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止水

孩子去住校了，我的生活越发简单化。每日早晚大多时白米粥小咸菜。偶尔懒惰，晚上干脆热一个花卷，生咬一根黄瓜，瞬间黄瓜的清香弥漫于齿间。黄瓜不可单独去吃，否则吃过的胃总觉得空落落的。白米粥是好东西，暖心暖胃，吃后心里有一种充实的平静。

曾经，我是一个对食物比较苛刻的人，并且，总是充满着刻不容缓的需求，热爱。少年时身体瘦弱，食量却极大，一日与父母垒自己家的院墙，中午吃了三块大饼。父亲在我中学住校时，怕我挨饿，总是让同村同学给我带去刚出锅的大饼。饼是自己家豆油烙得，黄亮的油汪在外面，让我食欲大增。
祖父在我们小时候时曾跑海，他年少时又闯过关东，所以他对吃，尤其是吃海鲜有着很深的执着。在我祖母眼里，我祖父一生都是在吃喝抽中进行。早些年，家里日子不好过，祖父却从外面买回一条稀有的大鱼，害得我那勤俭节约的伯母边哭边数落，我的祖母深知祖父的脾气，只能唉声叹气。我们小孩子才是最高兴，那顿鱼吃的极是畅快。祖父喜欢下饭店，每日追集卖水果，挣得钱大多用来吃喝，八十年代后平反，每月的工资还要吃进去。他大多下午两点到家，车筐里总是有一个熟猪心或是猪头肉，袋子里总有一些海鱼。我和祖母有一次用两个小时收拾海鱼，祖母一边收拾，一边偷着骂祖父，那是两大盆啊。我们吃一少部分，剩下的用盐压了，拿出来晾晒。我和祖母每天都要用蒲扇呼打，怕苍蝇落在上面生蛆。我的祖父很惯着我们，他总是要我陪他吃饭喝酒，熟食切成薄片，炖些小鱼，他从家的酒缸里打出一玻璃杯白酒，给我打开一瓶啤酒，陪他吃喝。那时候我大概十二三岁。他把酒喝下一半时，便给我讲他在东北时的故事，一个男人一生最好的年华被时事锯掉了一角，我想，他是痛苦的。他需要倾诉，他曾经的浪漫和放任自流得到一种缓释。他是一个不会用锄具也不会拿起锄具的人，他的骨子里对这些不屑一顾。

他用自己挣得钱请各种人下饭店。只要对方能说好听的话来捧他，很多人都说他是个好人，唯独祖母不认可，因为他把钱都花在了外面。他回家后，常将在饭店吃到的菜再做一遍。茄子切成细丁，然后过油，捞出后，用酱油味精蒜一炒，好吃到无以言表。至今我不知道当时的饭店就是这样做烧茄子的，还是他怕块大不好熟自己改良的。我结婚后试着给卢和周两家子做过一次，他们也都觉得很好吃。

我想，我的味觉也许是从那时候培养起来的，我的祖父不断的教我如何去吃。我的身体却一直是瘦弱的，尤其是初中住校时，低压到了五十五，我病了。祖父带我到县武装部门诊看病，医生说我思虑过度造成的。狗屁，我知道，那就是我突然间的食物匮乏让我身体不适应，营养供应不上。那段时间，我无法对食物产生热爱，因为越爱越痛苦。一个月交四十块钱的饭费，早上和晚上都是煮挂面汤，除了白菜帮子就是可以数过来的面条，馒头有，但是是被切开的半个。我除了饿就是饿，幸好父亲让人从我家给我带大饼充饥。我是不吃甜食的，自小就不吃，我家开小卖部，什么饼干啊，核桃酥之类的点心都有，我不吃。我也不喜欢吃煮鸡蛋，尤其是蛋黄，祖母问我为啥不吃，很小的我说了一句话，让家里人骂了很多年。我说:闻着有鸡屎味。我只能挨饿，只能营养不良。初中毕业，身高一米六三，体重四十六公斤。

