃强凌弱吗?
在神山岗仁波齐脚下,在拉萨八廓街上,在进藏途中,不时可以看到走三步一匍匐,再走三步再一匍匐磕长头的人。这些朝圣者,如果来自青海和康巴藏区,从家乡到拉萨大昭寺,要磕上千里长头,用时一年以上。这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多么虔诚的信仰啊!有私心杂念的人,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的壮举。信仰产生力量,信仰也带来幸福。这些信徒,尽管衣衫粗糙,饮食简单,他们的眼睛却澄澈得像一汪清水,从中看不到哪怕一点点功利欲望。他们一路雨雪风霜,追求的就是心灵的平静和对佛祖的虔诚。完全不像内地有些人,大把烧香大堆烧钱,只是为了乞求神灵保佑自己升官发财,带有强烈的功利目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由此可以推断,他们的内心一定是宁静而充实的。在他们面前,你完全不用设防。我们在万丈红尘中东奔西走,在功名利禄间奔波挣扎,为一点蝇头小利你争我斗,在这些朝圣者面前,显得多么渺小多么无聊多么可笑。
在物质越来越丰富,人们越来越现实的今天,浮躁成了社会的通病。财富没有带给人幸福,反而带来种种罪恶。改革开放以来,虽然物质比过去丰富,但我们曾经拥有的美好却被污泥浊水取代,就连生存环境都受到雾霾等极大地威胁。对此,多少正直的人忧心忡忡。一位记者曾有惊天一问:“生命都没有了,还要钱干什么?”渴望幸福生活的人们,到哪里安顿自己危机四伏的心灵?曾经热血沸腾过的理想主义者,到哪里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放眼环顾,只有到西藏去。那块带有神秘宗教气息的雪域高原,是理想主义者的最后一块净土,是我们安放灵魂的地方。站在这片圣洁的土地上,面对神山圣湖,除了生存这个本能,人的种种欲望种种俗念会逐渐淡化以至消失。挣脱了欲望的束缚,我们就是去掉了金箍咒的孙悟空,身体是自由的,心灵是自由的,思想是自由的。自己是自己的主宰,不再需要仰人鼻息或装腔作势,你和他人,甚至和自然,都是平等的。这是多么幸福的感觉!
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和西藏,此生注定有缘,一定要再去!
文章评论
瀚海钰硕
明年什么时候去?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