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红叶

一九九零年的正月初五，是我一生中经历的最难过最痛苦的日子！距今整整二十五年了，可我的心仍旧在痛。。。
姥姥离开我二十五年了！二十五个年头，是半个世纪的二分之一，过起来是那样的漫长。可这漫长的岁月长河，怎么也冲不淡我对姥姥的怀念。。。

姥姥是位慈祥善良的老人，她是我最大的恩人！五岁那年，我有了继父。姥姥本该跟着舅舅一起回家，她看着满脸愁容的妈，看着可怜兮兮的我，一咬牙，留了下来。姥姥说，她怕我受气。。。就这样，她不顾家里人的妒忌，把她全部的爱都给了我！为此 她漂泊了整个晚年，也让我为她愧疚一生。。。

我的生命是姥姥给留下的！我小时候身体特别不好，得过肺炎、破伤风、伤寒病，每次都是姥姥鼓励着妈，拼着命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六岁时的那场伤寒，我还记忆犹新。那时正是低标准的年代，我病的奄奄一息不吃不喝，姥姥天天守着我，时时的问我想吃什么，我顺口说了句想吃鱼。那个年代连饭都吃不饱，买条鱼很难。可姥姥扭动着那双小脚，跑了几个早上，终于在通惠门市场给我买了一条鱼，顿熟了我只吃了一小口。。。
也是那两年，因为营养不良，很多孩子都生疮，我也不例外。那个时候医疗条件不好，医学知识也匮乏，不知道扎青霉素会有慢性过敏，我全身溃烂（直到现在胳膊腿上仍留下满满的疮疤）。恶性循环烂得我双腿不能走路，姥姥就借了一辆旧推车天天推着我看病扎针。。。小的时候我瘦得象只猴子，还很馋，她总是把大伙儿孝敬她的好东西偷偷的分给我吃。用她自己的很少的一点的体己钱给我买鞋买衣服，用妈穿过的旧衣服，给我改成当时很时兴的衣裙，很令同龄的孩子们羡慕。姥姥的手真是巧及了！直到几十年以后人们称赞我手巧，我想这也是姥姥的遗传吧！

我虚岁八岁上学，吃喝坐立都要在姥姥的监护下，她很严厉的管教我。姥姥说，丫头就得要强，炕上地下都得会。我十几岁就能做全套的家务活。洗衣、做饭、整理房间，甚至缝棉衣、拆洗被褥。姥姥虽然没有文化，但她却很看重读书，即使是在“读书无用”的文革时期，她还是督促我上学。我喜欢看小说，喜欢写日记，我跟姥姥同寝一铺只有半截门的炕上（没有地，进门就上炕），姥姥认可睡觉时用被把头蒙上，也把那昏暗灯光留给我，姥姥从来不影响我学习。我不听话的时候她也打我，也骂我，但是从来不准别人欺负我。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家门口，谁要欺负我，她肯定不惜一切代价为我撑腰。她就像我的保护神一样时时刻刻的呵护着我，我和她相依为命。就这样一直到我十八岁，我初中毕业。这期间经历了文化大革命，也包括我的青春期。。。

一九七四年八月份，作为知青我要下乡了！下乡之前，我看到很多家长都为孩子忙碌着。有的为孩子留城托人找关系，有的为孩子下乡打点行囊，只有我无声无息的，没有谁过问。特别是看到下放的舅舅，从大老远的山区跑回来，为儿子打箱子，做被子准备衣物。再看看自己，我心里好难过啊！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扑到姥姥的怀里大哭一场。姥姥也哭了，她搂着我说，别着急，我有办法，我给你收拾。她把自己的衣物用包袱皮裹好，腾出自己的箱子让我带到农村去，还帮我准备了新被单。为我下乡她哭了好几天，其实那时我已经很懂事了。。。

在我下乡后的第五个月，一九七五年二月四日营口发生了大地震，当时只有我和姥姥、弟弟在家。我们事先接到通知，提前从三楼下来，在一楼的邻居家暂避。但是那场灾难来的太突然，满屋子的人都跑出去了，只留下我们祖孙三人。我紧紧的搂着姥姥跟弟弟，姥姥让我跟她一起念着“赞主赞圣”，那震耳欲聋的山摇地动，让我体验了生与死的刹那。。。

虽然没有跑出去，知感大能的真主，我们安然无恙！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姥姥离开了妈家，让舅舅接走了。也继而导致了姥姥后来一直没有一个完整的归宿。。。

在我下乡的四年里，我最想念的，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姥姥。我在农村很能干，女生里我挣到的工分最多，每次回家我都要给姥姥买好吃的。节日里青年点分到点罐头什么的，我总是舍不得吃，不管留多长时间，也要拿回来给姥姥。一直到我回城。。。

