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蠹

 


    嗯，牧童遥指杏花村。
    不在安徽的人并不知道，其实到了每年的清明时节，池州的杏花，已经落了。



     “涓涓是个好女子。”
     “嗯。”
     “她很温婉。”
     “嗯......”如歌木头般的应着，眼睛却望着远方，涓涓就在不远的车里，我笑着，想起她一说话就脸红的样子。



      你走吧，给我一个下午。
     “嗯？”如歌很意外，我狡黠地笑了，向着车努努嘴，“涓涓等你呢。”
     “什么？你说涓子？”
      这死货，合着刚才我说什么他都没听！我气得不再理他，这家伙却转到我面前，一脸严肃地：“老唐，你可知道娟子多善良.....她在我们朋友中，是最乐于助人的一个，虽然她不怎么写，但是在池州文字朋友里绝对有一席之地！”



    “嗯嗯，你女神，你女神还不行吗？”
    如歌正色道：“老唐，我和池州的朋友，对于涓子，是非常尊重的。”
    我意识到我的玩笑过了，有点窘，忽然想起他的诗，顺口道：“你和女神之间，只隔着一朵花的距离，哈哈~”
    他的黑脸涨的通红，我知道玩笑下去，这小子就得急，也就放下了笑谑的口吻：“你去公司看看吧，傍晚来接我，我想像你一样，体验一下平天湖。”



    平天湖就在眼前，如歌曾说起，他经常一个人来到这里，静静的呆上一天。
    只是湖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风景，但我知道我正在面对一个城市。很多时候，人们只是在一个又一个城市里经过，看着相似或者相同的楼宇和街道，看着不一样的面孔，听闻市井的故事，却永远也无法靠近一个城市的灵魂。
    就像我走过的北京，走过的福州.....现在，我就隔着这连天的湖，望着池州。



     他们的车已经远了，如歌的话还在耳边。
     “在池州，有一位传奇的人物，叫江建军，是贵池武警中队的中队长.....在一次围捕持械逃犯的任务中，负伤双眼失明。这个坚强的男人并没有就此沉沦，而是开始学习写作，从90年开始，如今他的报告文学和散文小说已经达到了专业作家的水平.....他的夫人对他不离不弃，而涓子在知道他的事迹以后，就开始帮助他，整理和校对文字，直到现在......”     



    我无法想象失明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更不能想象那种写作是如何的艰难，我知道这是一个可以叫做伟大的人和一个叫做传奇的故事，却不敢继续想下去——那只能让我浑身冷汗，眼前漆黑；
    我又被涓子感动着，我记得她朴素的罩衣和传统的短发，额头上如玉的光辉，叫做“善良”。
    我小心地走在石径上，每个人都会有一条自己的路，但不是每条路上，都有杏花。



    这是贵池的三月，是江南的春天，没有了杏花的枝头正萌发出点点的新绿；天气还是阴阴的，湿湿的，没有阳光，拍拍自己因宿醉而疼痛的头，我相信杏花就开放在涓涓羞怯的微笑里，开放在一个军人永远的灵魂中。
    对，再见到涓子，我要问问她，在她眼里，江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平天湖真的是一处可以让人静下来的地方，我的眼里已经没有风景。
    如果真如如歌所说，徽州是“和”，那么池州呢？这儿有心田里涓涓的流水，有紫陌上不落的杏花，有汉子铮铮的铁骨，有望中天上的九华；有百年的风物，有过时的衣衫，有凄婉的诗句，有动人的传说.....我实在无法用一个词汇来印象池州，索性不想了，也许这池州真的需要我用一生的时间，来回味，来思考。



    随便的找了一块草地躺下，耳边就传来虫儿们唧唧的细语，眼里就只剩下写意的枝桠。
    我已经订好了车票，却没有告诉如歌，这几天我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有敬佩也有批评。他不善言辞，不善迎迓，他足够义气，也太过节俭，他文采出众但太流美，他思想精致但少旷达；他有追求但缺勇气，有个好身材，却实在不潇洒....想着想着我就笑了，这是我的印象，不管对错，他是一个可以终生珍重的兄弟，与文字有关。
    我得走了，让他歇歇，让他安静。



    醒一会，睡一会，时间就在这不觉中匆匆的流走，我在睡梦和睡梦一般的现实里跑来跑去，被大水淹没也被花朵簇拥，看见菩萨的微笑也看见奔驰的火车，捡到了涓子的驾照，念错了老桂的诗歌.....坐起来苦笑，这他妈就是生活——就像所谓狗屎文学一般的无用和无力，就像这平天湖的大水，就像这多舛的年，就像我错乱的知觉和这一个茫然的下午。
    背包沉重起来，我累了，老桂，快来接我！



