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

花坛里有一盆不知什么名字的小花，花盆旁躲着一只流浪小猫，大雨落在它身上，它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一个男孩冲进雨里，他把小猫抱起来，用衬衫捂在怀里又冲了回去。男孩一直弯着腰在跑，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衬衫，天蓝色的，已经洗的发白，松松的罩在身上。半夜，念夏醒了。看着床头的闹钟，凌晨一点。她这是习惯性醒来。每晚这个时候，父亲就该回家了。可是今天，父亲没有回来。她为不用再看到他们吵架而庆幸，可是，她还是想念父亲.她爬起来，打开门，站在黑暗的楼梯口，不知道自己想什么。是等父亲吗？还是出去找他？或者是害怕了？她就那样一直站着，直站到手脚冰凉，才回到房间，怀着失落，迷糊睡去。一连三天，都是如此。 第四天，念夏又站在那里。楼下有脚步声轻轻响起。走道的灯被摁亮了。一个男孩走上来，他笑着说：“你为什么不开灯？灯我已经修好了。”是雨中抱猫的男孩。灯下他的身影恍惚高大，一双眼睛如星光般明净。他又问她“这么晚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我很害怕。”念夏说出这句话，才明白，自己是害怕。你一个人在家吗？”他问她。“嗯。”“不要怕，我带你去天台看星星，陪你说话。”这是老式的居民楼，五楼上去就是天台。他们坐在天台上，繁星满天。他们扬起头，视线正中的那颗星，最大最亮。姜念夏就这样认识了慕一扬。他从偏远的小镇来城里读高中，寄住在叔叔婶婶家里。二楼的楼道里放着的那个烧蜂窝煤的煤炉就他们家的，他每天晚上都会起来换煤，这样第二天早晨才有煤火做早饭。他们在天台呆了半个多小时。慕一扬说：“太凉了，回去吧。你以后要是半夜害怕，你就起来，我都会陪你。”那一晚，念夏睡得很香。睡梦里她也看到满天星光。清晨，念夏起床去学校，走过二楼的楼梯口，她特意看了看那个煤炉，煤炉上安安静静地烧着一壶水。秋天的梧桐叶已有些飘黄，树上滴落下沁凉的露水。念夏饿了，母亲又忘了给她留早餐钱。慕一扬从后面赶上来，他喊她的名字，递给她一个油纸袋。油纸袋热乎乎的，飘出一股葱香。是什么？念夏问他。葱花烙饼，我做的！一般早餐我都做这个，省煤又省时。你吃吃看好吃吗？”念夏一边骑车一边吃，吃相一点都不淑女反而像只小猪，慕一扬看她吃得那么香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念夏也笑了起来。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又清澈又美好。
慕一扬就在念夏隔壁班，他们同一个年级。念夏开始留意慕一扬。晚自习下课，看到慕一扬过来，她才抓起书包从教室出来。从学校到家，大约一公里，他们一路同行。清晨上学，念夏走到楼下，总要故意弄出声音，比如跟邻居阿婆大声打招呼，或者读几句英语。如果慕一扬还在家，他总会很快地跟出来。有时还会为她带一份烙饼。母亲上夜班时，念夏总会在凌晨一点醒来，每一次，她都会推开门，站在楼道口，等他起来换煤。虽然并不是每次都能等到他，也并不是每次都有星星可以看，但只要在那个黑漆漆的楼梯口看到他，即使不说话，安全感也能将她瑟缩的心温暖地包围 
               （贰）
   冬天到了，父亲还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没人再和母亲吵架打架，家里再看不到杯盘满地的狼藉，母亲越来越不爱说话，然而脾气却越来越暴躁了。念夏的身体飞速成长着，去年的棉衣全都又短又小了，连扣子也扣不上，手腕还露出一大截，滑稽无比，又不御寒。念夏央求母亲给她买一件新棉衣。母亲正在晾衣服，她抓起手边的衣架就朝念夏旁边砸过来。念夏愣在原地，不敢动弹。母亲又骂她：“买买买！你这个败家子！你怎么不去要饭啊！有本事把你爸找回来！你问他要！”念夏转过身，慢慢走回房间，坐在桌边看书。母亲一直骂骂咧咧，直到门被狠狠关上。下午，母亲回来了，她将一件新棉衣丢在念夏床上，说：“我也不是真的想骂你……”新棉衣又宽又大，颜色丑陋，样式土气。