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路通往远方(三)

个人日记

屈指算来,金峰高中毕业已两个年头春尽夏来,大自然又开始了新的轮回。从挖河工地回来,金峰继续从事“修理地球”的工作一切还和过去一样,日头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出工时从家来到东南地,收工时再从东南地回到家和以往不同的是,面对苦难,金峰多了一份坚强。有时候,金峰感觉自己是在弥天大雾里行走,辨不清方向,看不到目标,生活的路啊,到底该怎样走?他从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每当这时,金峰马上告诫自己,坚决不能有这种情绪,一定要保持内心的强大。人不是被外界困难打倒的,是被自身懦弱打倒的。同样是山,勇敢的人看到的是顶峰,懦弱的人看到的是阴影,胜利永远属于奋勇前进的人。他不应该也没有理由混日子过

金峰发现只有一条路适合自己走,那就是写作。再有关系再有背景也写不出好文章,真才实学才能写出好文章。通过挖河工地的经历,金峰意识到,笔杆子是稀缺的。只有在这方面,自己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农家子弟才有优势。而要写出好文章,需要有扎实的文字功底和理论功底。要想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必须多读书多学习。金峰拼命读书,拼命写作。劳动以外的时间几乎都用在读书上。县文化馆在桃林大队设立了一个流动书箱,定期更换。金峰从那里借阅大批图书。金峰读《中国文学史》、《艳阳天》、《粮食采购队》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文学类书籍,也读《毛泽东选集》、《共产党宣言》、《国家与革命》等政治哲学类书箱。就连县委宣传部编发的小册子《学习文选》,金峰都认真阅读。保尔.柯察金曾使金峰激动难眠,他从心里暗下决心,一定得像保尔一样,再难再苦也要往前走!

金峰日子虽然过得苦闷但还算充实。许多高中同学给金峰来信,说自己已经参加工作,并邀请金峰有空来玩。出于礼貌,金峰每封信都作了客气地回复,对于邀请则一概没有答应。人家的主要目的是让同学分享自己的幸福,何必去用自己的落魄衬托别人的优越?

前天,李军来了一封信,告诉金峰招工马上就要开始。这次招工,以大队推选为主,劳动局负责审核。估计一个大队有五六个指标。李军向金峰透露一个重要消息,少数确有特长的优秀人才将被充实到县直机关身份为以工代干。县委宣传部看中了金峰,准备让他在宣传部搞新闻报道,就看金峰能不能被招上来。李军让金峰抓紧时间做工作,想法让大队把自己招上来。千万千万不要失去这个机会。

金峰接到信,先是一喜,继之一忧。他内心苦笑,当工人这样的好事儿咋能会轮到他头上?王大发却不这样想,听金峰读完信,说:“事在人为,咱不去找人家,人家还会找咱?我找大队干部去。”知子莫如父,王大发知道儿子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指望金峰为自己的事低三下四去求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那就只好自己出马了。为了儿子,王大发要装一次厚脸皮。金峰明白父亲的难处,父亲一生都在黄土地上劳作,是中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民,像父亲这样的人,就像浩瀚戈壁里的砂粒,汪洋大海里的水珠,无边平原上的土块,放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都不会引人注目。父亲一无权二无势,有什么能力解决儿子的工作问题?更主要的是,在金峰印象里,父亲刚强不阿很少求人。过去,即使家里生活困难得揭不开锅,他也不去求爷爷告奶奶,而是一个人东奔西走,出力挣钱,咬紧牙关扛过来。金峰想,自己的将来,只有自己去努力。让父亲为自己低下一生不曾低过的头,作为儿子,他不愿意也不忍心。

“顺其自然吧。事不能不求,也不能强求。”金峰劝父亲:“我去找大队干部要求要求,同意就同意,不同意拉倒。你就不要去了。”

“不不,我去找刘明举。刘明举我熟你不熟。”王大发坚持自己的意见。

说起来,王大发和刘明举在解放初期曾经关系十分密切。土改时,刘明举、王大发和孙洪山都是积极分子,是同一批入党的党员。按年龄,王大发最大,孙洪山最小。那时,作为分得土地的翻身农民,他们是共产党的铁杆拥护者。无论是剿匪反霸、土地改革,还是后来大办农业生产合作社,他们都肩并肩地冲在前面。孙洪山因是高小毕业,后来成了脱产国家干部。刘明举和王大发则在本村担任农村干部。刮“五风”时,上级让放高产卫星,老实巴交的王大发一口咬定他们作业区的亩产只有五百斤,就是加上庄稼棵子也达不到一千斤,被上边领导认为右倾撤掉了副区长。眼见王大发倒霉,刘明举赶紧敲锣打鼓到区上报喜,说他们亩产达到了一千斤,总算保住了区长职务。岁月像东沙河的水一样缓缓流淌。后来,刘明举在生产大队干的风生水起,担任支部书记,王大发在生产小队默默无闻,早出晚归春种秋收。两个曾经的伙伴因为所处地位不同,也因为分属两个自然村,接触越来越少,关系也越来越趋于平淡。只是偶尔碰到的时候,不咸不淡地打声招呼。刘明举几乎把王大发遗忘了。

