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书

友人从西藏归来，他告诉西藏的天是浑圆一块的，宛如亘古以来一直如此池水，宛若千载不曾解冻过的岩冰。他感受到，是千年的孤寂，是万里纵横风雪声的回响。

 
　　夜里，闭上眼睛，那强烈的蓝，那远远的闪光，只能用纯洁来形容。它是炽烈，它无情，也许因为如此才能够用来穿越这天的寂寞。拉萨是友人此处旅行的主要地方。或是阳光格外好，于是又叫日光城。这里守着阳光，就有了晒佛的节日。百米长的巨大唐卡佛图由虔诚的信徒从寺中请出，蜿蜒通过寺山脚下的巷道，应和着喇嘛口中悠长的佛号，接引生与死的灵境。巨大的唐卡佛像缓缓展开，人惊呆，不自觉中就在佛光下屏住呼吸。蓝天和穹庐遮蔽四野，而这佛正是天于人间的象征。为了承接天的光辉，寺庙遍布金顶，以那铄目的光芒来歌颂天的恩泽。

 
　　友人曾在后藏路上遇到过雨。雨云似在洗礼着友人，不远不近，不急不徐，从容有致，就在友人上方下着，前方数十米远的地方便是阴和晴的分界线。能轻易看到雨水如何溅起尘土；舔湿了路面。友人告诉我的时候，他眼神中是包含着敬畏，我知道他感叹天工的奇巧。

　　这里有风，能感受到风从雪山上吹来。那风带来万年前那场雪积下的寒意，啸声中又夹着僧徒虔诚的祈祷。神鹰随风而来，藏民尊敬鹰，因为他们信仰飞翔于那珠穆朗玛峰雪线之上的大鹰能听到神的声音。雪线上那强劲的罡风是神的旨意，是神对鹰的专宠。从天葬台，神鹰，藏民将自己投入那雪的世界，神的家园。从雪山上那凝住的鹰类的影子，让友人看到天的存在，而山的雄伟则证明了天的容纳。插一支灵幡在那山坡上吧，荡起的五色旗帜指着天界的方向。

　　西藏是世界的屋脊，自然永不停止创造力由此隆起，珠穆朗玛还在缓慢却坚定地升高。这里记录了亿万年前海涛、冰川、太阳和风的神工雕凿。很难想象文成公主踏上这块土地时的情景了，但山川的色彩，云霞的投影还是一样地动人。天在地的下面，而地又在天中。这是雪域高原的永恒。

　　友人跟着摄影队爬过雪格拉山，那时是夏天，可眼前所见竟是遍野的帮锦花，原来随着脚步的前行而来的是大雪。友人去过远东，见过西伯利亚雪，那雪是干冽的，刺骨的。但这里雪是一片片巨大的，湿润的，它们从空中飘下来，从友人身边飘下去。友人知道这在科学上这就叫垂直气候带分布，不过友人依然执着的认为这是山的灵异。

　　藏民对于山是敬畏的，每一座山都是一位神佛的领地。这里的山山水水都是藏民的祖先千百年来所歌颂的，因为每一寸土地都有格萨尔王征战的遗迹。为了生活的幸福，为了永远的安宁，格萨尔的白马踏过这一切，英雄们的血洒过每座山梁，沟谷。山和土的颜色是热烈，人间的色彩在这里成了天上的色彩。它们永不褪色，不论是寺庙门檐上的佛画还是山野间绝壁上的岩石。

　　不用质疑的是，这里的自然环境极其严酷。自然能轻易撕扯着大地，摧动着人的心灵。可是友人告诉我，来到这里，面对无边的荒原，人没有伙伴，因为渺小。这里太高了，高得接近天堂，也正是这天和地的逼仄反衬出生命的高大卓然。在这里友人学会热爱生命的，因为生命于此会接受到真正的考验。

　  在一座座神山的山顶，看到那巨大的玛尼石堆。每一个去敬佛的人在这里会停下来，再投一块石头进去。不知道第一块石头是什么人放下的。但现在这石堆已是可注在地图上的巨大石山。这里的人以这种方式改变了自然。在这片高原上还有湖泊。我记得友人告诉我，那木错——神湖。水静静地荡着，映着远方的雪山。安静，唯一的声音就是安静。雪山连着雪山，看不到对面的湖岸。这一静来自亿万年前，并将延续到亿万年。

　  人在西藏不仅仅只有藏民，还有来自内地的汉人，来自异域的尼泊尔人、印度人、欧洲人。他们都喜欢这里，他们都需要这里。因为在这里能找到先民在心底深处遗留下的对自然力的敬畏，能找到崇高和纯洁的注释。自然是严酷的，美好不是必然，也许只是一瞬间的灿烂而已。正是为了为了歌唱，歌唱世界的美好一瞬，在阳光下，藏民到处摆满鲜花，到处种满各种颜色的帮锦花，即便寺庙中每个扎仓的窗口上也是如此。于是有了沐浴节，望果节，有了晒佛节，有了藏戏节……

　　我看过友人为了记录感受，拍下的照片。有那年老的僧人和狗，有那年少的僧人和威严的庙墙。友人是抱着无奈的口吻告诉，有些是错过了，只能在心中咀嚼回想。他错过了为参加祭礼而从远方赶来的牧民。他们穿着家里最好的节日盛装，马儿胸前垂着铜铃和红缨，鞍前摆放着迎神的树枝，上面挂满了五彩的经幡。他们纵马从高高的山坡上驰下，帮锦花摇摆着迎合着马蹄的板眼。因为宏伟，因为虔诚，因为激动，相片只能记录下点点滴滴，而无法留住那众人同乐的情景。

　　在八角街曲折深邃的巷道里，虔诚的人祈祷着幸福和未来。站在拉萨河对岸的那片草坡上，看着一个个人，悠然但坚定地走着，在他们面前是荒野，沟岩。看不出他们是从什么地方走来的，其实何必去猜想他们来自何方，要奔向何方。要记住的是那份自信的悠然，那份他们既是土地，土地既是他们的自然。 藏民是信佛的，他们几乎将所有时间、精神、钱财投入到对于佛的虔诚中。在这里的天和地间，人能感到仙佛的存在，因为这里本就是众神的家园。

　　让一切来自它的来，让一切走向它的去，在这亿万年不变的静穆里倾听自然的声音。让友人守着自己的爱，让友人持着自己的信，在这近天的土地上摇动身躯，放开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