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

                     梦 里 老 家

    我出生在一个乡村的小街，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有我童年的美好回忆。虽然离开那里几十年了，但我时常在梦里回到那里。

    那是一条古老而普通的小街，因为它的不知名，所以无法知道它形成的历史。我只记得街道蜿蜒曲折、窄小，房子都是用木料和青砖步瓦做的，每家门面很窄，但很幽深。房子都有一个前门和后门，白天是敞开的，我们可以随便穿屋而过，往返于街道前后。我家住在街道的北面，我们就经常穿过对面的房子到河里抬水。街上并不热闹，只有每天清晨的集市才能打破小街的宁静。街道上的居民由三部分组成，除了极少的是商品粮户口，其余的是不属同一个生产大队的两个生产队，街东边是一个队，西边是一个队，所以街两头的居民活动泾渭分明。我家是在街道的西边，我儿时的伙伴都是西边的。

    街道的南边是一条大河，河水冬夏水位落差很大。冬季河水退近河床，鱼翔浅底，清晰可见。夏季潮平两岸阔，水流湍急。从我家对面的邻居家过去就是一个河滩，夏天这里是我们游泳的好地方。每天傍晚前，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带着自家的小孩来这里玩耍。儿童们把衣服脱光，裹成团儿放在岸边，一堆一堆的，像一个个浓缩的蒙古包，有的将衣服放在河边的树丫上，远看像一个个鸟窝。我那时很害羞，很少赤身裸体的游泳。一次在我脱光衣服游泳时，大哥有意把我的衣服拿走了，害的我迟迟不敢上岸，最后只得用双手捂着脸，只有眼睛处留两条细缝地跑回了家，不断地追打大哥，报大哥让我“失身”之仇。

    街西头有一座钢筋混凝土大桥，桥面平坦，桥下有几个H形的桥墩。桥面两边的栏杆由上下两根粗壮钢筋连着稀疏的混凝土立柱组成，桥面的两边靠近中间有两个延伸出桥面的跺儿，就像现在的跳水平台。这里河面较窄，水流湍急，视野开阔，是小街的唯一风景。夏天的傍晚这里是小街最热闹的地方。桥上有很多人纳凉。一些大一点的孩子和成人到这里游泳，搏击激流，寻求刺激。有的游到河中，爬上桥墩H形的中间横梁小憩，玩耍，然后又像秃鹫一样钻进水里，此起彼伏。一些胆大的则站在桥面的跺儿上跳水，有的双手合一纵身一跃像箭一样射进水里；有的落得底朝天，或者肚皮向下，发出巨大的击水声；有的干脆捂着鼻子闭上眼往下跳，像一块石头一样掉进水里。赢得观众的阵阵喝彩。一街欢笑在桥头……

    我家的后面是一条通往远处的泥巴小路，原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就形成了路。小路的西边是一个水潭，潭里长满了莲藕，夏天荷叶密布，甜甜的叶子似亭亭舞女的裙；白色的、粉红的荷花点缀其间，似少女穿着的绿裙上镶嵌的小花，赏心悦目。风吹荷花千重浪，阵阵清香催人醉。特别雨后夕阳下的荷塘别有一种风味，荷叶里盛满了雨水，远看仿佛大珠小珠落玉盘，微风轻拂，雨水在荷叶里随荷叶的摇戈滚动着，然后滑落下来，像一串断了线的晶莹剔透的珍珠，倏倏地钻进水里，难觅踪迹。远处小荷刚露尖尖角，更有蜻蜓立上头。冬天里，荷叶枯了，有的萎缩成卷儿低垂着，像羞涩捂脸低头的少女；有的坚强挺拔着，像守卫着少女的卫士。我倒是更喜欢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感觉，那雨打枯荷的声音就像一首美妙的音乐，别有韵味在心头。我们小朋友时常折下荷叶，当做小伞，作遮风避雨玩耍，也可以把荷叶撕开半边，重叠形成斗状，作饮水之用。母亲则喜欢在冬天用荷叶作经年裹物之用。潭的北边是每家的菜地，我家的菜地的一边靠潭边，我时常从我家的菜地到潭里采莲。每家菜地是隔开的，周围载满了生长茂盛的木树条（一种常绿木本植物，是我们地方的叫法），形成一道厚厚的篱笆墙，把每家的菜地分割开来。木树条很茂盛，开一种红色并不鲜艳的像栀子花一样大小的花朵。这里是麻雀的天堂，它们在这里安家落户，傍晚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直到天黑暗了才恢复宁静。我们一帮小朋友经常在这里找鸟窝，捉麻雀。篱笆墙靠路的外面是密密麻麻的野菊花，每年秋天菊花盛开，小路两边就成了黄色的长廊，清香怡人。菜地生产队里是按人头分的，所以面积有限。只能种蔬菜尽量满足自家的需求，很少有种瓜果的。有一年不知二哥在哪里搞来一颗小金瓜苗，那棵苗一共结了二十多个小金瓜，让我饱尝了小金瓜的香甜，那是我一生吃的最好的小金瓜，至今还回味无穷。

