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鱼

重阳节了，爸爸单位组织退休职工去三峡旅游。老爸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去会会久未谋面的同事朋友，看看他一直关心牵挂的三峡工程。

让老爸犹豫再三的，是妈妈。

爸妈单独住在我儿童医院的小房子里，两位年近八旬的老人互相扶持，倒也自得其乐。但自进城始，往日里里外外一把手的妈妈，却完全失去了主张，城市陌生的道路让她惶恐，家里繁复的电器让她畏惧，以前的女强人成了依人老鸟，事事处处依赖着老爸，只要爸爸一出门，她便会六神无主。甚至在老爸住院的日子里，也因为她害怕孤单，医生只能无奈同意挂床。

我们兄妹三个在长沙，却都忙得不可开交，平时会常常抽空去看看，吃顿饭聊聊天什么的，能静下心来陪个一天半载的日子，真还不多。

这次爸爸出游，我勇敢地接过了陪伴照顾妈妈的担子。

尽管国庆后工作有点忙，家里也有同样八十高龄的公公婆婆，但正如俗话所说，时间就像女人的乳沟，挤挤，总会有的。

难得的一次，在静静的夜晚陪妈妈聊天，听她讲那些久远年代的人和事。

大多是苦涩的记忆，讲述那个年代的艰难。

    那时候，爸爸妈妈加起来只有几十块钱工资，却上要奉养双方父母，下要养育四个孩子，自是每分钱都精打细算。有一次，贪嘴的哥哥偷偷将五毛钱换成了冰棒，后果是遭受了他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痛打。至今讲起，妈妈仍觉得打人的手生生地痛，嘴里不停念叨：就五毛钱啊，把你哥哥的鼻子打出了血~~

妈妈是一家乡镇医院的妇产科医生，走村串户为产妇接生，是她的主要业务。那时候爸爸在外地工作，奶奶也在河南叔叔家带孙子。我出生后，妈妈只能一边工作，一边独自拉扯孩子。偏偏孕妇生产时间多在晚上，月黑风高的乡村夜晚，怕吓着我，也就不敢带我一同出去，只能将几个月大的孩子留在家中。若产妇顺产，她自然能很快回来；若遇上难产，她内心的焦急就可想而知了：一边是生死挣扎的产妇，一边是嗷嗷待哺的稚儿，哪一边都无法丢下啊。有一次，一个产妇折腾了整晚却仍迟迟不生，眼看天将亮，妈妈终于放心不下独自在家的我，飞跑三四里路回家喂奶。等再赶到产妇家，才发现大事不妙，她交代在一旁守候帮忙、略通医术的一位助产士，居然将男婴的阴囊当作羊水囊剪破了。幸运的是，稍稍缝合，那个比我小几个月的男孩子健康长大，后来也娶妻生子，没有什么后遗症，大概，这也算善良妈妈的好报吧。

那时的乡村的医院条件极简陋，除了简单的接生和治疗，大抵没有什么手术设施抢救设备，遇上危重而又来不及转院的病人，生死便由天定了。那一年，一个患心脏病的孕妇步行六个小时到达医院时，产科唯一的病床已有人待产了，无奈，妈妈将产妇安置到了自己的床上。但生产后，产妇突发重症心衰，医生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刚当母亲的生命逝去，无能为力。讲到这事，妈妈止不住地庆幸：那时候的医疗环境尚好，医患之间信任度高，即使出现产妇死亡这样的惨痛事件，家属也大多理智，能够体谅甚至感谢医院的倾力救治，丝毫没有怪罪医生的事情，更不会打砸要挟医院。“这事要放在现在，真不知会闹成什么场面。”事隔多年，老妈仍后怕不已。

当然，那张孕妇睡过的床，更是让她害怕了好久。N年以后妈妈害怕独处，不知道是否也因为这些早年伤痛的记忆？

人老了，眼泪也如山间枯竭的泉水，我已经很少看到妈妈流泪了。但说起这些陈年往事，动情处，妈妈仍不时泪湿眼角。她像一个唱独角戏的人，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絮絮叨叨，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我静静地听，也不打断她，，喜也好悲也罢，那些淤积在她心中的往事已经发酵，就让她尽情地回忆尽情挥发吧。

停顿的时候抬头，墙上的时针让妈妈突然意识到夜已深。“这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呢，赶紧休息吧。”妈妈猛然收住话头，看向我的眼睛里满是歉意。

躺下，却许久没有睡意。

我断奶后就由奶奶带大，跟妈妈相处的日子很短暂，对她的感情，也是尊敬多于亲热，这种两个人的独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妈妈讲的故事，有些以前听过，但大多是第一次讲起，苦涩，感动！以后有时间，是要多听听老人们的故事，再有时间，可以写下来，当做忆苦思甜的教材。

在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面前，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孝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