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之风

间隔没有两分钟手机又响了起来，刚要挂断，再一看是李颖打来的，他心里一动，连忙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李颖悦耳女中音的声音：

“大忙人，都这个时候了还再忙什么？”

“不忙------刚下班。”不知怎么搞的，耿秋明每次听到李颖的声音就有些心跳过速，语无伦次。

“那晚上一起吃饭，有时间吗？”

“吃饭？都有谁呀？”提到吃饭，耿秋明就警觉起来。

“没几个人，有‘大麻烦’，还有我一个姐们儿。”

“你怎么跟马凡搅在一起了，有什么事吧？”

那边传来李颖咯咯的笑声，“老同学在一起吃个饭就非得有事不可吗？‘大麻烦’同学最近表现很好，可是经常请我了，不像你，小里小气的。”说完又是一串笑声。

“------”

“快过来吧，我们在聚贤阁饭庄等你。”李颖不由分说电话就挂断了。

耿秋明愣了一会儿，随后给妻子打了电话告诉晚饭不在家里吃，走出机关大楼，在门口打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奔聚贤阁饭庄。

耿秋明不想见马一凡，却还是很想见李颖的。不知怎的，一见到李颖或者一听到李颖的声音，他的心里就有一种亲切和温暖的感觉。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暗恋他自己心里也不清楚，反正从上中学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好像那时候更强烈，偶尔有跟她单独说话的机会他总是要脸热心跳，话不成句。那时候的李颖可是高傲的公主，追求者很多，耿秋明在不在她的视线范围他说不准，不过有一件事让耿秋明终生难忘的。那是高考成绩下来后，回学校填报完了志愿，同学们依依惜别，李颖和男女同学洒泪拥抱，在拥抱耿秋明时李颖哽咽地说了句“别忘了我”，这让耿秋明非常感动并铭记在心。他不想求证李颖在拥抱别人时是否也说了同样的话，他只感觉这句话是非常温暖和贴近的，他永远不会忘记。大学四年同学各奔东西，毕业后耿秋明被分配到了外地，经过几年的不懈努力，终于调回原籍，几年的风雨沧桑，物是人非，令他心动的那个人也早已名花有主，想追求都没有机会了。

“师傅，聚贤阁到了。”

三轮车师傅的一声招呼把耿秋明拉回到现实中来，已经到饭店门口了，连忙付了车费，走进聚贤阁。一进大堂就见肥胖的马一凡在银台跟老板娘嬉皮笑脸的打斗，耿秋明暗想这小子永远难改沾花惹草的毛病，就想装着没看见直接上楼去，而站在门口两侧的服务员的齐声“欢迎光临”把马一凡的目光引导过来。看到耿秋明进来，他撇下年轻风骚的老板娘，迎过来叉腰站立住，高声嚷道：“我说耿大科长，请您真比请市委书记还难啊！”

“怎么，今天市委书记也到场吗？”耿秋明干脆跟他打哑谜。

“那当然，在208早就恭候你了。”说完他哈哈大笑，“我看李颖就是你的书记，我请不动你，她一个电话就把你请来了。”他伸出肥胖的大手拉住耿秋明上了二楼。

在208餐厅里，李颖和另一位衣着入时的中年女子在聊天，看到马一凡拉着耿秋明进来，李颖只是微笑着透着宽边近视眼镜注视着他们，神态雅然，并不说话，旁边的那位女子怯怯地站起来。

“我隆重的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美女，”马一凡站到那女子身边，将手搭在中年女子肩膀上说，“这是我表妹蒋丽丽，也是李颖同学的同事。”

将丽丽热情又小心地向耿秋明伸出手来：“你好，很高兴认识。”

耿秋明与将丽丽握了一下手，与之礼貌的寒暄。心中暗想这恐怕又是马凡新近猎取的猎物，哪门子的表妹，他的表妹到处都是。

马一凡又走到李颖身边，双手又搭在李颖的肩上，刚说出“这就是。。。”李颖立刻推开了他，“去，一边去，大麻烦你怎么还是那么烦人？君子动口不动手懂不懂？”

马一凡讨了个没趣，不过他脸皮厚不在乎，“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完自己先大笑起来。

李颖伸出手跟耿秋明握了握，含嗔说道：“秋明，多长时间不见了啊，真的那么忙吗？”

“不是不是，应该是——机缘未到吧?”耿秋明说完脸就红了，有点窘迫。

李颖轻轻打了他一掌，“好哇，你也油腔滑调了，一会儿喝酒罚你。”

“哎呦！舒服，我要是挨这一掌，罚我三杯都认。”胖子在一旁乘机起哄。

李颖嗔笑着对马一凡说：“美得你，做梦去吧。”