上中专时，父母对我最大的叮嘱就是:吃饱饭啊，吃有营养的啊！好像我去的不是省会，而是贫困山区。我仍旧饭量惊人，仍旧感觉饿，尤其是下了晚自习。男生们看我吃两个馒头一份菜，很是惊讶，管他呢，吃饱才好。那时候下了晚自习有卖包子的，刚出锅的，我那个高兴啊，我那长的又细又高的男朋友总会在下晚自习时，将包子给我买好。那时候人家别的男朋友都是送巧克力啥的，我只吃包子。我那时候挺喜欢喝玉米糊糊的，觉得香甜。早上学校都是炸馒头整个的炸，外面黄亮，吃着并不腻。玉米糊糊，小咸菜。同宿舍楼的一女人神经出了问题，整天都在嚷嚷:蓝蓝的天，白白的墙，油炸的馒头沾白糖。

我们也常去外面吃饭。我记得合作路上一饭店做的芫爆里脊丝很好吃，后来自己试着做，总不成功，香菜会软软的趴在盘子里。金梅家炸的带鱼段很好吃，每次开学，她都带很多。在外面吃饭是要有理由的，比如谁过生日，比如谁失恋，这样的事毕竟不会天天发生。我是一个人缘儿很好的孩子。宿管是一郊县老头和老太太。我每次开学回去，都会给他们带点吃的，然后他的蜂窝煤炉子我们随便用，象征性给五毛钱，我就用这个炉子给全宿舍人炖鱼吃。前些天，丽丽还跟我提起了这事，说那是那个时候吃到的最好吃的鱼，只是我已经忘记了。

在唐山上班那一年，我最爱做的菜就是醋溜白菜，放点辣椒和粉丝，用电炉子一咕嘟，挺好吃。晓玲下班了总抱着棵白菜去看我，我俩吃的热火朝天的。现如今她的工资已经用年薪计算了，打电话时总会聊到醋溜白菜上面去，她是一个四十年没做过菜的女人。我爱吃凤春做的胡萝卜炒鸡蛋。橘黄的胡萝卜搭上明黄的鸡蛋片，再有几片白色的大蒜片，无论是从味觉还是色相上都得多满足。电炉子的火挺适合做这些菜的。

后来到了抚宁，又开始总觉得饿。尤其是到晚上。我家饮食习惯是粥必须带着面饭，好比花卷馒头烙饼，再不济，祖母也会蒸盆面团吃，就是面用水搅拌，加上葱花，花椒面，油盐上锅蒸。这样的目的是让干活的人吃了经饿。他家的饮食习惯粥就是粥，米饭就是米饭，很少有面食。晚上十点多我饿的不行，在宿舍用电炉子煮面条吃。面条是清水煮，捞出来拌辣椒酱。孩子三四岁后，中午如果就我跟孩子两个人，都会买上一袋榨菜，一袋海带丝，四个馒头，两根黄瓜，直接咬着吃，我吃两个半，她一个半，吃的她快乐的小眼睛眯成缝儿。

如今，我自己开了饭店，自己当了师傅，对吃就越来越感兴趣。当然我的食量大，被别人美其名曰是因为我劳动强度大，每天颠勺颠得腰酸背疼。我有些朋友喜欢美食，所以常三五成群聚聚，从本地吃到临县，市里。这种跨地区的吃，吃后总结，点评很有意思，我们从城市包围农村，或是从农村进军城市，吃得无比执着快乐。有一年去北京看病数趟，我常是吃了止疼药后钻街巷去吃，吃那些不曾吃过的有名的小吃，或是无名的小菜。市里同学们打电话时，最常说的一句话，来唐山时说一声，请你吃饭。好，我要去不曾去过的地方啊！那边爽快的说:没问题，哪哪又新开了一农家饭店啊！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喜欢吃。

如今，我整个饮食习惯大变，只爱稀粥小菜，每日回到家为自己熬上稀粥，洗了澡躺着给母亲打电话，一天一个，絮叨些相关的不相关的人和事，好像不打电话很没意思一般。我不爱出去走动，也不爱与人交流，就这样守着一碗稀粥，饭后吃点水果，看看电影或是新闻，早早睡去。这一切都是在安静中进行的，从夜幕到日出。我开始觉得有大把的时间，大把的属于我自己的时间，我却没有做任何安排，只是交给了身体，任其自然，吃喝拉撒都在简单的进行，于是，我的身体和心灵变得越发轻盈。

我想我是老了，需要这种至简至情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