文革初期,刘明举被红卫兵揪斗批判,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台下,发现王大发站在批斗他的人群里。那一刻,刘明举才知道他们分属两个派别。刘明举当时有些后悔,为什么没做工作让王大发加入死保自己的这一派呢?王家是个大家族,王大发在家族中又辈分较高。这可是一支重要的力量。不过,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文革后期,两人的关系降到冰点,尽管刘明举也听说张义江搞得不像话,把王大发这个老实人欺负得够呛,刘明举也曾有过恻隐之心,但一想差一点没被那一派红卫兵轰下台,那一点恻隐之心马上又烟消云散了。让他们吃点苦头,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点代价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对王大发的遭遇,刘明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为了儿子,吃过晚饭,王大发逐家逐亡到大队干部家去串门。王大发计划先从大队长、大队会计、民兵营长、治保主任、妇联主任等开始最后再去找刘明举。虽然刘明举一言九鼎,可是这些干部也得处好关系,起码不能得罪他们。有些人就是这样,成事不足坏事有余,你去找他,他会认为你给他面子。你不找他,他会认为你看不起他。虽然他们啥家也不当,如果他们提反对意见,按照共产党的议事规则,也是挺麻烦的。这一点当过干部的王大发十分清楚。王大发努着笑脸和别人套近乎。“你侄子金峰高中毕业快两年了,你得操他的心啊。听说县上要招工,你看能不能让他去俺家不指靠你指靠谁呢?这些人都一本正经地回答王大发:“操心操心金峰是个好孩子。”王大发知道,这些都是露水话,太阳一出就没影了,当不得真的。即使这样说,王大发也算达到目的了。开会研究时,他们能给金峰说两句好话最好,至少不要提反对意见。

王大发去串门时。手里提溜着一兜鸡蛋,个头一个比一个。为了显得自己不是刻意巴结,也为了让别人接受得心安理得,他总是说:“几个老母鸡一天一个蛋,吃不完。送给你几个尝尝鲜。”

外围工作做完后,王大发才去找刘明举。事儿能不能办成,最终还得刘明举点头。按王大发的秉性,这辈子都没打算再上刘明举的门。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为了儿子,王大发霍出去了。

王大发来的不是时候,张义江正在刘明举这里说话。老远就可以听到他们俩又说又笑的声音。王大发决定等一会儿,就在刘明举大门外一处豆角架的阴影里蹲下来。等张义江出来,王大发正要往里走,又见有人进了刘明举的院子,也许,那人和自己一样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只不过自己没发现他蹲在什么地方。王大发耐心地等下去,直等到那个人出来,才状胆走进刘明举的大门。

看到王大发进门,刘明举稍微一楞,十来年了,王大发都没找过他,如今居然来到家里,这让刘明举感到非常意外。刘明举惊诧的表情旋即消失,随即迎上前去,热情地拉住王大发的手,又是问王大发身体如何又是问小孩儿在干什么?并招呼玉晴为伯伯倒茶。

玉晴腼腆地叫声大爷,轻快地将一杯水放到王大发面前。看到王大发,她心里一热想起了金峰。这是金峰的父亲,玉晴立即对王大发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刘明举在猜测王大发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事。王大发你不是软硬不吃从不低头吗?今天怎么低眉顺眼到我门上来了?刘明举心里有一丝快感。刘明举长吸了几口烟,他在等待王大发开口。

王大发本来实在难张口,说实话,他不愿向刘明举装熊。正好,刘明举刚才问几个孩子的情况,王大发就坡下驴,对刘明举说:“我就是为孩子的事来找你的。”心一横,把今天来的目的直截了当地向刘明举说明,把县委宣传部的意思大致说了说。

刘明举低头陷入沉思。王大发提了个让他纠结的问题。刘明举用作难的口气对王大发说:“老哥,为这事我快愁死了。你来之前已经来了好多人,都是说让孩子工作的事。”

