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田园【第六章】

个人日记




 



    鬼子鬼,之所以叫鬼子。
    村人叫他鬼子,他既不愤怒,也不喜俏,脸硬成一种铁板颜色,表情也一种铁板的模样,你说你的,他鬼他的。鬼子很少笑,他所谓的笑,也就是扯动一下嘴角肌肉,轮到他真的笑了,就会让人心里凉瓦瓦,感觉踏在初冬的薄冰上,有一种厄运要临头的前兆。
    开会的时候,没人见到鬼子。
    这时,鬼子和朱窝大老婆坐在清河堤岸上。
    我们成功了。鬼子说。
    是啊,你让我买羊当挡箭牌,无非就是为我们约会没人怀疑。赵丫说。
    你是自愿的,母狗不摇尾,公狗不靠前。鬼子说。
    滚,你个没良心的,又是这一套。赵丫说。
    这样的谈话他俩说了何止十次,还有要说下去的样子,赤裸裸像大田里的野风,呼呼哒哒的。
    赵丫买羊头一天头一次牵着羊出穆庄村口,鬼子鬼鬼祟祟地追上去问。
    鬼子说:小婶,是羊赶你,还是你赶羊呢?
    赵丫说:去问问你老婆谁赶谁?
    鬼子说:是啊,我就是在问我老婆。
    赵丫说:又被你咬一口。
    鬼子说:看到羊,想起一句绕口令,我想能把你绕进去。
    赵丫说:羊腚里只能出羊粪。
    鬼子说:你听着,杨树底下羊尿尿,大羊尿了小羊尿。
    鬼子又说:你说说,我看你口条能不能伸直?
    赵丫说:杨树底下羊尿尿,大娘尿了小娘尿。
    鬼子说:你有几个娘?
    鬼子笑。
    赵丫看到鬼子很难得的一笑,也傻不拉叽跟着鬼子笑。
    鬼子把羊拴在离他们不远一颗枣树上,羊转圈画着圆嘴啃着枯败野草。赵丫坐在地上,屁股下垫一条白色手绢。这时乡村妇女都是辫子,长长短短的,她也是,短的像两条兔子尾巴剪下来以后按上去似的,她耸耸鼻子,一双略带忧郁眼睛望着地面,此时太阳精神焕发,周围的阳光暴烈却深感轻柔。赵丫不时扭头瞅一眼鬼子,当发现鬼子也瞄向她时,赶忙低下头,或将目光投向那条白链似的清河,河水咕咕泡泡,牵着她的目光走,走远了,再费力拉回来,然后再次低下头,终于怯怯地说。
    咱俩总这样会出事的?
    怕了,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你那能耐呢?
    嗯,怕了,开始就想气气朱窝大,现在感觉离不开了,自然就怕了。
    就为这个怕?
    嗯,就是因为你。
    那些男人呢?
    那些男人和你不一样,见我就尾巴根子湿,我不稀罕。
    鬼子盯着赵丫,赵丫脖子真白。她每天想换一身漂亮衣服,她知道自己是个漂亮女人,但是她跟了朱窝大,朱窝大太穷,穷的只剩胸腔里的那口气,其余的什么也没有,赵丫为了娘家的那个哥哥,只有委屈自己,她穿的上衣很长,垂下去能遮住那两坨丰腴屁股。下身照样肥大,垮垮软软的很宽松包围她。就是这样,也有声有色的弄出许多性感,供别人尽情欣赏。日出日落的日子悄悄离去,而她身上穿着好像没有四季变化。赵丫看着鬼子,手无目的摆弄着一根节节草,鬼子觉得赵丫想说什么,但她说出来的是鬼子想不到的话题。
    别和朱窝大斗了,你斗不过他。赵丫说。
    天下英雄是逼出来的,就是想和他斗,才利用你。鬼子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赵丫问。
    不知道。鬼子说。
    就是因为你直来直去,还有主要的是救了我女儿,塘边那么多人没人敢,就你。赵丫说。
    和你睡过的那些男人也真是,关键时候怎么就不表现了呢?鬼子说。
    嗯,说的是呢。赵丫说。
    我是我,玩阴的也要落落大方,把阴谋搞成一件善事似的。鬼子说。
    你别斗了,你不是和朱窝大一个人斗,他后面是一帮人。赵丫说。
    我怂骨头硬,我咽不下这口气,我爷爷惹得祸不能让爸爸担着,我就不信那个鸡会尿尿。鬼子说。
    到时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赵丫说。
    我问你件事,假如我和你家朱窝大要个死活的话,你会偏向谁?鬼子问。
    赵丫没有犹豫说:朱窝大再不是人,他也是孩子的爸爸。
    反正不是亲的。鬼子说。
    不是亲的也喊他爸爸。赵丫说。
    鬼子没接话,看着赵丫。赵丫凑过来,手绢白纸样贴在地面上,有风挑逗,手绢的一角一掀一掀的,赵丫没去管,伸两臂斜腰拉胯地圈住鬼子,鬼子挣扎一下又挣扎一下说。
    鬼子说:大白天,你不怕?
    赵丫说:村里人都在开会,有病的才来河坡子,再说只要我家朱窝大看不到,别人算个球。
    鬼子说:你不怕,我怕。
    鬼子姓叶,叫叶光中。