大家说笑过了，分别落座。耿秋明提出两位女士坐主位，蒋丽丽说什么也不肯，后来李颖先落座，耿秋明挨着坐下，蒋丽丽挨着马一凡坐下来。少顷酒菜上来，马一凡是个活跃人物，席间斟酒布菜他一人包揽，还不时地讲一些笑话和荤段子，惹得哄笑和挨骂。

酒过三巡之后，酒精就开始在马一凡身上起作用。吹嘘自己最近没少看书，发现了一个过去从来不被人重视的大诗人，他说这个大诗人以后的历史地位一点也不会比曹操差。大家就问此人是谁，他故意卖关子，他说你们先听他的诗吧。他摇晃着脑袋吟道：

《游泰山》

远看泰山黑糊糊，

上头细来下头粗。

如把泰山倒过来，

下头细来上头粗。

大家一顿哄笑，言说这也叫诗啊。马一凡说，“你们不懂了吧，这不仅表现了非常深刻的哲理，也表现出了非凡的大无畏的英雄主义。下面还有更贴近生活的，注意听下面的      《雪日大便》”

大雪纷纷下，

乌鸦啃树皮。

风吹屁股冷，

不如在屋里。

众人差点把口里的饭喷出来，李颖一边笑着一边把手里的餐巾纸揉成团砸向马一凡，“大麻烦，臭胖子，你还让我们怎么吃饭？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你自己胡编乱造的吧？”

大麻烦用手指一指自己，“我？我哪有这样的大才，这是民国初年威名显赫的人物张宗昌所作，我是前不久才发现的。”

“是那个不知自己有多少老婆多少孩的大军阀吗？”耿秋明问道，“还真没听说他还能作诗呢。”

“孤陋寡闻了吧？秋明，不是我说你，你真应该好好学习一下，张宗昌那才叫男人，做男人就要有点气魄，不要太缩手缩脚的。”马一凡乘机说道。

“还别说，你和张宗昌还真有相同之处，比如。。。”

马一凡接过耿秋明的话：“比如他老婆不知有多少，我表妹也不知道有多少，哈哈哈。。。”他顺势把蒋丽丽揽到怀里，“秋明，你心里喜欢谁你敢把她搂过来吗？”

蒋丽丽有些难为情地从马一凡怀里挣脱出来，红了脸嗔道：“什么表兄啊，你喝多了吧！”

耿秋明和李颖两人不自主相互看了一眼，随即李颖正色道：“大麻烦，你正经一点，不然以后没有人再跟你吃饭了。”

“又是我错了？那我就自罚一杯。”胖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蒋丽丽要阻止，已经晚了。他把空酒杯倒过来高高举起，“今个高兴，酒不醉人人自醉。”

蒋丽丽端起酒杯站起来说：“今天确实高兴，认识了耿哥，我敬耿哥一杯酒，我先干为敬，耿哥随意，今后若有事麻烦耿哥，可别装作不认识我呀！”说着一杯酒一饮而尽。

耿秋明也站了起来，看到她把酒干了，暗暗叫苦。他本来就不胜酒力，脸已经开始张红，若这一杯足有一两半的白酒一气喝下，说不准就要出洋相，可是若不干又有些说不过去，大麻烦也不会罢休的，于是横下心说道：“妹子说话见外了，翻脸不认人那是马凡干的事，我绝不会做，你这个妹子今天我认下，我也干了这杯！”说完就要干，李颖站起来抢过酒杯，“我替他喝吧，丽丽你不知道，他真的喝不了这么多的酒。”

“李颖，你凭什么替他喝呀？”胖子终于等到了报复的机会，“说清楚喽，说不清楚下一杯酒你也得替我喝！”

“马凡，你别瞎搅合，谁不知道你酒量大，秋明的酒量你也清楚的。”李颖说话的空儿，耿秋明又把酒杯拿了过来，刚要喝下，蒋丽丽拦住说道：“我刚才说了，让耿哥适量喝，既然不胜酒力，耿哥就不要勉强干杯了，表示一下就可以，谢谢耿哥认我这个妹妹。”

李颖立即拥护蒋丽丽的说法，让耿秋明喝了一小口，酒官司临时告一段落。

席间，李颖去了一趟洗手间，马一凡也借机出去打电话，屋子里一时只剩下耿秋明和蒋丽丽两个人。蒋丽丽有点神秘又有点紧张的凑到耿秋明跟前悄声说道：“认识你这位哥哥，没什么表示的，”她递过来一张超市购物卡，“一点小意思还请收下。”耿秋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不知所措，连忙推脱说，“这怎么可以。”蒋丽丽不由分说将购物卡硬塞进他的口袋，耿秋明极力拒绝着，蒋丽丽差不多把整个绵软的身体都贴上来了哀求道：“耿哥，别争了，蒋小虎是我儿子，求你关照一下。”