    小路的西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里面隐隐约约有几个坟墓，地面积满了树叶，像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树林里有很多不知名的鸟和蝉。蝉噪林俞静，鸟鸣山更幽。每当我一个人走在这里便毛骨悚然，有一种特别的恐惧感。这里人迹罕至，我到是去了几回，因为在这里我可以很容易捉到知鸟。有的知鸟呆在较矮的树枝上，只要蹑手蹑脚走过去，然后突然用手掌盖住，就捉到了。有的呆在很高的地方，我用布做了一个口袋，将口用铁丝做成圈，固定在竹竿上，慢慢向知鸟伸去，突然将其罩住，知鸟本能逃离时就钻进口袋了。

    再往北走一点远，就是一条东西方向笔直的小河，我们叫它黄河。直到后来，我上学了，才知道中国有条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是一条伟大的河流，但我并不觉得我们这条小河的逊色。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河边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野芹菜，我们时常弄一些回去参在大米里做成菜饭充饥。河里鱼虾很多，阴雨季节是钓鱼的好时候，岸边坐满了垂钓蓑笠翁。我倒是喜欢顶着炎炎烈日钓鱼，因为有一种鱼烈日下是在水面游动的，随便拿根鱼竿在河里忽悠几下，就可以钓几碗鱼供全家人美餐一顿了。小河的中间连接着一个湖，它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西湖霸。有个美丽的传说，说是很久以前，有一条龙在那里抖动了一下，地上便形成了两个大坑，龙头的地方就是我家后面的水潭，龙尾的地方就是西湖霸。这里水面宽广，碧波荡漾，是鱼儿的乐园。这里的鱼儿都是慕名随小黄河远道而来，在这里安家落户，繁衍生息，不想却成了我们全队人的美味佳肴。每年春节前，这里就成了全队人关注的焦点，只要将两头河口堵住，用几台抽水机连续抽几天，水干后捡起的鱼就是全队人过年的美餐了。

    小街上的居民或祖先是随着小街的形成而逐渐从各地搬迁来的，因此这里的姓氏很杂，没有族群之分，也没有帮派之争。在这里你才体会到了远亲不如近邻的感觉。彼此都以亲人的称呼相称，对长辈是在称呼前面加姓或者是名字，对小孩的称呼都以乳名的第一个字后面加娃子相称。我常叫的就有一个叫邵妈、毕先伯的。他们也都叫我又娃子。平时不管哪家做一点好吃的东西，都是先给这些邻居送去，然后才自己吃。这里就是一个大家庭，其乐融融。直到有一天，一件事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就像突然从天上掉下一颗重磅炸弹，半条小街沸腾了，从此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上级部门说我们这个小队生产效率低，决定撤销这个小队，把每家分散到各个大队。大家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告别了情同手足的街坊邻居，整个半条街成了一片废墟。我们也被分到了离家很远的一个队。父亲找关系，我们搬到了相距十几里的镇上。后来改革开放了，这些街坊大部分陆陆续续搬回去了，母亲也时常叨唠着回去，只因我们姊妹大了，有几个也在镇上参加了工作，才没有回去。但父母和街坊的联系一直不断。直到后来父亲去世了，一些已经年逾古稀老街坊相互搀扶来向父亲遗体告别。这是一种真情的流露，是人们对那个时代，那片土地的深深眷恋。

    光阴似箭，白驹过隙，几十年过去了。我已少小离家老未归，乡音无改鬓毛衰。时常听那里人说昔年亲友半调零，物变人非，难觅我儿时的踪迹了。虽然它没有华山的险峻，没有黄山的奇丽，没有庐山的秀美，没有泰山的雄伟，但在我心里它是最美的地方。我到过很多美丽的地方，对我来说都是过客匆匆，我从不有“一川风景好，恨不有吾庐”的感觉，只有我梦里老家才是我心灵向往的归宿。一个养鸟人说，小鸟把破壳看到的第一个人视为母亲。那里是我出生看到的地方，它是我的母亲，无论我飞多远，心中始终有一种对母亲的深深眷恋之情！

                                                  写于二零一一年三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