刘明举说的是实情。这两天他确实为难,那些“战友”和哥们都来求他,让谁和不让谁的孩子去,刘明举正在闹心。指标那么少,而要求工作的人那么多,这碗水不好端平啊!王大发居然也来凑热闹,哪能轮到你呢?最近一段时间,对张义江明里暗里欺负王大发的行为,刘明举曾私下里狠狠批评。王大发的日子应该比过去好过得多,这他还能感觉不到吗?唉,人心不足,得一尺还想要一丈。如果认为刘明举仅仅从利益关系看待王大发,就有点太低估这位“土政治家了”。对金峰,刘明举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通过挖河工地上的接触,刘明举深感金峰是个只要给机会就能冲天的人物。这样的人一定得控制在自己手下,能为我用就为我所用,不能为我所用也得拴死他。千万不能让金峰腾云而去。如果任金峰自由发展,如果金峰得道后为王大发曾受欺负的事向他叫板,那将对自己构成极大的威胁,后果就太不可设想了。至于王大发说的县委宣传部的想要金峰,刘明举认为这个事不大靠谱,县委宣传部是啥地方?会让你金峰去?你能写,全县能写的人多了。甭说这个事真假不好说,就算是真的,这次招工更不能让金峰去。因为你只会感谢宣传部而不会感谢刘明举。

刘明举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满是歉意:“我这个书记也不好当。事情处理不公平就会对我有意见。”刘明举装出推心置腹的样子对王大发说:“老哥,金峰高中刚毕业一年多。其他人的小孩已经下学几年了。啥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就是你当支书,这种事也得这样处理吧?”

王大发明白,刘明举这是在告诉他,金峰的事没希望。但王大发还想最后博一博,努着笑脸对刘明举说:“其它孩子都是小学毕业,顶多中学毕业,金峰要是不上高中,下学比他们还早哩。金峰能写文章哩,上边怪欣赏他。你这当叔的照顾照顾他。”

不等王大发说完,刘明举一本正经地打断他:“这事儿上边说的不算,我刘明举说的也不算。广大群众说了才算。”

王大发无比屈辱又无比愤恨地离开刘楼。

父亲走后,金峰来到村东头那条通往远方的道路。这条道路和东沙河并行,往东南能桃林,往西北通刘楼。金峰能不能沿着这条道路走出家乡,刘明举的态度至关重要。金峰在家心神不宁,便来到这里等待父亲的消息。

六月的傍晚,最凉快的地方是村头。玉米才长尺把高,东南风从玉米叶子上吹过来,玉米地顿时哗啦啦一片响声。晚风吹走酷热,让人觉得舒服无比。王金峰倚在村东头那棵大楸树下,任凭晚风吹起自己的头发,他专注地看着眼前通向远方的路,他知道,等一会儿父亲会从那条路上出现。

村前水坑方向隐隐传来狗刨式游泳的扑通声,还有人们的大呼小叫。夏天,村里的男人习惯晚饭后到水坑洗澡,金峰是公认的扎猛子高手,当然是最积极的参与者。今天,他没有到水坑那里凑热闹。

天色渐渐暗下来,路上仍没父亲的影子。这么长的时间还没回来,金峰有点担心。今天是十五,月亮下的田野一片银白,那条通向村外的路泛着白光。庄内男人们洗澡的喧哗声已经消失,早睡早起的农村人有的已经进入了梦乡。金峰决定去接父亲。沿着那条路往刘楼方向没走多远,一个黑影从远处向村庄走来,还离好远,金峰已从走路的架势上发现是父亲。他紧走几步迎上前去。父亲见到他什么话也没说。金峰想,事情肯定不顺利。爷儿俩默默地往家走,谁也不说一句话。

看到父亲大队干部面前低三下四,金峰心里非常难受。从心里讲,他一百二十个不赞成父亲这种行为,总觉得这是一种耻辱。可是,这个点头哈腰说好话的人是谁?他的老爹!老爹点头哈腰说好话为了谁,为了他!不点头哈腰行吗?不行!想到这一点,金峰心里隐隐有些痛,他只好把这种耻辱感埋藏起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金峰知道,低眉顺眼不是父亲的禀性,宁折不弯才是父亲的实际性格。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父亲才这样金峰心里实在愧疚。金峰痛苦地想,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让家庭扬眉吐气,反而让老父亲为了自己在别人面前低眉顺眼金峰痛恨自己太无能太不像个男子汉

尽管不赞成父亲的行为,可金峰又对父亲抱着隐隐的期望。

走进自家门楼,王大发对金峰崩出一句心酸的话:“不是你没本事,是你爹我没本事啊!”说毕,蹲在家门口一袋接一袋的抽旱烟,滋滋的抽烟声和长长的叹息声混在一起。

“人家说你还小,让你再等等。”半天,王大发对金峰说。

这个结果,金峰早就估计到了。对这次招工,金峰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如果他能被招上工,凭家里目前的政治地位,只能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军的鼓励让他有了试一试的念头,特别是宣传部的赏识给金峰增添了自信。事实证明,想通过桃林大队走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

“明天我去找你姑父,干脆你跟着他学木匠算了。”金峰的姑父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木匠。王大发劝说自己的儿子:“唉,啥人啥命,推车的命别想坐轿,半斤的命别想一斤。学门手艺,再找媒人说个媳妇。咱在家好好呆着吧。只要好好干,就不会饿死人。老少几辈子不都这样过了?”