耿秋明听到这话僵在了那里，一下子明白了自己还是被“大麻烦”——不，还有李颖，给套住了。他知道这样争下去也无益，让马凡或李颖看见倒显得不好，于是作罢。待蒋丽丽回到座位，耿秋明郑重的对她说：“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你真的多此一举了。”

蒋丽丽眼睛滚动出泪水，她迅速用纸巾擦拭，刚要说话，因李颖推门进来，便止住了。李颖进来不见马凡，就喊他回来，并让服务员给上一个水果拼盘，大家继续喝酒聊天。

耿秋明已经全然没有了心情，这样的同学聚餐也变了味道，失去了意义。马一凡暂且不提，让他难过的是李颖，她不应该跟马凡搞在一起而让他蒙在鼓里，他平时的为人与处事原则她应该清楚的。他不想再呆在这里，借故去洗手间离开了208餐厅，到一楼银台去结账，他认为今天的饭费必须由他来结。老板娘微笑着对他说，饭费已经结完了。他跟老板娘询问了饭费的数额，然后拨通了李颖的电话，李颖很快从楼上下来，一脸的疑惑。他把她领到一个角落，把那张购物卡和八百五十元饭费交给她，表情凝重地说：

“这是蒋丽丽刚才给的购物卡和这顿晚餐的费用，请你转交给她，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等一等，”李颖一把拉住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明知故问哪？”

“我真的不知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看着李颖焦急的表情，耿秋明意识到可能错怪了她，于是轻声地问道：“蒋丽丽儿子的事情你不知道？”

李颖郑重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她没有说过。”

耿秋明暗想，这都是马凡在捣鬼，李颖是无意中被利用了。“是这样，蒋丽丽的儿子蒋小虎是在校中学生，因为与同学闹意见，纠集校外的几个小青年把那位同学给打伤了，现在案子已经到了检察院。这下你明白今晚这顿饭和送我购物卡的原因了吧？”

李颖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接口说道：“秋明，我知道你做事一直有自己的原则，但丽丽不易，你能照顾就照顾一下吧。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没准以后……”

“你别瞎操心了，办案有办案的规定，我走了。”没等李颖把话讲完，耿秋明就接了她的话茬儿。

“哎，我还有话哪，你的钱……”看着耿秋明迅速离开的背影，李颖气得直跺脚。“死犟头！”李颖一边嘀咕着一边向楼上走去。

在第二天的检委会案件汇报会上，耿秋明没有受“晚餐”事件的影响，还是直接的发表了原已形成的意见。

“我认为，犯罪嫌疑人蒋小虎是在校学生，且系未成年人，其家长又在民事方面积极给予了赔偿，被害人也予以了谅解，综合全案考虑，我建议对蒋小虎作出不起诉决定。这样，给予其继续完成学业的机会，不仅有利于其改过自新，更能彰显司法的人文关怀，提请检委会研究。”

三天后，耿秋明又接到了李颖的电话。李颖话里透着惊喜又带着几分娇嗔，“秋明，没想到小虎的事情让你办得这么漂亮，丽丽托我转达她的谢意！行啊，老同学，你让我刮目相看了，不漏声色的玩起了欲擒故纵！人家丽丽可说了，一定要当面谢你，定好明晚请你吃饭，还是聚贤阁。”

耿秋明听着话筒里传过来的悦耳女中声，摇了摇头。“李颖，我想告诉你，小虎的案子我是依法正常办理的，没有掺杂任何的人情因素。希望你相信我，相信我们这些执法人，相信法律的公正，不要再帮倒忙了。上次吃饭，我已经违反规定了，麻烦你转告蒋丽丽，明天的饭免了。好好教育孩子，珍惜从宽处理的机会，以后我们也还会继续关注小虎的情况，我履行的都是职责，拜托你了。”

“可马凡告诉丽丽，你动用很多关系才办成这样的，还嘱咐丽丽这次必须要多破费呢！”

“那你赶紧告诉蒋丽丽，千万别听信他的蛊惑，他在这件事上插手想达到什么目的我不清楚，但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再重申一遍，我所做的都是我正常履行的工作职责，当事人满意就是对我工作的认可，如果搞请客送礼那一套，那可就是对我的不尊重了。”

“秋明，你又给我讲大道了吧？”

“我是什么样的个性你还不知道？这个马凡真是越掺和越乱！李颖，这件事到此已经结束了。蒋丽丽那边的工作你负责做好，让她以后教育好孩子，顺利完成学业，让孩子成为一个有用之人就是对我们的最好回报了。拜托你了，老同学!”

放下电话，耿秋明如释重负。他推开窗子，深呼吸一会新鲜空气，随后又投入了案头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