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

1）男友大过天

周五下班时开始下雨，程晓畅接到男朋友许明亮的电话，背景嘈杂、语气铿锵，大意是告诉她今天他因为临时和朋友有约，晚上的约会要取消。程晓畅试图撒娇挽回颓势，照例没有成功，反而因为动静太大引起隔壁座位上郑越的侧目。最后，许明亮一锤定音说：“要么你自己打一车来找我们吧！”程晓畅抬头看看窗上纵横交错的雨点，深深吸一口气，咬牙说：“好！”

放了电话，郑越从隔壁探出半个脑袋，幽幽地说：“这种天气还这么支使你，你可真能忍啊。”程晓畅压下满腹心酸愤懑，偏要笑眯眯地说：“没事儿，我就喜欢人多热闹。”

她在街角等了半个小时才抢到车，连裙边都湿了一片。才一坐稳，先是掏出纸巾把自己溅上一些雨水的背包给擦了一遍。这包是许明亮送她的礼物，吊牌价是她俩月的工资。擦的时候她想到看过的—个笑话，说判断名牌包真假只要看下雨时女人拿它们的姿态就行了——真的一律抱在怀里，假的全部顶在头上——事情还真是这样。程晓畅想，这事儿和谈恋爱也像，轻松拥有的不珍惜，太贵的那些吧，得到的姿态难免就有点不好看了。

                                     
 

2）有要求的人

程晓畅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有要求的人，具体来说就是对于和自己收入相符的东西都看不上。自由行去香港游，别人在打折的大众品牌那儿抢购，她只在中环的名店看大牌，忘记了自己用两张信用卡倒腾还款的窘况。她月光，有时甚至向同事——就是隔壁座位的郑越借点周转，然后请他吃饭当利息。

这也就是她特别珍惜许明亮的原因。

许明亮自己家开了间不大不小的公司，程晓畅的女朋友因此觉得她的生活自该流光溢彩。但其实他们在花钱这件事情上一直壁垒分明，许明亮甚至比一般的男朋友更警惕一些，只是请吃饭、看电影，并且在她生日时送了她这个名牌包。反而是程晓畅为了自尊不肯再穿便宜小店的衣服，每个月的赤字

更加严重。但有一个有钱的男朋友——就像一个金光闪闪的希望，让她现在的虚荣、欲望、谦卑还有欠账都有了一个合理的出口。何况许明亮年轻高大，只是偶然有克制不住的不耐烦，和一些来历不明的电话。

某次晚饭中途许明亮离开，她帮他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女生开口问她是谁，接着不紧不慢地让她转告许明亮自己来过电话。程晓畅一肚子疑窦不快，置之不理，不料第二天许明亮就专门和她说：“以后别接我电话，而且你怎么没告诉我昨天有电话？”

程晓畅喝了一杯冰水才把脱口而出的诘问咽了下去。她对自己说：朋友而已，一定的。

                                              
 

3）有不会生气的人吗？

下雨的那个周末，程晓畅准时赶到。许明亮一行人在新开的会所里吃海鲜火锅，氤氲的空气里，有人对他开玩笑说：“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你也让人家跑来跑去，真够可以的啊。”程晓畅笑眯眯地说：“我挺近的，明亮也忙。”大家纷纷夸她懂事，许明亮的脸上带着淡笑，往程晓畅的锅子里添了一筷子东星斑。

第二天许明亮罕见殷勤地早早在楼下接她过周末，等她一上车就递给她一纸袋，熟悉的LOGO让程晓畅的心瞬间狂跳数拍，脑中火速盘算这是经典款还是新款、深色还是浅色。

这一天下来分外顺利，程晓畅无怨无悔地陪许明亮吃她最烦的烤肉看他喜欢的热闹电影，没有像往常一样腹诽自己一身的油烟味。直到电影后半场，许明亮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安静的环境里，那似曾相识的声音也分外明显。接了电话许明亮就要走，程晓畅终于忍不住生气说：“哪有你这样的男朋友啊。”许明亮却头也不回地说：“你不走啊？那我不送了！”

回到家程晓畅打开礼物，是和她的背包同花色的一个钱包。明明心里的委屈像发酵一样冒了头，她还是选好光线挑好背景拍了好几张照片放上了微博。可以预想过一会儿就会有朋友感叹艳羡的评论过来，或者能让她憋在胸口的一口气稍稍平息。

