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藏线上的灵魂洗礼

个人日记

    新藏线,又称219国道。百度上这样介绍它:新藏公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条件最苦、路况最艰险的公路。它穿越举世闻名的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岗底斯山、喜马拉雅山脉,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海拔5000米以上的路段有近200公里,无人区有400多公里。几乎所有路段均为高寒缺氧的无人区,沿途横卧着逾千公里的荒漠戈壁、永久冻土层和常年积雪的崇山峻岭。冬季气温达零下40度,氧气含量只有内陆地区的44%

我们的吉普车孤独地奔驰在昆仑山崇山峻岭中。

从叶城219国道零公里出发不久,我们便来到昆仑山中。满以为在这座中华民族心目中的神山上,纵然看不到王母娘娘的玉宫瑶池和祥云瑞霭,至少应该看到苍翠森林和流水飞瀑。实际上,只看到莽莽昆仑的巍峨、险峻和苍凉。印度洋暖湿气流被青藏高原阻隔在数千公里之外,年复一年的极度干旱扼杀了绿色,给整个山脉涂抹上一层单调的灰褐。风化的砾石从山顶直泻到山脚,淹没了山的凸凹和棱角,形成数百米宽近千米长的沙坡。一些不甘心被埋没的巨石,在陡峭的沙坡中顽强地耸立着高傲的头颅,表现着自己千奇百怪地峥嵘,那么蔚为壮观。在大面积的灰褐主色调中,背荫处偶尔一丛绿色灌木,让人眼睛一亮,精神也随之一振。盘山公路像舞蹈演员手中的白绸,回环往复,艰难地飘向高处。

吉普车发出一阵阵顽强的吼声,奋勇向山顶攀登。新疆强劲的山风,吹得吉普呼呼作响。明天,越过界山大阪,西藏的风将为我们拂去征尘。我们此行的最终目标是西藏首府拉萨。

行走在新藏线上,不仅仅感觉到风光的绮丽,还感受到历史的沉重。

翻过麻扎大阪,海拔上升到3800米。新藏公路354公里处,有一非常醒目的路标指示牌:赛图拉哨所遗址。这处哨所为左宗棠收复新疆后所建。赛图拉在维语里的意思是“殉道者”。

赛图拉哨所是个四合院建筑。遗址墙壁斑驳厚重,就像斑驳厚重的中国近代史。站在历史见证物前,我们沉默无语思绪翻滚。在历史教科书里,它只是一个标点符号。但就是无数个这样的文字和符号,编成了中国历史这本又厚又重的书籍。

继续前行,道路仍旧崎岖盘旋,但我们不再埋怨。和清朝左宗棠的军队相比,我们不是幸福得多吗?至少我们的车还行驶在柏油路面上,1877年左宗棠收复新疆时走的是羊肠小道吧?史载:一百多名清军敢死队员骑着骆驼、马匹,带着粮草,历尽艰难,跋涉一个月,来到了赛图拉并建立了边防哨所。从此,祖国西部八百里边关留下中国军人巡逻的足迹。“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渡玉关。”历史记载着左宗棠的功绩和艰辛。

赛图拉,还有一个让人既忍俊不禁又十分沉重的故事。

1950年,人民解放军某部一个连历尽艰难来到赛图拉驻防,发现这里还有国民党军队驻守。国军连连埋怨新来的军队: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换防呀,都几年了。换新军装了也不给我们发一身。

时世更迭,风云变幻。无论清军、国民党军还是人民解放军。历代中国军人,用艰苦巡边的脚步,在昆仑山上写下两个大字:忠诚。他们用军人的热血和职责,捍卫着祖国的尊严。为了内地万家灯火,有多少人魂归边关。驻防此地的解放军官兵回忆道,解放后,在赛图拉哨所对面那片戈壁上,曾发现一具国民党士兵的冰冻木乃伊。尽管信仰不同,但祖国是相同的。解放军战士用军人的最高礼节,安葬了这位祖国边关曾经的守卫者。

