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经12°】五、宏村惊梦

个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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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递还是宏村?
   “宏村吧。”我知道这句话是我说的,但是那声音非常的陌生,说完了这句话,我突然的紧张,随即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这是一个阴郁的天气,没有阳光,我面前的一片村落潮湿安静,空无一人。
    然后我听到一声轻响,然后白墙顶上所有的黑瓦呼喇喇倾泻而下,没有灰尘.....匍匐的雾气如炊烟一般直直的升起,露出泥水,和满地乌黑的瓦砾。
    
    我哆嗦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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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句话,是我说的。
    司机小徐说,西递偏重人文,喜欢历史的都去西递,而宏村偏重风景,喜欢摄影的人多,整体风格很相似,去一个就可以了。我知道一天的时间决不足以感受历史,还莫如看看风景,看看徽州的人家。
    ——这是后来,我给自己找到的解释。
    因为我不知道那倒塌的画面是一种预兆,还是我无聊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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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宏村,却已经到了。
     水影里是白色的徽州,柳树扭动着黑色的腰肢;山影里是黑色的徽州,马头墙是一张张灰白的面孔,却全都没有表情。
     这样的画面让人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像是前世,也像梦中,像是一张老旧的照片,像是一场看过的电影。也许是江南的古镇看得多了吧?大都相似。我觉得我的恐慌,正是来自于此——越是期望太高,越是怕雷同,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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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寻找徽州人家,在寻找徽州的冲融与安详,寻找杏花微雨的寂寞,寻找马头墙下动人的故事。
     现在我就在宏村了,现在一枝新绿就在头顶——
     耳边传来不知多少个导游的喇叭声,猛然的回头,几辆大巴车上涌出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泥石流一般翻腾着叫喊着扑进了村庄..... 我听见自己胸骨错位的声音,听见古老的宏村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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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像一只惊恐的猫窜进巷子,像躲避瘟疫一样疯跑,
     我的喉头塞满腐败的秸秆,带着烧焦的气味;我的汗水黏腻,疲惫烦躁,视线模糊。
     光影迷离的眼里已经没有方向,终于,我跑不动了,喘着粗气靠向身边的墙——那墙软软的,滑腻而冰冷,像浸泡的皮肤,像苍白的血肉,像疮疤纵横的脸!
     一阵寒意从脚底下升起,浑身冷战!我知道这些都是幻觉,阴暗潮湿里肮脏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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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宏村吗?为什么这样?”没有人回答。
    
就像一场噩梦,高墙挤压着阴森的上午,就像一场逃亡,逃不出没有尽头的窄巷。
    宏村不是这样的,我告诉自己。因为我已经躲开了人群,因为我走在最为偏僻的小巷,我的睡眠不足,我的状态不好,我的思虑太多,是我的心境叠在宏村上——对,这是我梦见了宏村吧?我应该还在屯溪的宾馆,或者是宏村梦见了我?所以我逃不出宏村的梦境。
    古村里,什么都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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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自己,要来宏村的。”我对自己说。
     对,这些古老的建筑时间太久了,太古旧的东西总是有些奇怪的,据说有些古建筑就具储存着一些灵气,或者一些诸如磁场一般神秘的力量,会让人感知到一些可怕的东西,让人产生幻象和联想。
    安慰了自己,心情顿时好得多了,我是来寻觅徽州的,徽州人家,我要找个徽州的人——有人的地方,就是真实。
    很快,我就看到了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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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衣的女人面孔柔和,在微雨的天光里贤淑而美好,虽然她的装束并不古雅,但这种硭锤洗衣的方式让我喜欢和亲切。
    “你拍我,是为了宣传吗?”她嗔了我一眼,目光如水——然后细雨就湿了浅浅的胭脂,然后杏花就红了冷冷的白墙,然后燕子,就暖了切切的江南。
    有一点窘迫,我放下相机:“你好,我是....觉得你很漂亮....”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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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有千百个吧,无数的人影忽然的涌来,从我们中间穿过,把我挤在墙上,把我的的声音,生生的噎了下去。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红的绿的黄的白的酸的咸的香的臭的.....像一支匆忙行军的队伍,像一列没完没了的火车,轰隆隆的来,又轰隆隆的去,我在闪烁的空隙里寻找着红衣服的她。
    似乎整整的,过了一个朝代,终于只剩下空空的巷子,终于只剩下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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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进了那扇门还是隐进了粉壁?她是曾经出现还是根本就是幻象?我不知道,我已经不敢确定今天,一切的真实。天并没有很阴,云也没有很黑,就这样明晃晃的,又下起了小雨。
    雨丝亮亮的,像细碎的白发,像玉镯的粉末,转眼就洗白了墙,洗绿了树,洗亮了乌瓦,洗净了徽州。
    宏村里,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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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的宏村一片死寂,我像一只黑猫蜷缩在潮湿的巷口,看见谷粟枯黄,砖瓦隳颓。所有的门紧闭,所有的窗紧闭,像一只只空洞的眼,马头墙就是一张张灰白的面孔,没有表情。
    呜咽的云气从四周压向村庄,一只猫头鹰扑棱棱的窜出老树,转眼,就不见了影踪。
    我听见一声轻响,我看见那些黑瓦开始露出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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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姐找到我的时候,我正斜倚在一个潮湿的巷口,呼吸急促,满头虚汗。
     “你病了?感冒了?”
     没有,我只是.....很难受。
     我踉踉跄跄的跟着大姐,不知穿过了多少个巷子,多少个路口,终于在一片水影里,看见村口的桃花。朋友们都在等我,据说给我打了很多个电话:“这宏村让你逛够了吧?拍了多少照片?”