然而，念夏穿在身上，却那么暖和。念夏只有这一件棉衣，不敢轻易脱下来洗。棉衣脏了，她就用湿毛巾擦一擦。再脏了，再擦一擦。后来实在擦也擦不干净了。她就在晚自习回来后，把棉衣洗干净脱了水，晾在窗户旁。第二天，棉衣根本没有干透，念夏也只能穿在身上。清晨户外气温很低，去学校的路上，湿润的棉衣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教室里气温又很高，棉衣上的冰融化了，开始冒出袅袅热气。同学们好奇地说：“念夏，你怎么在冒烟！”一个同学摸摸她的棉衣，惊叫起来：“天哪！还是湿的！念夏你疯了吗？”同学们都哄笑起来。慕一扬正好路过。他喊她：“念夏。”念夏出去，他带着她走到走廊的尽头，他脱下身上的棉衣，说：“换下来，穿我的，我帮你拿去锅炉房烘干。”念夏说：“那你呢？”“下节课正好是体育课嘛！我反正都不用穿棉衣的！”念夏脱下自己湿润的棉衣，穿上慕一扬的棉衣，他的棉衣干燥暖和，还带着他的体温。她站在走廊上，看着他抱着自己的棉衣走下楼梯，穿过操场，钻过办公楼后的桂花林。她本来瑟瑟发抖的心。渐渐温暖过来。靠着这样的温暖，念夏度过她人生中最寒冷的冬天。
(叁)
春暖花开，念夏开始期待4月17日。因为，这天是慕一扬的生日。4月16日，晚自习下课后，回家的路上，念夏对慕一扬说：“半夜别忘了起来换煤啊。”慕一扬只当她是提醒自己，就笑笑说：“好啊！”半夜，慕一扬起来还煤的时候。楼道的灯忽然亮了。念夏站在楼梯口，向他招手，说：“跟我来，我们去天台。”天台上一张小桌子上，放着一只电饭煲，两幅碗筷。念夏说：“慕一扬，揭开看看呀。”慕一扬揭开来看，是一锅热气腾腾的面条，还有两只煎好的荷包蛋。念夏说：“生日快乐！”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第一个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日子，叔叔婶婶都不记得，也不在意。念夏是唯一一个对他说生日快乐的人。他蹲下来，盛了两碗面条，将鸡蛋分在两个碗里。他说：“念夏，有生日的日子，天天快乐。”月亮在云朵里缓缓穿行，月色晴朗。他们对坐在一起吃生日面条。念夏很欢喜，慕一扬湿润了眼睛。零点零一分的时候，慕一扬正式跨入了17岁。他默默的想，假如人生有4个17年的话，我才度过一小半，这一小半，没有念夏，剩下的一大半，我希望能跟她一起度过。这样想着，他向念夏望去。她侧着脸。已经略长的头发扎了一个麻雀尾巴。月色为她的轮廓镶嵌了银边，那么好看。慕一扬心里忽然咕噜一下，仿佛冒出一朵湿漉漉的小蘑菇来。念夏还送了一份礼物给慕一扬。是一盒磁带，是她从微薄的早餐费里省下钱买的。磁带的名字叫《怀念校园》，里面很多歌念夏都听过，除了那首《想把我唱给你听》。慕一扬捧着磁带说：“等以后，我们一起听吧。”念夏才想起，慕一扬似乎没有随身听。她自己有一个，是很久以前父亲买给她的，但是已经坏了。她点头：“好，以后一起听。”
        （肆)
高二，分科了。他们也没能够同班。因为念夏去了文科综合班，而慕一扬去了理科综合班。念夏的教室在四楼，慕一扬的教室在一楼。他们很少在学校碰面。也很难再等到一起放学上学。念夏半夜醒来的习惯一直没改，慕一扬的叔叔婶婶家却不再烧煤了。有时，当念夏站在黑漆漆的楼梯口时，慕一扬仍然会从那头走过来，跟她说说话。这是一天里，念夏最欢喜的时刻。因为这些欢喜，念夏开始了蜕变，她蓄起了长发，她脸庞红润，她眼里闪烁的惶恐逐渐被勇敢坚毅的光芒掩盖。当同学们议论她的父母感慨她的遭遇时，她也不再尴尬自卑了，她心想，即使这样又如何？有个男孩给了我世上最温暖的安全感，我能和你们一样，坦然长大。慕一扬渐渐显露出一个理科生必备品质，木讷，理性，不善言辞。同时，他在理科方面的潜质和勤奋也让他出类拔萃。念夏不喜欢物理，尤其讨厌化学。但高二的课程里还有这两门。她也懒得带书每次遇到这两门课她就跑去找慕一扬，借书，借笔记，借练习册。慕一扬的字清瘦秀气，却带着一股韧劲。她喜欢他的字，尽管那些分子式和反应原理她不怎么看得懂，她依然看得很入神。她幻想，将来有一天，他会用这样好看的字，写一封信，夹在书里给她，信里是她期待已久的内容：念夏，我喜欢你。像慕一扬这样出类拔萃的男生，在一个学校只有那么几个，然而因青春期躁动不安总想惹是生非的男生，到处都有很多。