赛图拉,殉道者。道,是祖国是人民。赛图拉哨所,中国军人立志殉道之地。

吉普车继续向拉萨进发。喀拉喀什河陪伴在我们右侧,湍急的河水迎面而来。公路随着山势缓慢上升,植物越来越少,海拔越来越高。起初,受河水滋润,河床里还有绿色植物生长,慢慢绿色植物消失了,湍急的水流冲击着一河乱石,随后,两侧的山地逐渐有了积雪,大小山头都披上了白色的盔甲。根据经验推测,脚下的海拔应在4500米左右。

离开赛图拉约八九十公里,一座巍峨的纪念碑高耸在公路左侧。在寸草不生、荒无人烟、满眼灰褐色的戈壁上,这样一座高大的建筑着实引人注目。路旁的指示牌告诉我们,这里是康西瓦烈士陵园。

我们满怀敬重走进烈士陵园。

如果说在赛图拉,眼前飞舞的是历史烟云,那么在康西瓦烈士陵园,心灵则经受了一场当代风雨的英雄洗礼。

19621020日,对印自卫反击战在中印边境东段和西段同时打响。西线我军在生命禁区里对入侵印军实施反击,全部清除了印军入侵设立的据点,将祖国边界前推到200公里外的传统实际控制线,给敌人以沉重打击。这是人类有史以来在海拔最高的地方进行的一场战争。中国士兵面对的不仅有凶恶的侵略者,还有高寒、缺氧等自然界的敌人。据说,他们中有的人,并不是牺牲在战场上,而是冻死在战壕里或者突发高原肺水肿牺牲在运输线上。这场战争中牺牲的烈士,战后大部分安葬在康西瓦。

康西瓦,这个海拔4280米高,至今仍荒无人烟的地方,因烈士陵园而著名。它成为没有居民的居民点,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各种地图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踏进烈士陵园的大门,首先看到的是高高耸立的纪念碑。碑前的祭台上,摆满了鲜花、香烛,、各类水果、香烟和酒。在海拔4000米的雪域高原,在人迹罕至的无人区,烈士们并不寂寞,为祖国献身的人,永远被人们铭记。我们将带来的酒、香烟摆放在祭台上,恭恭敬敬的三鞠躬,然后来到后面的墓区。烈士墓成排成行,每个墓前都立着石碑,上面刻着烈士的姓名、籍贯、所在部队和牺牲时期。细看墓碑,发现河南、甘肃、湖南三省烈士居多。在寂静肃穆中,我们徜徉在一排排烈士墓间,与烈士进行着生与死的对话。高原的寒风呼呼吹过,似乎带来了五十年前的战场呐喊。他们的热血浇灌了这片神圣土地,他们的躯体化成了巍巍喀喇昆仑,他们的青春诠释了什么叫做壮烈和伟大。世界在变老,他们却永远年轻!

当生命和祖国联系到一起时,生命便有了崇高的意义。此刻,在遥远的边陲,抚摸着烈士墓碑,突然觉得,故乡虽远,祖国却这么近。

让醉生梦死者到康西瓦来吧,让他们看一看什么是美丽的人生。让贪官污吏们到康西瓦来吧,让他们认识自己灵魂的丑陋。

突然想起毛主席的诗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我们正要离开陵园时,从外面进来一队军人,他们将带来的烟酒和水果恭敬地放在烈士碑基座上,然后庄重地敬礼。其中一人看到我们,问,你们是河南商丘的?得到确认后,他非常兴奋地说,咱们是老乡,我是宁陵县的。原来,他刚才看到了我们的车牌。他的军衔是个上尉。交谈时,他告诉我们,康西瓦是高原战士心目中的圣地。几十年来,战士们自发形成并自遵守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路过康西瓦,必须祭拜烈士。驻防附近的部队,新战士入伍,到康西瓦来;老战士退伍,到康西瓦来;部队换防,也到康西瓦来。过往军车到此无不减速慢行,鸣笛致敬。过往军人,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不管公务多忙,都要看看烈士,给他们点枝烟,敬杯酒。康西瓦成了高原军人献身祖国的精神象征。战士表示扎根高原的决心时会说:“生在喀喇昆仑为祖国站岗,死在康西瓦为人民放哨”