    一会就到！
    老桂在电话里说，晚上江老师要请我喝酒，作陪的是池州文联的主力。
    一时大汗，咋整这规格.....何德何能的实话还没说出口，订票的事儿也跟着咽进肚里，不知是感动还是惶恐，反正无论如何也觉得自己不够那个身份。
    电话挂了，我突然对这个池州的英雄充满好奇。



     涓涓还是羞答答红艳艳的看着我数落如歌，如歌那张黑脸却洋溢着笑意：“他们都等着一睹唐老师的风采......”
     我捂着自己过敏的脸，“还风采呢，你咋跟人家说的我啊？”
     汽车在平天湖中间的通道上缓缓地行进，那些风景已经不能代表池州。我知道“狗屎的文学”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取仕的标准，也知道文字必将是池州千古风流的灵魂。

     江老师，和这些人，是怎样的？感谢如歌，让我有机会，走进池州的深处。



     我没有问起涓涓对江老师的印象，我已经在脑海里无数次的勾勒这个人的轮廓，我将要见到他，我要给他一个敬礼。
     我终于告诉如歌我已经订好了今夜的车票，他顿了一下，却没说话。
     汽车离开了平天湖，我最后看了一眼湖波，就像最后一眼的池州。



    饭店在池州的另一侧，是一家干净的农家菜馆，我见到了江老师，江建军。
    他还戴着一副近视镜，我知道那是他的习惯和意义；他的身材可以说是瘦小，没有想象里英雄的样子；他笑语温和，没有小文人的架子；他的衣服样式很旧，很整洁，他的夫人也笑着，很亲切，像见到了自家的兄弟。
    我恭敬的行礼，叫了一声“江老师”。



     没有想到的，是江老师先送给我一份礼物——他的作品集：《点亮翅膀》。
     温暖的灯光下，我看见的是雪白封面上鲜红的字，一瞬间我觉得那一个“点”就是他的努力、他的精神，那一片方方正正的红色是鲜血、是黑暗，是突然到来的混沌，和一堵走不过去的墙.....是，点，点破了，就是希望。
     我没有翻开这本书，因为我已经从封面上看到了许多，不管点亮的是翅膀，还是路途，我相信他的世界，已经澄明。



    他能看见我们眼中的一切，他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生活，我相信。
    他摸索着翻开了扉页.....
    他拿出笔，摸索着确定位置，缓慢而郑重的写下几行字：
    “唐蠹老师雅正，江建军....”



    我握紧他的手，坐在他的身边，模糊的视觉里，朋友们都已经到来。
    我们寒暄着握手，举起酒杯——我知道我已经被池州感动：池州的杏花落了，却也开放在我的心间；我知道一个朋友，已经用他的坚强，教会了我如何面对以后的路。我们是九华脚下芸芸的众生，如雁，如雀，如蜂，如蝶，如蝼蚁、如蚊蚋，挣扎并忙碌，高尚也卑微，却也一样的被一束阳光，照亮翅膀。



    我曾主观的定义江南的文人，我曾以为他们就是这些精致却细小的花儿，在风花雪月里描绘方圆五米的诗意；我现在正在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江南的风流已经洗涤了我的衣襟。
    觥筹交错，大家轮番的敬酒；如歌已经喝多了，轮到他，只是举杯示意，没说话。
    说什么呢？池州就在这里，就在江老师的书中，就在涓涓的酡红里，在朋友们的祝福中，在如歌的眼里。



    池州的车站，我从这里来，从这里去，这是我三天的池州。
    桃花隐入黝黑的树影，杏花离去在曾经的二月，夜的池州，是涓子的一份叮咛，是如歌无语的拥抱，然后，就是广场上我一个人的身影。



    我没有让他们陪我等车，等候他们的是家中的灯火，我已经习惯一个人行走。
    候车室里，我打开江老师的书，第一篇，是《笑对太阳》。
   “伏尔泰说：上帝赐给人类两样东西，希望和梦想，而希望和梦想，是需要借助一双有力的翅膀，需要不停地飞翔才能实现的，我愿意捧出珍藏在我精神家园里的太阳、星星、月亮和一闪一闪的萤火虫，点亮我，也点亮你，点亮他‘她’的翅膀，在同一片蓝天下自由飞翔.....   



    池州今一别，何处是江南？
    池州，我没有什么能给你，只能给你最好的祝福，我将回到北方，也没有什么可以带走。踌躇中忽然的想起伯颜的诗句，信口吟道：“担头不带江南物，只插梅花——嗯？杏花。”

    只插杏花一两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