初夏的午后，念夏吃过午饭去教室，几个男生在楼梯口拦住了她。她穿着夏季校服，白色短袖衬衣，蓝色镶白边半裙。她的身体已经发育丰满，像一朵饱满的花蕾。男生们歪斜着身体，挡住了楼梯口，不给她上去。她咬住嘴唇，憋红了脸，挺直了背，轻声说：“麻烦，请让开。”他们不让，嘻嘻哈哈地望着她说：“姜念夏，放学后一起去看电影吧。”“姜念夏，让我猜猜，你的内衣是什么颜色呢。”“姜念夏，你好拽哦！”她又羞又恼，气得攥紧了拳头。一只篮球从远处飞来，砸在楼梯口正中那个男生的身上。男生咋咋呼呼大叫：“他妈的，是谁！”念夏回头看去，阳光下，操场边上，慕一扬正站在那里。他双手叉腰，眼神果敢，他无所谓俱的样子，像一棵屹立在暴雨中的大树。男生们想冲过去却最终没有，慕一扬的姿态，让他们畏怯了，他们只好骂骂咧咧的散开。慕一扬小跑过来，对傻乎乎愣在楼梯口的念夏说：“没事了，去上课吧。”那一刻，念夏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瘦高个的男孩，是她生命里的英雄。这件事很快在年级里传开了。念夏恩朋友问她：“慕一扬是喜欢你吧？”念夏点点头，抿嘴笑。慕一扬的朋友问他：“你是喜欢念夏吧？”慕一扬侧头看向窗外，窗外高远高远的天空上，有他的理想。他喜欢念夏，这种喜欢，在他寄人篱下辛苦求学的岁月里，不会表现为一封情书，一句承诺，只是转化成了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支撑着他，跋山涉水，在通往理想的路途上前进。
(伍)
高三，晚春时节，父亲回来了。他对念夏没有任何解释，只是一句：“念夏，我给你带了个东西。”是一台索尼随身听，天蓝色的外壳闪耀着光芒，机身轻巧精致，还有一只可爱的小袋子。正好赶上慕一扬18岁生日，念夏把这个随身听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慕一扬生日这天晚上，他们坐在天台上，一人戴一只耳机，听着去年她送的磁带。念夏终于听到了那首歌：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花儿尽情地开吧，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桠。念夏的心，像春天的花树一样，热烈绽放。她想，这首歌，多么像是我想说给你听的话啊。慕一扬，我要学会这首歌，有一天，我要唱给你听。与此同时，慕一扬也听到了这首歌。任他再迟钝，念夏的心思他也能领略几分，他微闭上眼睛，心想，路途遥遥，青春很长，我们总有一天会在一起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唱这首歌吧，念夏。慕一扬像珍藏念夏的心思一样，将随身听放在小袋子里，珍藏在他从家里带来的小衣箱里，只在学习累了的时候，拿出来听听。星期天早晨，学校没有课，念夏还在睡觉，就被楼下的吵嚷惊醒了。有小孩的声音，有老人的声音，还有男人的声音，最大声的是一个妇女，听起来是慕一扬的婶婶。她说：“你还护着他！你们慕家简直没一个好东西！”接着是慕一扬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我真的没有偷，这是朋友送给我的。”“朋友送的？哪个朋友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你当自己是谁呢？这个要好几百，快抵上我半个月工资了！”念夏忙披着衣服跑下去，慕一扬叔叔家的门敞开着，客厅里，站了一屋子的人，除了他们一家，还有几个邻居，他们在劝慕婶婶。慕一扬满脸通红地站在中间，慕婶婶手里拿着，正是念夏送的随身听.见念夏进来，慕婶婶冲她说：“念夏，你来听听，我前不久买了一个随身听给小柯学英语，这几天我没看到小柯用，我才想起来问他随身听哪去了。他说丟了，问他在哪里丟的，他不敢说，只说看到一扬哥哥有一个。你们想想，一扬怎么可能有这个？他的学费是我们垫着呢！我问一扬，他先还不承认，我跑去搜他的箱子，结婚如何？明明白白在那里！就是这个！”慕婶婶说着打开小袋子，把随身听高高举起，要所有人都看到。念夏问她：“慕婶婶，这个真是你在慕一扬的箱子里找到的吗？”