我在想,这些战士们祭奠烈士,是不是也在心里祭奠自己?身处雪域高原这个生命禁区,他们随时有可能献身祖国,随时有可能躺到康西瓦来。想到这里,觉得他们的祭拜带有义无反顾地悲壮。

我们问那位上尉老乡,在这里当兵苦不苦。他答,后勤保障绝对没问题。但在高原当兵说不苦是假的。比方神仙湾哨所,海拔5380米;界山大孤,海拔5284米;班公湖,海拔4500米;还有耸人听闻的“死人沟”等。这些在医学上都被列为“生命禁区”。可是战士们把在高原上为祖国站岗当作光荣。打过仗的军人才是真正的军人,在这几个地方呆过的兵才是真正的高原兵。战士们说,如果没在“神仙湾上放过哨,界山大孤撒过尿,班公湖里洗过澡,死人沟里睡过觉”,那能叫在高原当过兵吗?

人都有英雄情结,军人更是如此。听了上尉的述说,我们深为战士们的乐观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感动。记起刚才经过三十里营房时,山坡上直径几十米的巨字:“训练不怕苦,打仗不怕死”、“天山雄师,决战决胜”、“高原劲旅,所向无敌”。这不是字,是钢铁!陵园对面的山坡上,也有八个巨字:“砺兵天山,亮剑昆仑”。这是烈士的嘱托还是新一代军人的呐喊?这八个字和烈士陵园相向而望,足以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热血沸腾。

离开烈士陵园,沿新藏公路继续前进,海拔越来越高,戈壁、荒漠、秃山在眼前次第展开,吉普车因为缺氧,猛踩油门也提不上来速度。真正意义上的无人区出现了,但路旁的地名却无比温馨:“红柳滩”、“泉水沟”、“甜水海”。实际上,红柳滩里无红柳,泉水沟里无清泉,甜水海里尽苦水。也许是人们希望此地有这些美好的东西,才把自己的愿望当作地名了吧?

继续前进,到达阿里首府狮泉河镇。狮泉河镇,过去少有人知,因孔繁森而名满天下。孔繁森生前曾担任阿里地区的地委书记。

参观狮泉河烈士陵园时,受到了比康西瓦更大的震动。

狮泉河镇是阿里地区的首府。狮泉河烈士陵园位于镇的北部。这里安葬着现在无人不知的烈士孔繁森。另一位烈士,也许是因为年代久远了些,在年轻人中名气没有孔繁森大,但他的事迹比孔繁森更感人。他叫李狄三,他和他率领的先遣连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支进藏部队。这支136人的队伍解放了阿里3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毛泽东主席称誉他们“威震印巴东南亚”。他们进军西藏的惨烈和悲壮,感动了同代人,后代人和当代人。以至四十年后的阿里地委书记孔繁森了解他们英勇悲壮的事迹后,决心为这些阿里的解放者做些什么。孔繁森向新疆军区发了封感人至深的电报,他请南疆军区首长转告健在的先遣连老英雄,“阿里再穷再困难,也要为英雄们提供生活费用,阿里人民心甘情愿为他们养老送终,”

