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蠹

 


       榆树沟距离蛟河还有几十公里的路，雨越下越大，这样的天气显然不适合游览。大家商量着，尽量走近长白山，敦化，或者抚松县，根据路况，走到哪里，就住在哪里。谁知林林来了脾气：直接到抚松！我苦笑，虽然到敦化是高速，但敦化到抚松县之间，全是国道，总共370多公里，还有一个多小时，天就黑了。



       敦化到抚松县，果然很难走，这段路，我们走了四个小时，天已经完全的黑下来，晚上二十点，我们进入抚松县城，我知道，这三百七十公里，相当于高速公路六百以上。战斗力超强的林林也已经累得头昏眼花，谁知跑了几家宾馆，竟然都是客满......
       终于找到一家宾馆，两间房七百元，虽然条件很差，对于我们，已经是天堂了。
       喝酒，是一定的，四个人，三斤白酒，睡得昏天黑地。



        次日一早，天完全没有放晴的意思，雨丝既不大，也不小，昏黑的天色也不适合拍摄，去长白山，几乎没有意义。几个人一商量，先去十五道沟吧，看看回来的时候，长白山能否开颜。
       在此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十五道沟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反正听小魏的，总是没错，这种信任，很美好。



       雨湿的秋天鲜艳而润泽，深藏着亘古的浑厚，也透着高远的苍凉，暗红的林海有些些的沉重，金黄的叶子却俏俏的轻灵......还是第一次走在这深秋的密林之间，时来的雨水就像童年的故事，发人深思，也让人惊艳。
      一时间全忘了疲惫，兴奋的心脏突然的年轻，突然的澎湃，在蜿蜒的山道上，轻灵的奔驰在100多公里的速度，不停的超车，那是一种不能遏止的、淘气的快感。       



       这里是林区的深处，没有红叶，却是触目的金黄，白桦树清癯而落寞，落叶松娇艳而风骚，河水笑着跑进大山的怀抱，白鸦沉默，巡视着神圣的王国。对于我们，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充满新奇，也充满感动。我们每每的停车，去寻找动人的色彩，我们前后的奔走，为了一个理想的构图；我们在急于记录所能看见的一切。
       国外人去旅游，在用心感受美好，而国人到了风景，往往是拍完片走人—— 笑了，我也是这样，因为我似乎生怕那些美丽，被一次错过，就成为永远的遗憾。



       我知道这是一种恐慌，这种恐慌经常地表现为频繁的梦境。
       离开教师行当有十年了，可最近的几年经常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学校，却不是走进课堂，只是梦见，自己又有了“单位”，有了编制，有了干部身份和老保.....妻说，你是老了，老头儿都担心这个。
       我说，我知道，但我辞职不只是因为你。       



       我对教师生涯最深刻的疼痛，就是看见一位干了一辈子的老教师，退休后在校园里溜达，看见校长后卑微的笑容。
       所以，我走了，我其实就是厌倦了那样日复一日的简单生活，就是生怕我的一生就那样度过。因为我剩下的生命已经不多。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美丽和太多的精彩，我还没有走过。我总是不能放下所谓的责任，总是不能不屈服于谋生的金钱，总是不能大胆地做一回自己的故事，不敢把自己喜欢的人，直接的搂在怀里.....
       然后日子就过去了，然后爱的人老了不见了，转眼间风景就在身后了，然后，雨来了。

       雾掩的山林与没有尽头的路，行走的路上，我们一定在和一些人更近或者更远，当人间已经在山的背后，不知道此刻，我所认识的人们，是不是幸福。我知道很多人已经与我无关，而天下的风景，一直都在。
       停下了车，我在空旷的山路上走了很久，就像一只地图上爬行的蚂蚁，在经历，在寻找。
       寻找鲜活的冲动。



        这一个秋天正在老去，没有人在前方的路口等我，匆匆的人们在各自的生命里经过，所有人的秋天，都只有自己。向所有的曾经说一声感谢：感谢贫穷与窘迫，感谢失业与挣扎，感谢失望与思念，感谢悲伤与决绝；感谢沉积与荒废，感谢回忆和衰老，感谢这天下的风景，这死去的蓬蒿——在这个秋天里，悄然的等我。



       路边这孤零零的一株红叶，就是我全部的枫林，我便又醉在这温柔乡里，就像面对着绝世的红颜。
       天地为庐，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时刻，怀中的美人半推半就，我就掂起那好看的下颌，细细的端详了：嗯，晴的时候绚烂，阴的时候醇和，雨的时候鲜艳，风的时候羞怯；无论何时，背则微颦，低则破涕，侧而婉转，俯则逢迎.....花容带雨，真个销魂！唉，秋宵也苦短，哭什么，人间已经太多泪水，笑一个罢，因为一念，就是一生。       



        反正是不给钱呐，我拊掌大笑，甩袖出门， 等着我吧，大爷明年还来！
        抬头的是黯然的天色，脚下是砂石滚动的声音，脸上是滚烫的雨水，身后是无处安放的灵魂。回望绣成堆，秋红次第开，此生常落拓，何日复归来？我来，你还在吗？你在，我如何？蠢女人，你知道这天底下的相逢，哪儿那么容易，这旦旦的誓约，有几个成了真实？
       人生一隙， 相遇，总是最好，总是最疼。

        不觉间转过弯道，眼前的一切顿时支离，擦一把雨水，没想到这胡思乱想着，走了这么远。 回头看去，林林驾着车在后面缓缓跟着，心中一暖，笑了。
       前方还有多远，没有概念；什么时候到达，也没什么关系，这一段路，已经美好，已经对得起这千百里的奔行。 看看表，不禁吃惊，从抚松县到长白县区区一百六十多公里的路，我们竟然走了七个多小时。
       我知道这个秋天，每一处风景，每一个人，都在发生着不一样的故事，嗯，各自思考，各自幸福。



         天色将晚，落叶松在我们的面前延续，望天鹅景区，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