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蠹

 


        十五道沟景区的入口，各种宾馆旅店驴友接待站的牌子层层叠叠，看来住宿不是问题。
        舒展一下筋骨，突然发现路边一位卖山货的女人很特殊，直接的感觉她绝不是普通的村妇，而是带有了一种知性的气质，随口的闲聊，果然是一个国家机构的工作人员，下班后帮助弟弟在摆摊；问了她关于此地住宿的建议，说是她妹妹的家，有温暖的火坑。
       温和的话语让我信任，住在农家，也是不错的选择。



        妹妹的家就在前方三四公里，“十四道沟”，是个不大的村子。在村口的“电影院”，我们见到了这个含笑的女人，三十岁左右，娘家竟然是黑龙江省尚志市，距离哈尔滨，只有几十公里。
       小两口腾出了自己的房间，因为这间屋子里干净温馨，有电脑有无线网络，大家很开心。一顿晚餐之后，小妹还披着夹衣，陪兄弟几个在炕头打了几圈麻将，只有小魏狂输，贴了一脸的纸条。



       一夜的雨声，在天快亮的时候停了，出门竟是正在离去的乌云，和湛蓝的天空。久违的阳光让大家兴奋，想想这一路真是多彩，阴晴云雨的都经历了，充实而完整。
       小妹夫妇一直送到门口，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叫林林留了电话：回娘家的时候，别忘了哥哥们。



         据说十五道沟，是不可不去的美景。
         不到三十公里的路，我们渐渐的驶入一个金黄的世界，驶入了两山之间——其实，这是一个峡谷，只有一条路。入口挤满了赏秋的人们，在一片红叶下拥挤，在一块岩石旁排队。我们匆匆向前，因为目标，是“望天鹅”，我相信那是景区的制高点，相信从那里，可以一览中朝两岸，这千里的秋天。        



       溪流就雀跃在身边，阳光正照在头顶的黄叶，普普通通的地貌被赋予了神奇的名字，让一个小小的山洞都有了文化与传说。两侧高耸的山峦让我很是压抑，登高的愿望加快了我们的脚步。而脚下的路却一直平坦，和没有尽头。
       身边已经没有了游人，望天鹅，却还是没有踪迹。



      三公里许，忽然的一条绳索拦住了前进的路，老爷子笑着：回去吧，景区到头了！
      我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景区——到头了？望天鹅呢？
      前方没有开放。
      恍然间有一种受骗的感觉，很无语，只是傻傻的苦笑，一百元换得徒步六公里，一个来回的大壕沟！记得景区广告上说，望天鹅，是这百里群山中，最高的地方......



      抬头是不可企及的山巅，秋树就高昂在望中的远处，一叹之间，望天鹅成为了一个故事。
      算了，身在秋山，既然不能开襟千里，索性就花叶如来！换下了广角镜头，便把那些最好的祈望，一头钻进了枝桠和泉石，秋虫与落叶，角落与细节。



        枫叶红的最好，黄的也很美，在蓝天里最鲜明，因为补色；在太阳下最通彻，因为逆光.....我叨咕着这些废话，因为天地旋转，那些叶子正在哗哗的飞去，飞过高中的小路，飞过大学的假期，飞过写生的湖畔，飞过青涩的裙裾。那些白云已经千古，那些叶子似乎相识，那些蓝天最是清冷，就像四十年里的每一个秋天。



       几个人都忙于拍摄，已经走散了，在各自的时光里，每个人都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回忆和感动，和这一天的精彩。
       每一片叶子都不完美，这也正是秋天的本色，我拍过不知多少类似的构图，在太阳岛上，在小区的广场，在伏尔加庄园。庄园的小树已经长大，我已经老了，可是我还在这里等你。
       回头是五色的山，是遗憾和感慨，2014，我在吉林。 

       离开景区，大家依然笑语，说起这望天鹅，并不是在山巅的眺望，而是我们在沟里的遥望，在心底的祈望，是看到那条绳子的无望，或者绝望；天鹅呢？那是文艺，那是幻想，西北望长安，还真能看见长安咋地！  
       “可是景区门口写着呢，说是这片大山就像是天鹅的形状.....”
       那只能打飞机来看了，要么——别信广告！



        从十五道沟到白山县这一段路，其实是鸭绿江畔的国境线，并不宽阔的江水却隔开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我相信不同的国度有着不同的文化，但国情的差异却绝不至于影响到地质与植被。然而，一条河的两边，居然能如此的不同。
       具有典型朝鲜民族传统特色的民居散落在荒蛮的山下，安静得彷如老旧的电影和古代的传说。