回城的第二年，我结了婚。老公跟我是一个知青点的，也是姥姥给选的。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老杨来我家给我送大米，姥姥一眼看中，留他在我家吃饭。他走后姥姥说：“这个小子好，忠厚、老实一定会疼人！”我知道姥姥的意思，也相信姥姥的话。我疏远了所有对我有好感的人，一心一意的爱上他。结婚后我们很恩爱，跟婆婆住在一起，姥姥时时嘱咐我要做个好儿媳妇。那年因为二弟要结婚，没经我们允许，强势的婆婆趁我们上班的时候，把我们东西搬出了家。我抱着孩子回家找姥姥哭诉，深明大义的姥姥没有去给我撑腰，而是劝慰我说：“忍了吧！你婆婆寡妇失业的也不容易！你们要找房子离开那个院子，你惹不起就躲着吧！”我真的记着姥姥的话，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跟婆婆红过脸。。。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了！老杨单位给我们分了房子，终于能把姥姥接到家里一起住了！那时的房子很紧张，只有一间屋，连同孩子我们四口人睡一张床上，虽然挤了点，但我们都很开心。老公和姥姥的感情剩过亲祖孙，他也很疼姥姥，从来没有怨言，真心诚意的喜欢老人家。又过了几年，我们调了房，有了两居室，这回姥姥来我家可以住单间了！我们大家都很高兴。姥姥为人善良慈祥，儿子也非常喜欢太姥姥，老公对姥姥更是关怀备至，每天晚上都要给姥姥沏好茶水，铺好被褥，把痰盂放在床前，即使出门就是卫生间，晚上也不准她出去解手。都打点好了，我们才去睡觉。可是好心没有得到好报，就这样厄运还是降临了。。。

往事不堪回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罪恶的日子---1989年11月20日凌晨两点一刻，姥姥在我家起来小解，便盆就在床下，她本来都站起来提上了裤子，一不小心又坐在地上。就这么一坐，姥姥墩断了大腿骨！姥姥年纪太大，医生也无能为力！在医院的走廊里，姥姥躺在担架上，我趴在姥姥身上嚎啕大哭。。。在医院的花坛外，姥姥的两儿两女经过反复商讨，还是决定让姥姥先回我家。我跟丈夫没有多说一句话，毅然的把姥姥抬回家。。。
姥姥在我家呆了二十天，我们想尽各种办法也没能让姥姥康复。我当时正在家里病休，承担了姥姥所有儿女的责任与义务。那一天，在运输管理处工作的舅舅开车来接姥姥，我不想让姥姥走，我心甘情愿的要伺候姥姥。舅舅说：“这不是你的责任，你已经替二舅做了不少了，我没有脸再让你姥住在你这。每次来你这，我恨不得有个地缝都能钻进去。。。”我很理解舅舅，他是没有办法呀！我跪在姥姥床前，久久不肯起来。二舅把我拽起来，让我跟着去他家伺候姥姥。。。
把姥姥抬进舅舅家里，舅妈并没有让她直接进屋。姥姥闭着眼睛，躺在放置门口的担架上，静静的听着舅妈的哭诉。舅妈数落着姥姥多年来的不是，多年来的对她不起。。。我直直的给舅妈跪着，我恳求舅妈原谅姥姥。我跟舅妈说，这些都是我造成的，姥姥都是为了我，如果没有我，姥姥就不会有今天的遭遇。。。舅妈说，你已经够倒霉的了，这些事都不是冲你。。。说实在话，我真的，真的一点儿都不怪罪舅妈，换一个角度讲，姥姥身强力壮的时候，把精力都投入给闺女，到了这般事头，谁会没有怨言呢？（其实姥姥对两个闺女投入的真的太多了）也是这些理解，更加深我的内疚与自责。舅妈跟舅舅都放出话，姥姥进了她家，除了我之外，她所有的儿孙子女谁也不准进她的家门。。。

一九九零年的正月初五，姥姥在舅舅家躺了五十八天以后，静静的归真了！这五十八天里，我只有正月初二没有去，是舅舅给了我一天假，让我去看婆婆。那年的雪非常勤，也非常大，我跟舅舅的住址交通很不方便，骑不了自行车我就走着去，一天都没落。舅舅说，我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我是他唯一承认的亲外甥女。。。 

姥姥属牛，出生于一九零一年，农历二月十八， 一九九零年正月初五归真，享年整九十岁。
安息吧！我永远敬爱的姥姥！   

                                        第一稿 2009年11月11日
                                        第二稿 2015年 2月21日 再次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