    鬼子在穆庄单门独户,爷爷是个难弄得主,他曾经笑过,笑得豪迈,笑得坦荡,笑得神鬼无欺。爷爷当过兵,那是一个操蛋兵,在部队为了一个当兵的,打残了一个当官的,听说当官的欺负当兵的,他因为看不惯。为这,爷爷被关了两年,然后押送回家,人回家了,笑却遗失了。爷爷那真是个爷,还依然故我。黑,黑得如墨。白,白得亮眼。那时队里穷,吃不饱,只有去偷。队长找到他,让他看青防贼。被他逮着是常有的事,他先是说,讲道理,有人不服,不服他就用拳头招呼,他狠,出手就见血,血会让他兴奋。村人和他结仇的不少,有人出头预谋,要把他一家挤出穆庄,可爷爷火辣辣,桀骜不驯,做的事几乎都是男人该做的事,终于没得逞。那是个洪荒年代,爷爷去世了,爷爷去世也是源于挨饿,他挨饿是因为东西太少,没得吃,但更是他一点点东西也不吃,而是拿去送给别人。为此,奶奶总把东西东躲西藏,为了给爸爸和家人吃,爷爷又总是东翻西找,还是拿去送人,送给那些更需要的人,别人活了,他却死了。爷爷的死让活着的家人日子更不好过,没有人记得爷爷的好,把所有的新仇旧恨一股脑压在爸爸身上。
    鬼子爸爸老实,不是一般的老实,他个不高,但利利索索的,他眼大,很少睁开,当非要睁开时候,人会感觉眼里盛着的都是绚目光芒。穆庄有些人一接触这目光就发怵,就发怒。
    村人说:你睁眼干嘛?
    村人说:那目光就像看贼似的,低下头。
    爸爸不说一句话,把脑袋低下,身子也矮下一截,目光黯然下去,于是,他就这样低着头走路,像寻找丢失的什么东西,这么多年一直寻找,而又一直找不到。
    鬼子有一哥哥,叫叶光华。他很善良,也总遭人嬉笑。哥哥白蜡杆一样纤细,放屁也要欠起身子,怕弄出一点声响。这时的哥哥很普通,像爷爷像爸爸都是庄稼人,如庄户院里的一棵苞米杆,如田野里一颗土坷垃,如屋檐下一只灰麻雀,若说不普通,咔地一下子变得不普通起来。他脑瓜好,先写文不成,后写诗不成,就改写字,没多久,手臂一挥
竟能舞出一种神韵,也是老天有眼,那年恰逢招工,鸿运当头,哥哥屎壳郎变知了——高升了。农转非,摇身一变国家机关干部,从此开始衣衫整齐,开始面皮白净,开始牙齿洁白,开始浑身散发肥皂的香味。就是这样,在穆庄人眼里并没有显示过多的身份和地位。
    按穆庄自己村里章程,退地得地照样进行,叶光华户口迁走了,地应该退出来,而他在公社开了一张证明信,意思他只有一个男孩,把该退的等于退给自己儿子,一对一也算过去了,偏偏那个徐胡子扯胡子瞪眼。
    徐胡子说:不行。
    徐胡子又说:挨个走。
    而在穆庄章程上只提过,去世的老人或者女孩出嫁的退出来,根本没人想到穆庄会出现这样一个人物,叶光华自然不退,但有人非得,谁退谁得也是干部提前按顺序排好号的,就是退,也是应该混儿的老婆得,混儿怕得罪有出息的叶光华,就说换一个号,下一个号就是朱窝大,朱窝大得的也是媳妇赵丫的,鬼子爸爸不退给混儿,自然也不退给朱窝大,朱窝大耍横,鬼子爸爸去找徐胡子,徐胡子说应该退,朱窝大得了令箭,叶光华嫩豆芽菜似的,关键时连一句完整话说不出来,倒是他爸爸挺着弱小胸膛,声音却是哀哀的,像一头温顺的绵羊,索缩挣扎在豺狼魔爪下。鬼子爸爸越萎缩,朱窝大越神勇。
    朱窝大说:让你不退,你老子活着时罩着你你才活得滋润,老头子没了看你还指望谁?
    朱窝大说:让你不退,今天我得定了。
    朱窝大说:揍你个不退,就像老头子那年我偷红薯揍我一样。
    朱窝大的巴掌和说的话是同步的,鬼子爸爸鼻子流着鲜血,鲜血如两条红蛇在爬。叶光华在旁边拿起一个砖头,颤抖着手举过头顶,却不敢落下来,朱窝大望着拿砖的叶光华冷笑,好像还说了一句窝囊废。那时鬼子在天津打工,农忙时回家,听妈妈说了,小眼一下子炭火一样红,嗤嗤的像要把眉毛烧焦。他的邪恶就是这时从心底滋生的,而且再也挥之不去,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操纵起来,他开始在村里挺胸腆肚,目光迎着人走路,那种眼光把人撞得胸脯子疼,也在正相持时候,尕三出事了,徐胡子也缺德到头了,他俩的离去,并没有把身后的乱糟糟一团带走,鬼子一天天大,一天天改变,很孤僻,很直,直得让人生畏。
    人说:穆庄出了个祸害。
    人说:这家伙就是个鬼子,看那眉目比他爷爷还凶残。
    人说:这家伙是一条狼狗,威武勇猛,狮子相。
    鬼子说:单门独户怎么啦?
    鬼子又说:欺负人行,打人不行。
    鬼子还说:我要让你小狗操的不孬心,我就自己走出穆庄。
    鬼子开始摇摇摆摆在人群中走过去,再走回来的。
     

  
                                                                        待续
     

文章评论

平常心

好向往田园生活[em]e156[/em][em]e160[/em]

蒲公英

雨韵啊,我真想看完,可这眼睛实在受不了!这小说写的太有味道!啧!比赵树理写的要生动多了,你出版我一定捧场。[em]e179[/em]

37°~温暖

构思这么精彩小说,得费多少脑细胞啊。辛苦了,请你喝咖啡[em]e160[/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