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家de孩子

亲爱的妹妹，很高兴能第二次见到你。很高兴，也很庆幸，能够有你这么一个妹妹。
那次在火车上遇到你，是我那些天里最美好的唯一的荣耀与安慰。
还记得吗？火车在走，窗外是不断闪过的荒漠，我在一本杂志上写下淡蓝色的悲伤，而你，很安静地坐在那里。
后来，我们就聊了起来。一直到天黑了，我们还在小声聊着。
渐渐地，周围的人们都睡了，从车窗外吹来的风开始冷了，一切安静了，我们望着漆黑的夜空寻找星星，你跟我说起了你的小时候。石河子的雪景，上小学时去农场摘棉花的经历,还有一个人在街上走有时会迷路...
第一次知道,倾听是多么美;第一次,喜欢上这种漫长的旅途。

第二天早上就要到西安了,所以我们都早早起来。
你从你二姐那学来几句简单的维语和俄语,教给我这个笨拙的学生。可惜没过多久,我就全忘掉了。
不过,我不会忘记你写在我手机里的那些话,我不会忘记当你写下一半却不小心删除后那生气的表情,还有你重新打字时那认真的样子。我不会忘记看完那些话时,我有多么高兴。

我们一直用短信联系着。那时你刚从郑州吧。还留着你的短信。
那时候你用着小灵通，那时候你还学会了离家出走，那时候你的脾气很大。
记得某天，你说要出去，书店吧。风很大，沙很大。很冷。让人一想起来就心疼。

后来,你来陕西了。后来,一切都很好。
那次你一个人坐车来西安,路上你不断发短信跟我说着你的位置。你说着,哥哥...
我在迷迷糊糊的梦中，看着手机，你在武威，你在张掖，你在兰州……
你在我们曾走过的路上，将近二十四小时的荒漠和甘肃，你在一点一点地接近这里。
火车到站是在清早，来不及去接你。你也在匆忙地转车赶时候，来不及在这里多停留。

在榆林，你功课很好。和大姐一起生活，也很好。
你性格也变好了，心情好了。
听你说你很快融入了当地的环境，学会了他们的方言，有了很多新的朋友，跟那里的孩子打成一片。
对，你的学习也很好。很努力。

从那个冬天开始，有维尼小熊陪着你。你很喜欢，总是抱着他。

到了暑假，你开始学了拉丁舞。你过得很好。
渐渐地，你也开始听你们这个年龄段爱听的歌，开始像这么大的孩子一样去想、去面对各种问题。
听你说的，那年冬天，你剪短了头发，新买了衣服，拍了新的照片，也长胖了一些。真是个幸福的孩子呵。在视频里，你高兴地SHOW给我看。很晚了也不愿去睡。
只是你的身体还是不好。老生病。你说你适应不了那里的气候，学不会照顾好自己。你说，你真是个笨孩子。

这次，看到你说要到西安的短信时，我真有点不敢相信。
很快，你就到了。其实，我已经心里不平静地等了好几个小时。傍晚坐车过去找你，一路上，我都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终于，见到了你。我说，T长大了，懂事了。你很高兴。
你说，都不问我为什么来西安。
然后，我就问你。
你说，是去郑州...
其实你不知道，我没问你，是因为怕你不方便说，或者怕知道某种不好的结果。
你这个照顾不好自己的孩子呵。生病的孩子。

你跟我说着你在榆林事情，你的学习，你可爱的同学们，还有坐摩托车去同学家，一路上扬起的灰尘。

你说，刚才在路上捡到一只小鸟,可能受伤了,动都动不了。
你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心,给它水喝。可是,它受了伤,又被人踩了一脚，然后,就慢慢停止了心跳。
这么小的麻雀,应该还没学会飞吧。你会不会替它难过。
然后,...
然后...

你这个幸福的小孩子，你说了很多，一时间我似乎都记不起来你都说了些什么。或许，还没说什么，天就黑了。
还没走完那条巷子，天就黑了。
我不知道，你还有多少话，想要跟我说起。

时间过得很快,快十点了,我该回去了。
你悄悄把一枚发夹放在我手心。
一路上,我都紧紧握着它。就像是一名骄傲的士兵,佩戴着他的功勋章,光荣地回家。

稀疏的星星，在繁荣的灯火中显得更孤独。公车在路上飞驰，耳边灌进来呼呼的风声，嘴里是阿尔卑斯的甜蜜。我往回赶，心却不知道漂向了哪里。

第二天，你就走了。在郑州，想必你会很好吧。至少在哪里都少不了有人照顾。
可是，你的身体还是不好。吃了药，病总不好。
你跟我说，你难受。病痛的折磨，你的胡思乱想，亲人之间的不理解，小小的担忧……
很困了，也不愿睡觉。你说，你怕，怕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了。
我说，睡吧，别怕醒不了。总会有王子打败女巫和妖怪，来吻醒你的。
你说，只有在哥哥眼中，我才是公主。

你说，哥哥你去了哪里，走丢了。
你说，你害怕。
你说，你说你难受。病没好，不舒服。
你说，你又感冒了。你说总是照顾不好自己。

有时候你会在半夜恶梦醒来时，或者疼痛时，发短信给我。
有时候你会跟我说起一些心里的委屈，小小的心事。

很久以后，我决定开始写这篇字。

是的，从2008年的那个夏天算起，7月12号的火车上算起，真的好久了。请别着急，让我慢慢想想。慢慢的写。

现在的你呢，学会了独立，或者正尝试着、学着独立。自己开始做饭吃，自己管自己。有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在每天面对繁重的功课和糟糕的身体同时，你试着让自己独立。
你说，你还是学不会照顾好自己。你说着这些，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电话里，你的话很少。那个很乖、很安静的孩子，有点沉默的孩子，总是喜欢听别人说的孩子。我细细一想，怎么就听你说了这么多呢。也许，还有很多，你没来得及说呢。

我总是梦见，那些盛开在新疆的高速路边的向日葵。我总是记得，那列开往西安的火车窗外，夕阳里不断倒退的荒漠，还有我们最开始时聊起得那许多许多。
你就坐在那里，抱着白色的枕头，脸色略微泛红，略微苍白，很乖、很安静的孩子……

----2010.06.05 （初稿）
----2011.10.10 （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