1950年,中共中央和毛泽东主席决定解放西藏。新疆军区组建了136人的先遣连,从和田地区率先进入西藏。那时,从新疆到西藏没有任何道路。先遣连在一没地图二没向导的情况下,历尽艰辛,攀越海拔6000米的昆仑山,横穿1000多公里的无人区,忍受着高原奇寒和高原疾病的折磨,在荒无人烟的藏北高原长途跋涉两个月,终于到达平均海拔5000米以上的阿里地区,将红旗插上了世界屋脊。冬季大雪封山,从新疆到藏北的千里供应线中断。先遣连没有粮食也没有食盐,他们就打猎为生。更可怕的是,他们得了高原病。饥饿严寒,缺医少药,严重缺氧,导致战士们相继牺牲,有三个班的战士全部去世就连送葬的路上都有人倒下,最多的一天,连队举行了11次葬礼。 部队减员将近一半。在如此艰难困苦的绝境下,他们没有后退半步。他们向祖国宣誓:只要还有一个人就要坚持到底。只要还有一个人就要把红旗插到喀达克(阿里首府)。先遣连领导人李狄三,这位参加过南泥湾大生产的河北老八路,早已得病却瞒着战友咬牙坚持。他在支委会上庄重提议:“请党员同志们记住,就是断了这口气,我们也要笑着离开这个世界。笑,是党赋予咱们临死前的最后一项任务……”李狄三一直坚持到接应部队来到,工作日志一交接完毕便阖然逝世。当我从资料上读完这段文字,泪水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他们是一群特殊材料制成的人,是一群心怀美丽梦想的人,是铁骨铮铮的共产党员!为了祖国母亲那片土地,尽管它荒凉贫脊,他们以生命为代价尽了孝心。人的生命有长有短,生命的境界却有高有低。有的人寿命很长却碌碌无为,有的人寿命很短却光彩四射!李狄三和先遣连的烈士们,他们的生命高度需要我们掂起脚尖去仰望。

王震将军知道了先遣连的英雄事迹,含泪为先遣连请功:“……进藏先遣连,自进入藏北地区后,经历了长征以来最大之苦难,表现出最高的英雄主义之气概……”西北军区授予先遣连为“进藏英雄先遣连”光荣称号,全体战士每人记一大功。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史上,全体战士记大功的连队只有一个,那就是先遣连!

为了全面了解西藏,进藏之前,我看了大量有关西藏的资料,历史、人文、地理、宗教等等。其中甚至包括两部反映西藏的电视剧《西藏秘密》和《西藏风云》。西藏风云中有关于先遣连进军西藏的剧情。当时看完电视剧,我并没有太多的感动,认为这是文学作品,而文学作品是允许虚构的,其中的情节可能是作者为了反映解放军进军西藏的艰难而虚构出来的。当我来到狮泉河镇,来到阿里烈士陵园,真真的站在李狄三墓前时,我知道自己错了。

李狄三的墓位于烈士陵园正中间,在所有墓中是最高大的。两边一排排较小的墓碑是先遣连的其他烈士。生前,李狄三率领他们进军西藏,死后,仍率领他们英雄的灵魂继续保卫阿里吧?

一位寻访英雄足迹的诗人,在阿里烈士陵园墓碑前,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先遣连的悲壮动神惊鬼,先遣连的英勇山哭水泣,先遣连的牺牲地殇天殉,先遣连的忠诚日月同辉。”

离开狮泉河镇,我们继续前进,拉萨还有两天的路程。一路上,我在想,脚下这片土地,尽管从元朝开始纳入中国的版图,但和实行郡县制的内地相比,统治并不紧密。中央政府只是形式上任命西藏的最高统治者而已,这种治理方式史学上称之为“羁糜”。真正在西藏建立起各级政权,将其置于中华民族的绝对控制之下,是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始。为了这个目标,多少人慷慨赴死,血洒边疆!虽然它是不毛之地,是连飞鸟都没有的无人区,但它是祖国母亲肢体的一部分。祖国并没有因为荒凉丑陋抛弃她。儿不嫌母丑,烈士们用热血和生命捍卫了她的尊严。今天,我们能在西藏大地上自由行走,怎能不对先烈们感激万分!

路上,同伴说我这两天变了,变得更加深沉和坚强。是的,西藏是陶冶情操的地方,新藏线上尤其如此。在这条公路上,不仅接受了高原反应对身体的考验,更接受了烈士英雄事迹对灵魂的洗礼。

为什么我变得如此坚强?因为我穿越了新藏公路。

吉普车的轰鸣声中,布达拉宫巍峨的身影不知不觉映入眼帘。拉萨到了。






文章评论

阳光

拜读佳作,又一次在你厚重的文字里沸腾了热血,潮湿了双眼……向英勇可敬 壮烈伟大的高原卫士们致以崇高的敬意!世界在变老,英雄们却永远年轻!“……为什么你变得如此坚强?因为你穿越了新藏公路!灵魂的洗礼,崇高的信仰,另读者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