金峰心里涌上一股愤恨和不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这千百年来的不平等难道在共产党掌权的今天还要延续下去吗?金峰不认可父亲关于“命”的说法。难道穷人生来就是受罪的命?富人生来就是享福的命?不是,决不是!新中国成立后,过去享福的地主、资本家一下子被打翻在地,难道他们的命都不好?工人、农民从穷光蛋一下子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难道他们的命都好?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任何人也指靠不上,还得靠自己。《国际歌》的歌词此刻蹦进金峰的脑海:“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是的,不努力奋斗将在社会上永无出头之日。

金峰斩钉截铁地对父亲说:“我的事我自己办,你别为我操心了。”又狠狠地接上一句:“咱不巴结他们,我要让他们巴结我!”正在烦恼的父亲苦笑着问儿子:“我的乖乖哟,你指望啥让人家巴结你?”

“反正,咱不再去找他们。我的路我自己走!”金峰决定作最后一次努力,明天到县城请教请教李军,看还有没有解决问题的其它办法。成就成,不成拉倒。

金峰走出大门,又来到村外。他不想睡觉,也睡不着觉。沿着村头那条路,他一直走了三四里,快到刘楼了才又走回来。从这条路走出去,可以到县城,可以到省城,也可以到北京。从这条路到远方,可以看到高耸的山,辽阔的海,高低起伏的草地,莽莽苍苍的森林,井架林立的油田,奇装异服的少数民族。金峰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沿着这条路走出去,走到他应该去的地方。

第二天,金峰来到李军办公室,把刘明举的态度原原本本告诉了他。李军沉默了好长一阵,刘明举的态度,既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在桃林中学当了将近十年的中学校长,李军是个“当地通”,谁家灶门朝哪开,谁和谁中间有什么恩怨他都了如指掌。李军和每位学生家长都有良好的私交,和大队支书刘明举因工作关系交情更深些,刘明举的几个子女见了李军都是一口一个“叔”喊。当然,李军也十分清楚刘明举朋友是谁,对手是谁。比方,刘明举和王大发、孙洪山的关系,李军心里明镜似的。刘明举和王大发因文革分属两派红卫兵组织,关系不是十分和睦;刘明举和孙洪山虽说见面客客气,相敬如宾,但是内心互不服气,都在较劲谁在桃林大队影响力大。以前,刘明举让着孙洪山,因为孙洪山是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刘明举大儿子援朝从部队转业到县法院任副院长后,这局面似乎改变了,刘明举不大把孙洪山放在眼里。正是因为了解刘明举和张义江以及和王大发的关系,对自己钟爱的学生金峰,李军在刘明举面前用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方式夸奖过多次。从最近的言谈话语之间,刘明举好像对王家的成见已经消失,对金峰招工的事儿,李军曾要求刘明举适当照顾,为什么还出这样的偏差呢?李军想,金峰这样优秀的小伙子如果被埋没了,不仅对他个人是个损失,对宣传部也是个损失。李军考虑一阵,摇通电话对总机说:“接石榴固公社。”

金峰静听李军打电话。从通话的口气,接电话的似乎是石榴固公社某位领导。李军对他讲了金峰的情况,讲了宣传部十分需要金峰。等等。金峰听到话筒里传出这样的声音:“金峰,报纸上发表通讯那个,知道知道。李部长放心。”通完话,李军对金峰说,你回家等消息吧。

金峰离开宣传部,转身来到新华书店,好长没到这里来了,他要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看的书。

来到书店,金峰立刻忘记了一切。他爱读书到了痴迷的程度。碰到一本好书,要一口气把它读完,有时连母亲喊吃饭都听不到。金峰平时态度温和,但读书时若被人打扰,会发很大的脾气。每到外地,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新华书店。金峰在一排排图书中来回扫描,发现了《金光大道》第二集,心情非常兴奋。这部小说的第一集早在上高中时金峰就读过。金峰特别喜欢浩然这个农民作家和他的作品。《艳阳天》是金峰常看的小说,有些段落他都能够背下来。金峰让售货员把那本《金光大道》第二集拿过来,匆匆浏览下目录和前面几十页,决定把这本书买下来。当他看到定价,只好又恋恋不舍地把书交回去。这本将近五百页的书定价一块三,金峰翻遍口袋,身上只有八毛钱。