“肯定是！不然我还冤枉他呀？””给我看看。”拿下包装的小袋子，翻过袋子内里，对大家说：“这是我送给慕一扬的，袋子内里上，我绣了几个字。”那几个字，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眼前：我喜欢你。念夏走过去，拍了拍小柯的头，说：“小柯弟弟，你说实话，你的随身听哪里去了？”小柯眼泪汪汪不说话。念夏说：“如果你说实话，也许你会挨打，但是你会长大。如果你不说实说，你就会一辈子被人看不起，一辈子讨不到老婆！“念夏狠狠地瞪着他。小柯才悦：“打电动的时候，输给同学了……正好看到一扬哥哥有一个一样的，我怕被妈妈知道挨打，就说是他偷了我的……“邻居们发出唏嘘声。念夏把袋子整理好，把道身听装进去，放到慕一扬手里。慕一扬很想握住这双手，很想抱抱这个女孩。但他没有动，他只是紧握随身听，潮湿了眼睛。
(陆)
念夏的母亲正好下晚班回家，她在门口目睹了念夏这一切的行为，她冲进来，拽住女儿的胳膊，就往楼上拖。进了门，她把门狠狠一关，抬手扇了念夏一个耳光。念夏懵了。母亲骂她：“不要脸！你去赶着人家男孩子说你喜欢他！真是不知羞耻！做女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矜持！就是要拿得起姿态！你看看我，我当初就是赶着你父亲要嫁给他，结果怎么样？他根本就不晓得珍惜！他只会跟那些小贱人鬼混！”母亲说着，抓起手边的杯子摔碎在地上，又大哭起来。她又说：“你以为他回来是做什么的？真的是来看你的？他是要跟我离婚！是想彻底不要我们了！”念夏走过去，抱住母亲，像安慰孩子一样，抚摸着她的背，说：“妈，没关系，你还有我，我已经长大了。”她记得，父亲曾经跟她说过，他一直爱着的，是另一个女人。他和母亲结婚，是迫于现实的压力。因为她喜欢慕一扬，她懂得那种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所以，她虽然心疼母亲，但也理解父亲。尽管这结局令她伤心，但是，她会接受。并且，她充满了希望，自己能拥有美好的爱情。现在，她确定了慕一扬已经知道了，她喜欢他.那么，她想知道的是，他喜欢她吗？晚自习下课，放学后路上，她在路口等着慕一扬。慕一扬过来了。然后，她问他：“你喜欢我吗？”灯光暗弱，行人稀少，萤火虫在草丛中闪闪烁烁。她凝视着他的脸，那么冷峻的一张脸。他垂下头去。其实，他多想说，我喜欢。多想对着天空呐喊，我喜欢你啊，姜念夏。可是他又卑怯了，他只是一个连学费都交不起的寄人篱下还被人怀疑是小偷的穷孩子，他一无所有，他什么都不是，他拿什么来成全他的喜欢？他只有达到理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拥有了一定的财富之后，他才有资本来给她幸福。是的，只有这样。他抬起头来，轻声说：“快高考了，我们都加油吧！念夏”这是什么意思？默认？不承认？她不甘心，追问：“那就是不喜欢？”问出口，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听他的答案。她飞快地骑着车往前奔跑，晚风将她流出眼眶的泪一颗颗都吹到后面去了，它们像雨滴一样，滴落到慕一扬的手腕上.
(柒)
念夏仍然会在半夜醒来。但即使醒了，她也不会起床。即使起床，她也不会打开门，更不会站在黑漆漆的楼梯口等待。她飞快地从楼梯上走过。她不再和慕一扬多说一句话.高考的前两天，为了缓解大家的紧张情绪，年级组织大家去游乐城游玩。老师让大家自动分组，20人一组，轮流游玩所有项目。念夏发现，慕一扬加入了她所在的组。但她离他远远地，也不跟他搭话。游乐场有一个鬼屋。念夏和小组同学结伴走进去，里面阴森恐怖，到处是青面獠牙的鬼怪和凄厉悲惨的尖叫。尽管有这么多同学一起走，她仍然害怕，吓得浑身汗毛都倒立起来。她紧紧抱着双臂，瑟缩着不敢走.忽然，她听到慕一扬说：“念夏，不要怕."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啊!在黑漆漆的楼梯口，他也对她说，不要怕。他就在身边，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他默契地握紧她的手。他的手略嫌粗糙，但骨节分明.