     我没看见宏村,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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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的时候,我还在一种梦魇般的状态里,时冷时热,神情恍惚。
    “我只是有点累,”我不想让大家担心:“下午,去哪儿呢?”
    小徐强烈的推荐我们去呈坎,他说那是一个有着一千八百多年历史的村落,比宏村早一千年,保存极为完好,而且不像西递和宏村商业化这般严重:“我保证,你们一定不会失望!”
    失望,我还害怕失望吗?关于去不去呈坎,这一次,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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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呈坎,却真的惊艳了我们的眼睛。
     那是青山绿水间安然的态度,那是新荷细柳上平淡的光阴,那是白墙黑瓦上凝固的节奏,那是白云千载后永恒的风韵。
    《说文解字》中“呈”的本意是“平也”,后引申为“显”、“表”。“坎”从伏羲先天八卦所定方位看,应属西方,再从“坎”所对应的自然现象看,应属水,所以,呈坎的意思,就是“水西边的平地”。
    “这儿和宏村差不多嘛!”有人如是说。
     我突然警醒,眼前的一切,与刚刚的宏村,真的没有太大的区别!是什么让我的感觉和印象如此不同?这可是一样的天气,一样的建筑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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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呈坎的门票里,直接包含了导游的费用,因为这个村子小巷纵横,高墙深锁,恍如迷宫,很容易失去方向。大家跟着导游,走着一条固定的线路,我则在满腹的狐疑中,回忆着宏村的细节。
   是了,这两个村子,没什么不同,只是阴暗的天气促就阴冷的知觉,古旧的器物搭建鬼神的联想,不满的内心决定了不好的印象。在潜意思里,我是怕商业,怕人多,所以本能的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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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现在,我已经平静,已经能够面对那种失望。所以呈坎被我接受,并美丽起来。
      这是解释?还是借口?走在窄窄的巷子里,看见斑驳的墙面上陈年的污渍和湿滑的绿苔;抬起头是窄窄的天空,是不能超越的高度。曾经向往的浪漫雨巷就如所有江南的逼仄,园林与民居一样精致小巧,却也一样的局促,缺少开放的视野。
     所以江南的诗歌具有花间与婉约的风格,所以江南的村落给我压抑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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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毫无来由的乱想着,大姐喊着我跟上:“想什么呢,癔症似的......”
     癔症....就是精神病吧,慌忙的掏出手机问了下度娘:癔症,即分离性障碍,是一类由精神因素作用于易感个体引起的精神障碍。一部分患者表现为分离性症状,另一部分患者表现为各种形式的躯体症状,其症状和体征不符合神经系统生理解剖特点,缺乏相应的器质性损害的病理基础。这些症状被认为是患者无法解决的内心冲突和愿望的象征性转换。
     嗯,心理冲突,宏村。
     看来,我是神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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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呈坎似乎有数不清的的祠堂和老宅,当然,里面曾经居住的都是文化名人,其中我唯一知道的,是罗聘。
      豪爽的罗老四作为扬州八怪中最年轻的一位,有着坎坷的经历和传奇的生涯,其妻婉仪与三个儿子都擅长画梅,笔下的梅花曾开满扬州。而今空荡荡的老宅里发出欣欣的小叶儿,可是再不会有墨染的腊梅骄傲在徽州的二月。
      呈坎,还活在他离家的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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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徽州,这是一个内藏八卦的风水宝地,这是新安理学浸染的儒学之乡,这里的人们,该具有怎样的性格?
     有朋友说,古徽州是“和”的徽州。我无法说清这一个字所蕴含的深刻内容,只是觉得那应该是徽州人从容的胸襟和包容的态度。然而,当我试图去拍摄一个徽州人的时候,每一次请求都遭到冷漠甚至激烈的拒绝。
     我相信徽州人原来,不是这样的,可是徽州的“和”,已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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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让徽州的微笑变成冷漠,是什么让徽州的温暖沦为凉薄?
     在呈坎的边缘,一个叫不出名字的路口,我遇见一个女人。她笑着邀请我们进入她的宅子,她说那里有她写的书——她写的呈坎。我的心突然的震颤以后茫然,我下意识的拒绝了她的企盼——这是我在呈坎最大的遗憾,我居然拒绝了一个如今还在写书的女人!
    按照我以往的性格,我会尊重的买下她的书,不管多少钱,我会郑重的请她签名,然后称赞她的文采.....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逃避,我看见她失望的眼神,我知道我错了,并且没有机会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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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惶然的,有一种被自己遗弃的感觉,我的卑琐与狭隘与生俱来,与徽州无关。
   我惭愧地面对徽州的文化,没有脸去评说徽州最精彩的木雕,我无心呈坎的美丽而心存耿耿,我二话不说转头就跑,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巷口,那个我心里最美的徽州人家。
   然后所有的门对我紧闭,然后所有的人冷眼相看,我黯然无语,不怪别人——是我冷落了呈坎,是我慢待了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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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呈坎重新的走回了汉代,于是宏村封闭了渔人的桃溪,让天下的俗骨,寻找并遗憾,绝望也叹息。
  我明白,徽州曾给予我们所有,而我们,并没有爱惜;我们只是在索取并挥霍,践踏和滋扰,终有一天,徽州的白墙会在我们的拥挤中倾覆,徽州的乌瓦,会在旅游经济的人潮里,如我梦中一样,碎落纷纷。
   我离开的时候,没看见一扇敞开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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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见了,我在用全部的理由来诠释这一次的错过,我宁愿相信自己心理的问题也爱着徽州。这一切,就当是一场梦吧,那些理由,都是笑话,那些过往,足以伤心。
    夕阳会有一天照耀在童年的巷口,雨水会在今晚冲刷我孑孓的足迹。
    我会告诉我的朋友,徽州的白墙上,最美的是月影;我会告诉女儿,徽州的村落里,永恒的,是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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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辜负了呈坎,我承认,我也误会了宏村,对不起,我没有找到我的徽州。
    这天底下的事情,本来是没法说清的,我只能离开这里。而今芸薹开放在古老的桥边,污垢流淌在古老的溪流,没有人在乎呈坎的故事,我只是一个向往徽州的过客,在我不长的生命里,来过。