售货员非常同情地望望金峰,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很遗憾地把书放到书架上。就在这时,一只手把钱递给售货员,把那本书买下来,转手把书塞到金峰手里。

是玉晴。

金峰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碰到玉晴。从东沙河工地回来,他们还是第一次相见。金峰非常感激玉晴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手相助。可是,金峰怎能凭白无故地接受馈赠啊,刚想说感谢的话,玉睛摆手制止了他。金峰仔细打量玉睛,发现玉晴神情有些憔悴,和过去神采飞扬、容光焕发时相比,简直就像两个人。这次招工,无论是作为挖河模范还是作为支部书记的千金,玉睛都应该是顺风顺水。难道她也会像自己一样,遇到不顺心的事吗?

从挖河工地回来,刘楼生产队女民兵名声越来越响。除了公社、县授予她们荣誉称号,省军区也树她们为民兵先进典型。公社召开群众大会,常常让玉睛和另一位高个姑娘在主席台前持枪站岗。她们挺胸抬头,手握钢枪的飒爽英姿给几千人留下深刻印象。以至若哪次会议她们没在主席台前站岗,人们会互相打问,那俩高个女民兵哪去了?

玉睛的日子过得既高兴又充实。无论是深翻土地、管理棉花、抢运粪肥,还是护村巡夜、民兵训练,都有玉睛和女民兵的矫健身影。她们这个群体成为全公社青年的标杆。公社常常派她们在各个生产大队介绍经验或者演练打靶、投弹等军事训练成果。具有英武气质的美丽更有魅力,她们的飒爽英姿让多少人啧啧赞叹。当女民兵的工作受到各级领导肯定表扬时,作为领军人物,玉睛感到光荣和自豪。在广阔的田野上,在火热的生活里,玉睛展现着新一代青年的风貌,创造着自己的人生价值,享受着劳动带来的欢乐。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玉睛却非常苦恼。让玉睛万分苦恼的是她的婚姻问题。

刘楼大队女民兵成为方圆十几里男青年们倾心爱慕的人。想和她们处对象的小伙子越来越多。特别是玉睛,她那张眼望前方,英姿飒爽的照片留在多少人的记忆里,她的美丽形象打动了多少小伙子的心。这些小伙子们托亲戚、朋友、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作媒人,要和玉睛处对象。有些小伙子甚至穿上漂亮的服装专门跑到刘楼,观看玉睛和女民兵们给棉花喷药、给玉米锄草,在她们周围显摆自己。有些家在县城,父母是相当级别的干部的小伙子,也让父母找到玉睛的哥哥援朝,表达对玉睛的爱意。刘家门前,一时间媒人你出我进,络绎不绝。

刘明举两口子对女儿的婚姻非常关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早晚都要找婆家。闺女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是怨仇,邻庄一个姑娘,就是因为没解决好婚姻问题,最后被送进了精神病院。那么多人来给玉睛提亲,按老两口的想法,遇到合适的干脆定下来算了。但这事他们说了不算,得玉睛同意。玉睛不同意,一切都是嘴上抹石灰——白说。

老两口征求玉睛的意见,玉睛抱着葫芦不开瓢,一言不发。后来,甚至老两口一跟玉睛提这方面的话题,她就不让他们说下去。这个妮子到底想的是啥呢?对前来提亲的媒人,如果是熟人,玉睛还出于礼貌打声招呼,但对男方的情况听都不听。如果是生人,就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连面也不给见。时间长了,周围都知道玉睛在婚姻问题上十分难说话,一般小伙子根本不放在眼里。外面传言玉睛想嫁的是大官的儿子,甚至有鼻子有眼地说玉睛正在和某位高官的儿子谈恋爱。提亲的人一般不敢再进刘家的门了,到最后,竟然没人来提亲了。刘明举两口子十分焦急。小时候,玉睛是个乖乖女,懂事、听话,从不和父母呕气顶嘴。长大后和小时不一样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玉睛从挖河工地回来后,老两口更摸不准她的心思。但有一点老两口可以断定,玉睛有了心事。玉睛的表情就像三伏的天气一样,一会儿阴一会儿睛,高兴时满面春风,烦恼时眉头紧锁。有时甚至端着饭碗发愣。刘明举两口子估摸玉睛看上了谁。问玉睛她不但不说,还十分不耐烦:“你们瞎猜啥呀。”。根据挖河工地上玉睛对金峰的态度,刘明举猜测,玉睛可能对金峰有意思。可是从玉睛的言谈举止上又丝毫看不出来。试探了几次,玉睛不置可否,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无论玉睛对金峰实际态度怎么样,刘明举两口子商议,都不能和王大发结成亲家。这是刘明举的底线。甭说王大发和刘明举文革时分属两派,就是一派也不能把闺女送到那个穷家破院!刘家的闺女找不到婆家了?真要和王家定亲,外人知道了会笑掉大牙!

