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朴归真

        1970年的3月初，离珍宝岛开战已经整整一年了，我们连又接到上级指示，除女子排留守待命外，其余4个排120多人整装待发，迅即到珍宝岛地区执行战备任务。战友们看到只让女子排看家，似乎感到了此次出征非同寻常。当时，听小道消息说毛主席有个“哪有野战军守边防的”的指示，所以前线的野战军往内地转移，随之边防地区出现了一时的真空。兵团的任务是屯垦戍边，要填补这块空白，武装连队首当其冲。我们连的番号改为“珍宝岛地区361部队”，每人只允许随身携带生活必需品和行军的背包，其余物品一律写上名字封存，一场大战前的紧张气氛笼罩在连队，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壮行场面。            北大荒的3月，冰雪尚未开始消融。大家长时间坐在无遮掩的解放牌汽车后车斗里，冷风寒气袭来，冻得战友们互相挤在一起取暖。有的手冻得失去了知觉，干脆就伸到了裤裆里。经过近3个小时的颠簸，总算到达了目的地，来到了一个叫“小木河”的地方。由于长时间坐车，腿脚都冻木了，经过十多分钟的调整，身体才逐渐恢复过来。战友们看到眼前皑皑的白雪和寂静的山林，心里不禁犯了嘀咕：这就是我们的宿营地吗？

       当大家还在疑惑的时候，排长从连部开会回来说，今天就在这里过夜，抓紧时间把帐篷搭起来。于是，大家按照划定的位置，挖坑、伐木、搭架子，经过紧张地忙碌，天黑之前终于把帐篷支了起来。可笑又可叹的是，由于时间紧迫和一时疏忽，我们搭建的是只能容纳20人的破帐篷，中间是过道，两面的床铺是用桦木杆搭建的，而且帐篷离地有2尺高，以下毫无遮拦，远看像少女穿的破裙子。由于一天的劳累，大家盼望早早地上床入睡，这时才发现，一个排30多人要挤进住20多人的帐篷里是多么的无奈。最后决定：一律侧着身入睡，而且不许双腿弯曲，勉强解决了面临的难题。如果半夜要起夜去厕所，回来时绝对找不到上床的地方。来到前线的第一个夜晚，我们就是这样度过的。

        清晨，起床号声划破了寂静的山林，同时敦促着战友们快速穿衣。这时，人们才发现，鞋子已经冻在地上了，只能用镐头把鞋磕下来。也许是冻得深的缘故，一个叫何玉岭的哈尔滨知青连敲两下也没将鞋敲下来，一赌气他使出了全身力气，结果，大头鞋的帮子被拽了下来，而鞋跟鞋底纹丝不动，躺在地上仿佛在向主人示威。

       早饭的号声从连部方向传来，听其旋律好像是说“快出来吧，快出来吧，快出来吃饭了”。这是战友们把起床、熄灯、开饭的号声，按曲调编入了搞笑的歌词，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是自娱自乐的一种幽默方式了。

       来到前线的第一顿早餐是雪水煮挂面汤，汤里放上盐，没有菜叶，表层漂着淡淡一层油花，喝到口里有股苦涩的味道（以后就改为化冰水做饭了），主食是面包饼干。由于是野外做饭，一口锅用三块石头支起，柴火是就地取材，随处可得。连队三口大锅和几个笼屉保证着百多人的一日三餐，做饭时炊烟随着山风毫无规律地飞舞，“埋锅造饭”这句成语用在这里是再恰当不过了。

         吃水问题成了困扰全连指战员的一块心病。连队每天要派一个班到山下一公里的河里刨冰运冰，放到锅里化成水后做汤用，到了晚上派专人看守。因水当笑料的故事曾在全连流传一时：一班副班长有个睡到半夜必须起来喝水的习惯。他事先把盛水的饭盆放在帐篷架子上，一天半夜，他习惯地拿起饭盆时，发现水被别人偷喝了；第二天他改用洗脸盆装水放在铺底下，可到了半夜，水还是被人偷喝了；第三天他把洗脚布放在脸盆里，还特意把洗脚布拧了一下露出浑浊的汤来，心想这回肯定没人偷喝了，谁知到半夜起来，满怀希望地拿起脸盆一看，除了拧的发干的擦脚布之外，连滴水珠都没剩下。