    在屯溪的那夜,我喝了很多的酒,我不知道再来是哪一年,或者,永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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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月下独舞

唉,除了建筑没改变,但是早已找不到那份原来的味了,所以我好怕不去想去,去了又超级失望。好想能找到那份安静,可是却无从找到了,商业化早已把每个角落都覆盖了。

羊羊

不去,念想,去过,无妄。 美!

无语中、哥们、更勾起了那遥远的江南小镇、、、、、突然好想回家!

涓涓♀溪水

唐哥,难不成你要借宏村的场景写一部恐怖片?[em]e113[/em]

如歌的行板

此生痴绝处,一梦到徽州! 老唐这一梦,很旖旎,很惊艳,最痴绝啊!看到老唐的“飞舞轻扬”了,呵呵,涓涓说的没错,没准老唐能写一篇徽州版的《倩女幽魂》来!

有凤来仪

[em]e113[/em] 感觉跟读鲁迅文章似的呢。前世的风景,今生去看,太迟了吧!我们的脚步赶不上时代的变化……转走了啊,和朋友一起分享。

涛声依旧

当我们需要手持门票进入,梦已经远去~~~

有枝可依

图片氤氲着文字,心灵也跟着氤氲悸动起来 ......

雪逸

在呈坎的边缘,一个叫不出名字的路口,我遇见一个女人。她笑着邀请我们进入她的宅子,她说那里有她写的书——她写的呈坎。我的心突然的震颤以后茫然,我下意识的拒绝了她的企盼——这是我在呈坎最大的遗憾,我居然拒绝了一个如今还在写书的女人! 我也奇怪,为什么拒绝?呈坎我去过,一个傍晚时分,几乎没有什么游人,这样幽静,才是真正的徽州之魂。

雪逸

只是我的呈坎一直怀揣在心,而你却用精美的影像与精彩的文字展露给读者,欣赏学习。

雪逸

只是我的呈坎一直怀揣在心,而你却用精美的影像与精彩的文字展露给读者,欣赏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