玉睛确实有了自己的心思。这个漂亮的姑娘既高傲又自卑。妹妹玉彩说她“心比天高”,玉晴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她看不起那些猥猥琐琐的男人,更看不起那些没有志气的贱骨头。因她漂亮,因她是支书的女儿,多少年轻男性对她献媚,对她巴结,对她唯命是从,对她堆满笑脸。这些人不仅没有打动她,反而让她觉得十分恶心。父母张罗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一个也没看上,连相亲也不去。父母责备她,一家不中,两家不中,三家四家都不中吗?某某某条件多好,家庭富裕,人又英俊,父母还是干部,这样的也不中吗?玉睛总是不作声,心想:父母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女儿要的不是高楼门弟,不是金钱财物,要的是有才华,有责任,有志气,敢爱敢恨,敢生敢死的大男人。实际上,在玉睛心里,那个男人早就出现了,就是金峰。介绍的那么多男孩,哪个能和金峰相比?才华?本事?气质?责任心?人一旦陷入情网,所爱的人优点是优点,缺点也是优点。玉睛看待金峰就是这样。金峰最初进入玉晴的视野时,风平浪静水纹不兴,并没引起玉晴的注意,随着深入观察和了解,玉晴心里掀起万丈波澜。这个身材颀长的高中生,知识是那样渊博,风度是那样潇洒,办事是那样沉稳,他走路矫健快捷,眼睛深沉明亮,讲话从容不迫,态度不卑不亢。破旧的服装遮掩不住他的青春风采,却显现出他的朴素和稳重。挖河工地上,金峰挺身而出排除险情那一幕,强烈冲击了玉睛的心:这是一个可以依靠、托付终生的男人。特别是金峰能在《平原日报》上发表文章,简直把玉睛惊呆了,报纸上的文章能是说发就发的吗?玉睛从来认为,那些能够写书或者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的人都是了不起的人!玉睛虽然文化只有小学毕业,但是她爱学习,特别崇敬有知识的人。金峰,不就是自己等待多时的人吗?可是,金峰尽管说话和和气气,和人打交道没有架子,看玉睛时偶尔也有炽热的火花闪现,玉睛却感到,他骨子里有一种不容易使人接近的凛然和孤傲。这让痴心的玉晴非常苦恼。咱看上人家,人家看上咱了吗?也许自己是漫野地里烤火——一面热。有时,玉晴有些自卑地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文化低,他看不上自己?人家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咋会看上她个小学毕业的人?一想到这,玉睛就非常灰心,感到自己和金峰的距离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玉睛反复回想自己和金峰接触的所有细节。若说金峰对自己没意思吧,在挖河工地上,金峰看自己时眼中分明迸出炽热。上下工时,总是爱和自己走在一起,虽然两人为了避免闲言碎语,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玉睛特别难忘的是事故发生后,金峰叮嘱自己“以后干活小心点。”那口气充满关心和柔情。若说金峰对自己有意思吧,挖河结束这么多天,他竟然一次也没找过自己。好像挖河工地那难忘的俩月是人生中的一次萍水相逢。一想到和金峰在挖河工地上的亲密接触,玉睛心里就充满甜蜜,表情像三月的桃花绽放;一想到也许自己是单相思,心情便像三九天一样寒冷。父母有时问她是不是看上金峰了,实在让她没法回答。玉睛渴望和金峰见面,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可是两人相见的机会太少了。从挖河工地回来,大队团支部开了次团员大会,金峰也没有参加,害得玉睛在会场上找了半天,后来听说到县文化馆办事去了。玉睛后来想,就是相见了又如何?还不是像张三见了李四一样平平常常吗?玉睛像着了魔一样,心里想着金峰。自然,对众多媒人介绍的对象一概不理不睬。

后来,一个偶然听到的消息使玉睛的精神几乎近于崩溃。庄里一个姐妹说,金峰的邻居大嫂准备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金峰。玉睛听了这消息如五雷轰顶。玉睛想立马去见金峰阻止这件事,可是,她是金峰什么人?有什么资格不让人家谈对象呢?