                                         
 

4）希望你喜欢

下一周上班，程晓畅问郑越：“你说一男的，也有女朋友，可老有神神秘秘的电话，是不是基本可以肯定有外遇了？”对方沉吟一下才开口说：“其实我觉得他不适合你。”眼见程晓畅变了脸色，郑越接着又来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你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估计挺有钱吧？这类男人吧，一般都比较自私。”程晓畅僵着脸说：“我就是瞎聊，不是我。”

整个下午程晓畅都闷闷不乐，倒不是郑越一言九鼎，只是他的话恰好戳中她的痛处。她想到许明亮拂袖而去的样子，是算准她不配生气吗？她乘公交回家，路过百货大厦看见巨大的广告牌，灵光一闪，义无反顾走进了那家门可罗雀的名牌店——就是许明亮送她那俩包的老家，抬手就把一男包拿下了。

拎着这份花了她三个月工资的礼物出来，她想到许明亮收到时又惊又喜的样子——扬眉吐气的骄傲感萦绕心头，让她连走路都轻松了起来。

                                                 
 

5）忍让的因由

程晓畅约许明亮见面，路上堵车，她到的时候许明亮已经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她径直走到他面前，把手上的提袋稳稳递到他面前，“你的生日快到了，这就算是我提前送你的礼物吧！”

她等着许明亮露出笑容接下，可他看了她半天，沉吟一下才缓缓道：“我一直希望你明白，很多事情我都不适合做——比如和你一起吃大排档、逛夜市——还有用这个包。我每天要见的人，你知道，他们发现我用这样的包，是很不好的。”

程晓畅过了十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的瞬间，她只觉得耳朵里“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瞬间好像都冲到了头上。许明亮的意思是，觉得她送了他一个不合时宜的假货。下一秒她的怒吼冲口而出：“许明亮，你这个王八蛋！”

她从餐厅夺门而出，脑海中一幕一幕全是自己无条件妥协付出。他没有耐性听她说话陪她逛街，他没有心情和她郊游哄她开心，甚至最初的交往，都是她给他短信约他见面开始的。这段感情没有一个得体的开始和受到尊重的过程，连她买来的包都被认为是假货。

程晓畅在马路上疾走，眼泪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不只是因为被轻视，还为自己迟钝复苏的自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长时间的隐忍根本不是建筑在感情之上，她的忍让，仅仅是因为许明亮是她最虚荣的目标。

                                                      
 

6）有完没完

被劈头盖脸骂过的许明亮整整消失了十天，十天后电话那头的许明亮声音响亮：“那天你什么意思？我还没生气呢，倒被你一顿臭骂……”程晓畅没等他说下去，前所未有地截断了他的话：“我是想和你说，我们还是分手吧。”

她的声音不大，可隔壁座位的郑越还是能听见。

“我听见你的电话了，看来你还是觉得我说得对。所以，还是做我的女朋友吧！”

和曹操煮酒论英雄时的刘备也没程晓畅现在惊讶，可郑越还在继续：“我觉得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爱花钱。女孩子还是简朴一点好，如果你能改掉乱花钱的毛病，我觉得我们会非常合适的……”

程晓畅结结巴巴抖抖索索地拒绝了郑越的好意，装作没看见他失望又受伤的样子。她想：从他那儿借的钱要赶紧连本带利还了。

                                            
 

7）还账是当前第一要务

账单日迫在眉睫，看上她的债主又在隔壁，她看着房间角落的名牌男包——把它退掉才是上策。

她拎着原封不动的纸袋大步流星地走回名店，坦然地和人说了自己的要求，店员爽爽快快就开单退款了。程晓畅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突然发现原来这也就是个普通的商店，架上陈列的不就是一排又一排的包，如此而已。倒是店员把退款单据还给她的时候，微笑地对她说：“*，恕我冒昧，你自己背的这个包其实不是我们家的产品哦！”

程晓畅吃了一惊，原来送假货的人，居然是她一直仰望的许明亮。

年轻女孩前赴后继抢着金子般的前路，

可说到精明，谁是谁的对手呢？你还没怎么呢，他倒先时刻防备着，还有比这更好笑和荒唐的启发吗？

谢过店员，她又背着这个一直被她珍惜对待的假包出门了。有什么关系？抛掉虚荣，它至少还能装东西。程晓畅盘算着退款回到卡里的日子，赶上还款日，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