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朴归真

一九七三年初夏，由于中苏边境的紧张局势趋于缓和，我所在的步兵二连也从珍宝岛地区撤回到36团宝东驻地。在深山老林里蜗居了近二年的100多个男知青，一下子回到了虎林县城附近，就像庙里的和尚下了山一样，面对嘈闹的人群和复杂社会，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和目不暇接，充份体验到那句“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话的真正含义。知青们像出笼的小鸟，满怀喜悦的心情到各个连队走亲访友，迎接新的生活。

连队下山后的落脚点是宝东，是一个四等小车站。车站的北面是一个小山，我们每天的工作是上山打碎石、装车、修路，休息时间可以坐火车去团部，或去虎林县城看电影、下饭店改善一下伙食。坐火车当然是不买票的了！不过好景不长，这样的好日子只享受了二个月，我们连就解散了。二排去了湖北闸，三排分到15连，四排到鸡西36团的煤矿挖煤，我们一排来到了16连，从此结束了长达4年的值班连队的游击生活。

16连是个新建连队，距车站较远且偏僻，它的北面是没有人烟的完达山。连队里突然来了30多个知青，住宿成了问题，于是就在食堂大厅东侧的舞台上临时搭上床铺安顿下来。当时正是大豆收获季节，毫无疑问，我们都要下地去割大豆。站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豆地头，心里直犯嘀咕：什么时候能割完呢？我和陈志成每次总是先割到地头，望着落后于100米开外的众多知青，心里产生一种百米赛跑获得第一名的自豪感，完全忘记了腰酸背痛腿发胀的感觉，同时也在想：这繁重的体力活得干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秋收结束后，我被分到了烘炉班，班长是天津知青孙圣渊，还有一个本地青年丁建军。烘炉的概念就是打铁的（上海知青朱国忠一次到烘炉间办事时说过的话），俗称铁匠，也可以归到锻工一类。按老职工郝中央的话说：车钳铣，没个比；铆锻焊，凑合干；要翻砂（铸造），就回家。虽说是打铁的，但在当时是很热门的工作，大家都对我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烘炉的工作间是在连队东北边的一个小土坯房里，用“简陋”两个字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学会了打马掌丁、捻镐尖、打斧子等。汽车后桥上的半轴是打斧头的最好材料，我打了好多把斧子，都给了别人，可自己一把也没留下。我喜爱打铁这一行，因为在当时这也算是一门技术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属于室内工作。由于喜欢干，那16磅的大锤一天轮几百下也不觉得怎么累。在高兴之余，我写了一首诗，名子叫《锤炼》。

炉火把北疆大地尽染，

锤声伴随着时代的主旋，

来自五湖四海的知识青年，

在三大革命的熔炉中千锤百炼。

大革命的熊熊烈火给我们加温，

边疆的风雨把我们的筋骨沾，

“六一八批示”如阳光普照，

沐浴着新一代的革命青年。

在斗争中学习马列，

在实践中增长才干，

学泰山顶上的苍松根深不拔，

似雄鹰经得住疾风暴雨的考验。

炉火把北疆大地尽染，

锤声伴随着时代的主旋，

小小的烘炉间啊，

与世界革命的风云紧紧相连。

现在来看这首诗充满了“文革”味儿的色彩，但当时在连队组织的赛诗会上经文书靳秀芬那充满激情的朗读，得到了大家的好评，还有天津知青王炳光的自由体操伴随着诗歌的表演把赛诗会推向高潮，连长刘风亭还借用诗中“学泰山顶上的苍松根深不拔，”来号召知青们扎根边疆一辈子。

大约在一九七四年底，烘炉间搬到了连队西北角的农具场。新盖的砖瓦结构的烘炉间宽敞明亮，吹风机代替了手动风箱，孙胜渊也改行从事他热衷的钳工工作，我和丁健军继续叮当穷、穷叮当，从事着最古老最原始的作坊式劳作。

一天，小丁从五连的家里回来说：五连烘炉的弹簧锤不错，建议我们也搞一台。弹簧锤，确切地说叫“扁担锤”更贴切，其样子像一根扁担，中间由一根园轴作为支点，用电机通过偏心轮带动“扁担”一端上下运动，装有锤头的另一端则通过支点上下运动来完成锻打工件的动作。底座是用两根工字钢组成，上面用废旧的拖拉机缸体作机体，这个“扁担”是用解放牌汽车的多块弹簧板叠加而成。电机一分钟旋转一千多次，而扁担锤没有加减速装置，但由于弹簧板的震颤作用，使扁担锤运行起来像鸡叨米一样。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在没有图纸、没搞过机械设计的情况下，烘炉班的哥仨个终于将弹簧锤制造成功了！当时我们的心情就像英国第一台蒸汽机车的诞生那样令人振奋，我特地用红油漆在炉子的上方写下了“工业学大庆”五个醒目的大字来抒发激动的心情。虽然没有受到连队领导的表扬，但从知青们赞许的目光中我们内心感到非常的自豪。因为我们完全是自力更生，照猫画虎而完成的！弹簧锤的制造成功不仅提高了工作效率，也把我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

烘炉班的工作不仅要保证机务上农机具的维修，还要负责连队的各种杂活，水房、食堂等处的吃水井也是烘炉班负责打出来的。北大荒的水井一般深10米以内，超过了10米，根据大气压强的原理就打不出水了。打井的钻头是烘炉自制的，直径大约六、七厘米左右，把用线麻把镐把与钻杆绑成十字型，用力旋转镐把，钻头就向下运行。每当钻头向下钻进半米左右，要把钻头拔出来，再往井里填充黄泥，目的是在钻的过程中用黄泥在井壁上形成保护层，防止井壁坍塌。当钻到砂粒层时，通过分析沙粒的颜色，就能判断这井是否有水及水的质量。若打到9米左右没有沙粒出现，或水质发黄不能饮用，这口井就前功尽弃了。打一口井需三天时间，劳动强度很大，而且又苦、又脏、又累。在给蜂房打井的时候，张子发还拿出她自种的西红柿和蜂蜜来犒劳我们，现在想起来，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

如今农场实行了城镇化，人们都搬到场部，住上了楼房吃上了自来水。虽然原来那些洒满辛苦汗水打出的水井，随着时代的进步，同扁担锤一起都被淘汰了，但它在那个时代的作用是难以估价的。这段难以忘怀的知青记忆，将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

 2014年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