就在玉睛万分懊恼的时候,大姨来了。玉晴对大姨感情很深。因家里兄弟姐妹多,玉睛小时候几乎就是大姨带大的。大姨三个儿子没有女儿,把玉晴这个外甥女当作亲女儿看待。逢年过节,不光给玉睛带好吃的,还要给她带上身新衣服。很多私密话,玉晴不给母亲说也要给大姨说。

大姨来给玉睛介绍对象。

大姨说男孩叫刘成,和她一个大队,家庭条件十分好。父亲是兰州军区一位团长,全家生活在兰州。刘成的生母早已去世,刘成在老家和爷爷、奶奶一块过。刘成的爷爷和刘明举一样,也是大队支部书记。家境十分富裕,半亩大的院子,正面一拉溜五间大瓦房,中间出厦两头沉,侧面还有三间配房,吃的、穿的、用的那就更不用提,比一般人家强得忒多了。刘成在报纸上看了玉睛的照片,爱慕得不得了。后来在公社召开的大会上,见到玉睛腰束子弹袋,手持钢枪站岗的真人,更是像着了魔一样。刘成的爷爷一天三遍往大姨家跑,非让得她跑一趟做媒人。刘成什么都不差,就是文化低些,初中毕业。不过,咱睛文化也不高呀。文化低些怕什么,有他爷爷有他爸这两把伞罩着,参加工作还不是早晚的事儿?

刘明举两口子十分满意,这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人家。但这事儿必须得玉睛同意,玉睛娘对姐姐说:“等会儿玉睛放工回来,你好好给她学说学说。”

玉睛收工回来,大姨亲热地把她拉到东耳房,娘儿俩关上门说起悄悄话。可是,对大姨今天说的事儿,玉睛却表现得不那么热心。——她满心里装的都是金峰,容不下其他人来占据这个位置。玉睛委婉地对大姨说,她现在还不算大,不想过早地处对象。

“傻睛啊!都十八九了,还小啊。我像你这个年龄,早嫁给你姨夫了。”大姨顽强地给玉睛做工作。

任凭大姨怎么说,玉睛搭拉着脑袋就是不吭声。大姨只好来到外间,和妹妹低声商量,然后,姊妹俩一块回到东耳房来。

玉睛娘一进来就数落玉睛:“这个也不中那个也不中,你到底想找个啥样的?”

“是不是俺晴看上谁了?要真有,给大姨说说,大姨给你保媒去。”大姨把话题往另一个方向转。

玉睛脑子里马上蹦出金峰的影子。自己还在这里单相思,也许人家正和另一个女孩儿谈着呢。玉睛的脸色立刻变得不好看了。

“你大姨又不是外人,给你说媒你咋恁多事哩?”玉睛娘有些生气。

大姨摆手制止妹妹继续发火,转身同玉睛商量:“睛,你看这样中不中?定个日期,你先同男孩见个面,孬好也了解了解人家。中,咱就给他处下去。不中,咱各走各的路。现在婚姻自由,谁也不能强迫你。你连见都没见人家,咋知道人家是孬是好哩?”

大姨劝说了半天,刘明举也过来劝说,玉睛实在找不到不去相面的理由,只好答应了。

相亲是在大姨家进行的。玉睛有些悲壮地来到大姨家,为了大姨和父母,今天自己就当一回演员吧。到大姨家不久,大姨领进一个男孩。大姨略微介绍一下双方,就找个借口出去了。玉睛看那男孩,年龄和自己相仿,中等个头,面色白净,偏分头,穿一身农村少见的崭新服装,上衣是略带黄色的确良衬衫,下身是灰色涤卡裤,脚下是擦得锃亮的皮鞋。看装束完全不像是农村人,倒像是个城市青年。不知为什么,玉睛突然想起金峰那身破旧的衣服。男孩在玉睛对面坐下,两只眼睛像贼一样死盯着玉睛,看得玉睛浑身不自在。简单寒暄几句后,那小伙子问玉睛:“你们生产队几头牛?有没有?”小伙子非常得意的炫耀:“俺生产队喂了好几匹马,跑起来四蹄不沾地,外庄可眼红哩。”见玉睛迟迟不答话,小伙子又问:“你们家喂几头猪?喂鸡没?”玉睛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为了不让场面太尴尬,也为了显示对人的尊重,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男孩面前。男孩接过水杯,说得更来劲了:“俺家喂了一只公鸡,十来只母鸡。那只公鸡真有意思,给母鸡压蛋只能是它,要是别的公鸡过来,它就使劲叨人家。

玉睛听得恶心透了,打开门径直走到院子里。大姨怎么留也留不住,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相亲回来,玉晴躺在床上就睡了,感叹命运对自己不公,怨恨父母没让她继续上学。如果自己也是高中毕业,金峰对自己就不是这种态度了。她喜欢的人得不到,喜欢她的人她又看不上。姑娘陷入无限的烦恼。可是,自己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呢?一连两天,玉睛不吃不喝也不同人说话。刘明举吓坏了,叫老伴问玉晴到底是怎么回事。玉睛娘劝女儿多少吃点东西时,玉晴流着眼泪问母亲,是不是无论孬好只要把她嫁出去就算了?自此,刘明举两口子再也不敢在婚姻问题上强迫玉睛。