一股温暖的力量从他的掌心传递过来，直流进念夏的心里。她很想哭。原来，在最幸福的时候，你不是大笑，不是欢呼，也不是流泪，只是，很想哭。走出鬼屋，阳光满地。鬼屋门口的木牌上，写着几行字：能和你现在牵手的那个人，你们相遇的概率，简直近乎奇迹，希望你们，就算是回到了明亮的世界里，也不要放开彼此的手。就在这一瞬，慕一扬放开了手.念夏笑了笑，两手空空，艰难地背转身去。她难过的样子，他永远也看不见。高考结束，母亲在离婚书上签了字，单位给了她一个月的假。她带着念夏回到了她的老家，那是一个靠海的小镇，她在那里出生，长大，爱上念夏的父亲后，后来嫁给他，跟随他来到城市.在那里，母亲渐渐平静下来，她接受了离婚的现实，开始规划和念夏两个人以后的人生。她们从小镇回来时，念夏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寄来了，是一个来自南方的院校，专业是她喜欢的英语。二楼，慕一扬的叔叔家，大门换了，门里住的人也换了。念夏吃惊地问他们：“你们怎么住在这里？”新邻居说：“房子是低价转手买来的。”念夏又问：“以前的房主呢？”新邻居笑：“那我哪儿知道啊。”念夏骑车去了学校，正是暑假，校园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她在高三楼前的公示栏里看到了光荣榜。慕一扬的名字又大又显眼，排在第一行，他是校理科状元，被北方的一所名校录取了。她就那样站着，盯着他的名字看。他会知道吗？此刻，看到他的成绩，她比看到自己的成绩还要欢喜。慕一扬在北方。他很努力地读书，专心地做实验，勤奋地打工，他拒绝一切来自女孩的邀请和好意。他立志出人头地，成就一番事业。本科毕业后，他被保送了研究生。他延续着他心无旁骛只为实现理想生活。他最喜欢的休息方式，就是坐在夜晚的星空下，带着耳机听歌。电子产品不停地更新换代，CD机， MP3 ,iPad ……大街上飘扬的流行歌曲，早已从《白衣飘飘的年代》变成了《爱情买卖》，可是慕一扬仍然固执地用那个古董般的随身听，听着那盘掉了磁的《怀念校园》。直到有一天，随身听彻底崩坏。他才恍然，他26岁了，十年已经过去，那个叫做姜念夏的女孩，已经在他的生命里，存在了十年。他已拥有了读书时候想要的东西，事业，公司，成就。只是，他越看见海阔天空，就越遗憾没有她分享他的感动。他出发去找她。姜念夏26岁了，她已从一个满脑子热血念头的女孩，变成了目光平静的办公室女子。这么多年，当她想起慕一扬，她不是没有悲伤欢喜。只是，她是感情炽烈的人，她觉得，喜欢了就要表达。她也不大懂，如果真的喜欢，那份心思，那份感情，又怎么会抑制得了？她早已表达了，她只剩下矜持了，她一直在等，可是，慕一扬没有联系过她。所以，在大学毕业的那一天，她终于不甘心地相信，慕一扬果然是不喜欢自己的.后来，她终于也甘心了。随着离青春越来越远，她越来越相信，青春总会不顾一切为自己找到道路，无论看上去多么荒谬，其实，总是正确的。慕一扬，你是正确的。我不怪你。她心里这么想。慕一扬再次见到姜念夏的时候，是他们26岁的冬天.是在高中校友的一次聚会上。和许多人一起，去KTV 唱歌.念夏先唱：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花儿尽情地开吧，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桠……慕一扬接着唱：谁能够代替你呐，趁年轻尽情的爱吧，最最亲爱的人啊，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一首歌唱完，慕一扬依然握麦克风，他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念夏说：“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只是从未承认过."念夏却放下麦克风，先他一秒，在他身边轻声说：“我先走了，男友在等我，有空再联络."说着，她走出去。他追上去。她已消失在夜色中。天空有雨点滴落在他的手臂上，多像那一年的晚风中，她的眼泪。终于等到这天，我们一起唱这歌，但在还来不及唱的时光里，青春已匆匆过去。这天晚上，念夏梦见了慕一扬。梦醒后，她爬起来，打开门，站在黑漆漆的楼梯口。这个楼梯口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楼梯口，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她只知道，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男孩，笑着从那头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