       想想也没错，朝鲜是自然经济，中国却是在“大炼钢铁、计划生育、植树造林、绿化祖国”的大口号、大运动的过程里，“人定胜天”的改变了自然赋予我们的一切.....
        全民饿着肚子走了几十年，后来一部分人先了富起来，我们忽然的就忘记了自己的苦难与历史，开始嘲笑一江之隔的朝鲜，似乎我们也优越，似乎我们也文明，从丹东的大桥到白山的口岸，高楼与茅舍似乎就证明了发达与落后，“民主”与独裁。其实很少有人知道，我们在用城市比照乡村，在用政绩比照平实，用喧嚣比照安和，甚至用腐败，比照清廉。

      一眼望去的朝鲜，似乎还活在三十年以前——军绿色的卡车，灰绿色的衣着，孩子们不慌不忙的上学，没有车接送；人们勤恳的工作，不需要拼命的挣扎....可是有几个人知道，朝鲜全民医疗免费，全民教育免费，全民住房免费，全民分配工作？没有失业，没有房奴，没有遣返的农民工，没有躺在医院门口无人施救的病人，没有上不起学的孩子？没有不敢扶起的老人.....

      这是三胖子的家乡，这是“社会主义”的乐园，这是尊重自然、尊重人性、同情弱者、没有乞丐的乡关。那边没有拥堵，更没有污染，那边的苗儿很绿，那边的天很蓝。那边的权利和义务很公平，没有人不劳而获，也没有人老而无依。

      朝鲜人民正在自己的土地上耕作，他们的祖国会给他们生存的空间。



      山就是那样的山，黄叶还是那样的黄叶，他们过着和我们一样的秋天。
      那只是朝鲜最边远的村落，朴实的农民已经开始收获，他们关注着属于自己的土地，他们能娶到贞洁的姑娘，他们看着隔岸的繁华却依然热情的工作，他们守着“帝制”的信仰却依然开心。
      最近之处，只是三米宽的江水，就隔开了人类的幸福。



      在白山县的哨所，我们看见了一座桥，连接着两个社会主义的国家。
      我们的哨所巍峨，对面的楼房老旧，多云的天空下，这一边是四处开发满眼工地，那一边是混凝土浇筑的鲜艳国旗——我忽然的明白，那一面旗帜，正是我们的民族缺少的东西，那是信仰、是道德、是骄傲，是灵魂。
       一个国家的灵魂。



      汽车驶出白山县，我们便也离开了中朝的界河，离开了愤青的感慨，离开了朝鲜边防，子弹的威胁。
      这是我们来时的路，就像旧情人那样美丽而熟悉。每一处弯道、每一处风情历历可数；也像初见那般惊艳，因为她又换了一个角度，一个姿态，一样动人。
       距离抚松县还有八十公里吧？眼前一片银白，我们惊愕在这人间的十月，这秋黄的十月，雪染层林！



      哥，快给我来一张！林林穿着短袖T恤冲进雪里，我亦惊在这童话的山巅。
      薄雾笼着雪白的花朵，神秘安静，就像阿凡达的世界。脚下是枯草折断的声音，就有冰花簌簌的落下，如珠如玉，晶莹剔透。像寂寞的女子，像骄傲的花神；像依稀的歌声来自远古，像百年的部族掩进黄昏......
      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一种花儿吗？



       小心翼翼的走近，终于知道那真的是冰花：洁白、精巧，娇羞而脆弱。
       我不敢走动，不敢触摸，不敢说话也不敢呼吸，生怕开口之间，就毁掉了这旷世的奇珍。这是娇柔的女儿，这是造化的馈赠，在海拔1170米的山顶，自然造就了动人的奇迹。
       这一定不是真的，这是梦境，这一定都是幻觉.....我没有采摘，因为她已经融进我的记忆。



       海拔高度在不断的下降，玉树烟萝渐渐的卸去了雪的盛装，云雾还翻涌在绵绵的林海之上，时间已近正午，忽然想起早上灿烂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长白山西坡的入口，就在前方，这样的天色，能否看见天池，很渺茫。
       既然来了，就去看看罢，惊鸿与遗恨，都需经历。



       这是2014年10月3日，计划在不断的更改，来去的路途已经美丽，秋天在飞快地奔跑，梦想的长白山，也仅仅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