玉睛是刘家的掌上明珠,她不高兴,一家人也跟着不安生。刘明举对女儿说:“到县城你哥那里住两天,散散心去吧。”于是,玉睛带着心灵上的疲惫,从刘楼来到县城。玉晴刚到哥哥家时,一切还感觉新鲜,几天过后便觉得烦闷。县城看不到翠绿的麦地,看不到即将绽放的桃花,听不到姐妹们劳动时的欢笑。城里的住处是大鸟笼子,虽然精致却让人不爽。哥哥嫂子都上班去了,玉睛一个人在家实在没意思,最近两天玉睛便到处街上转悠。刚才在马路对面,看到一个人影特别像金峰一闪进了新华书店,玉晴就尾随着走进来,发现果然是他。正当金峰狼狈不堪时,玉晴毫不犹豫地把那本《金光大道》买下来。

在县城见到金峰,玉睛难掩心情的激动。她有多少话想对金峰说啊。今天好不容易见面了,她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思表达出来。玉睛慌称自己要到百货大楼买东西,太重了恐怕自己拿不动,想请金峰帮帮忙。金峰只好随玉睛往百货大楼走去。

尽管下了很大的决心,真的和金峰在一起,玉睛反而觉得无法开口。

年轻人啊,在爱情面前,总是又勇敢又畏缩,又大胆又羞涩。

金峰不好意思和一位年轻姑娘走得太近,这让玉睛认为金峰是在感情上疏远她。玉睛有点伤心。难道金峰真的和邻居大嫂的妹妹谈上了?这个事儿玉睛一定要搞清楚。于是,玉睛狡猾地问金峰:“听说你邻居大嫂的妹妹已介绍给你,女孩长得好看不好看?”

金峰回答说是有这么回事,那是在挖河之前。女孩还偷偷跑到姐姐家来看过自己,不过自己没让介绍。玉睛压抑住心里的狂喜,问为啥不同意?金峰半认真半幽默地说我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拿啥养活人家?总不能让人家跟着我喝西北风吧?

玉睛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走路也变得轻快起来。玉睛嗫嚅着告诉金峰,家里给自己介绍对象,自己也没同意。金峰轻声回答:“现在婚姻自由,你不同意,家里人还能强迫你不成?”

“俺大俺娘一直唠叨着催我,说这个男孩不孬那个男孩也不赖。让我见这个见那个,说实话,我心里烦。”

“你不同意,那就别让他们介绍呗。”

对这位美丽的姑娘,自认识以来,特别是在挖河工地相遇后,金峰就非常喜欢,但从没敢想到其它。脑海里偶尔也闪过爱的火花,但瞬间就消失了。——两家经济、经济地位悬殊太大。何况父亲和刘明举关系十分冷淡。——不可能的事,连想都不要想。更主要的是金峰一心专注自己的将来,没有闲情逸致考虑爱情,那是将来而不是现在的事。“匈奴未来,何以家为。”自己的前途八字还没有一撇,怎能现在就在温柔乡里晕头转向?他把玉睛当作一朵美丽的花,更多的时候是欣赏。当听说有人要给玉睛介绍对象,金峰还是感觉酸酸的,一个自己喜爱的美好东西,眼看要被别人拿走,心里总是怪不舒服的。

玉睛听到金峰的回答,就像听到了天籁之音。“那就不让他们介绍呗”,这轻轻几个字,听得玉睛心花怒放,这说明金峰心里是有她的。虽然那层窗户纸还没有捣破,但这已足够说明问题了。玉睛的情绪兴奋起来。她的坚持,她对父母亲的抵制,还是值得的。

玉睛和金峰走进百货大楼。看到玉睛买的东西,金峰心里暗暗发笑,难道这就是要他帮忙拿的?——玉睛买了两只暖瓶。

玉睛邀请金峰到哥哥家喝口水再走。金峰死活都不去。不是因为怕见玉睛哥哥,而是因为他那身缀满补丁的衣服。金峰共两套衣服,由于常年劳动,一件比一件破烂。来之前,金峰在两件中间挑了件整齐些的穿在身上,说整齐,无非是补丁少一些。穿这样的衣服来见李军还没什么,反正是熟人,也不会笑话他。现在要去别人家,像叫化子一样不是太丢人显眼吗?金峰嘴里说出来的拒绝理由却是,他到县城来是借别人的自行车,人家下午还急等着用。

玉睛轻轻叹口气,没再说什么。玉睛告诉金峰,这里实在憋闷,再过两天她也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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