       当时，战友们发现桦树的汁很好喝，每天上工前在桦树皮上用刀划个口，把茶缸放在下面，等下班回来时可以喝到多半缸的桦树汁。

        我们班的任务是挖战壕，在一个半山腰挖出了200多米长，半人多深的崎岖沟壕。山下100多米处是由东向西的蜿蜒延伸的乡间公路。我们当时还想：就拿着这样落后的武器，在这样简易的战壕里，能阻击来犯的苏修侵略者吗？

        一天，在回连队驻地的小道上，迎面走来了七八个现役军人，还有两人拿着作战地图，像是参谋干事级别的，我们很有礼貌地站在雪地里一字排开让出一条路。这时，走在前面的一位看上去年龄很大的首长和我们一一握手并问好。当走到哈尔滨知青张均灼面前时，他抚摸着张的肩膀问：“小同志，带多少子弹啊？”“25发。”“能打死多少敌人啊？”张均灼稍微犹豫了一下说：“25个。”只见老首长笑了笑说：“能打死一个就不错了。”事后得知，他是“前指”一号首长，是位军级干部。从当时战友幼稚的回答可以看出，我们远没有体验到战争的残酷性，只是凭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信念和保卫祖国边疆的雄心壮志而奔赴前线的。

       我们白天挖战壕，挖地窨子（在半山坡挖成四方型深坑，用树干搭成棚顶，里面用树干搭成床铺），晚上还要轮流站岗一小时，重点是保护弹药库。库里除了有手雷、枪弹外，还有反坦克地雷（反坦克地雷的大小和外型与电饭锅相似）。因为责任重大，在弹药库站岗，我们都感到高度紧张，每次下岗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天，连长接到一班长钱慧南（上海知青，胡子拉碴的，天津知青起个绰号叫“老帮子”）的报告：“报告连长，东南方向发现一个火球。”连长听后有点纳闷，说：“继续观察！”过了一会，钱班长又跑回来说：“报告连长，火球不见了！”连长疑惑地走到帐篷外向东南方向望去，只见一轮明月挂在天空上。

       在前线，匪夷所思的事时有发生。一天，一位农妇在家里抱着不满周岁的婴儿喂奶，突然婴儿大哭不止，农妇怎么哄也不见效。后来发现在婴儿的腋窝处有一颗子弹，由于子弹的高温把皮肤都烫伤了。由于这一扰民事件影响到军民关系，当地有关部门组成了联合调查组。调查的结果是36团的一位现役军人上山打猎的飞弹造成的。我们配备的是苏制7.62毫米步骑枪，有效射程1200米，超过有效射程就没有杀伤力了。真是天下之事，无巧不成书。

       北大荒的春天青黄不接，尤其是驻扎在荒芜人烟的山林里的连队，因交通不便，蔬菜供应不及时，每天的伙食只能以饼干、挂面为主，以汤代菜。由于营养不良，开始我患了夜盲症，到了晚上无法执行站岗任务。其他的战友不知道，还认为我偷懒装病，躲避站岗。就在我得夜盲症的一周后，大伙儿下山去背冰，等回来时天已黑了。全连好多战士都有个“今夜怎么那么黑”的感觉，黑得伸手都不见五指，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结果只好一个牵着一个勉强回到了山上。后来才知，大家都得了夜盲症。（现在知道了，只要吃2粒鱼肝油就能见效，可当时没有那条件。）

       随着天气转暖，山林穿上了绿色的新装，山间小溪的潺潺流水解决了吃水难的问题。满山遍野的山野菜也适当地调剂了大家的伙食。

       经过2个多月的艰苦奋战，战壕、地窨子等战备工事都已完工，而前线仍然一片安宁，毫无打仗的迹象。乌苏里江已开化，近期内发生战事的可能性很小，于是在5月8日这天夜里，我们连队沿着江边公路秘密地回到了连队驻地。一路上汽车关掉车灯缓慢前行，在路过虎头村时，江对岸灯火辉煌，火树银花，一派节日景象，事后得知，那天是苏联庆祝反法西斯胜利纪念日。

       回到了连队驻地，极目眺望着远方：拖拉机的轰鸣声在田野回荡，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麦田，被微风吹过泛起微微波浪，一幅多么好看的图画呀！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想法：没有战争该多好！

                                      甄恒斌     二O一二年七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