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的雪

那天，女友来电话说去马安的高记惠州风味楼吃饭，有好吃的当仁不让。同行的还有《南方都市报》的一名女记者，她专门为采写高记的本土小吃而来。我知道女友是路盲，闹过诸多笑话，就打算开导航指引。可她拍着胸脯说我都去过好多回了，难道还找不到路吗？你这也太不相信老姐了吧？我狐疑地看她一眼，也只好听她指挥了。可终究还是信心爆棚，现实残酷。我们在似是而非的路口迟疑，左变线又变线，然后掉头，下车来问了路人，才摸索着找着了地方。这一不小心，又给她的路盲故事里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高记老板高燕来是女友的好朋友，堪称兄妹情的那种，饭店一有新菜推出就喊她去试菜，女友有时就捎带几个诸如我等这样的吃货去蹭吃，我们当然也乐此不疲。饭庄谈不上精致，猫啊狗啊果树什么的，有如农村里的院落，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木头搭建的棚子里，摆着几十张台，由于还没到吃饭时间，没有客人，厨师和服务员围坐一桌聊着天，顶上的风扇呜呜作响。我来不及细看，老高就把我们带进了他楼上的办公室。

来到老高办公室，把我惊着了。房间里没有想象的大班椅，只摆了一个茶台和几条舒适的藤椅，最醒目的就是那占据半间屋子的好几米的书案，笔墨宣纸一应俱全。书案旁，书案下都堆放着很多的字画。想必经常有他的书朋画友饭后在此喝茶聊天，挥毫作画。满墙壁挂着的字画，质量也相当不俗。一个饭店老板和文人墨客交上了朋友，自然而然，他的饭庄也就多了几分雅趣和品位。他说，现在正着手打造一条全木结构的文化长廊，一面建涂鸦墙，挂书画朋友的字画，一面宣传惠州本土风味的美食。他还要搭建一个舞台，装上大屏幕LED电子显示屏，让食客可以在这又唱又跳，尽情欢乐。我说院子里怎么堆着这么多木材呢，原来是这番用途啊。说实话，一个没多少文化，靠街边卖阉鸡粥起家的人能有如此的想法和经营理念，我想这大多得益于他身边的文人墨客朋友指点吧。

我们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天，老高说起他的创业史，自己都忍不住发笑了。有天晚上，他做了碗阉鸡粥给女儿宵夜，女儿直说好吃好吃，赞不绝口。他随口说了一句那我们去卖阉鸡粥吧，可他说完还真就去做了，我想冥冥中是有双财富之手在指引他吧。当时他带着几个人在外面做装修，大老板老欠着工钱不付，他连买鸡的钱也没有，只好厚着脸皮去市场熟识的卖鸡挡赊了三只大阉鸡。弄好后，晚上两夫妻就去桥东市场一带摆摊，没想到粥很快就卖完了。从三只阉鸡做到五只，到十只，到更多，老高的阉鸡粥在桥东一带闻名遐迩了。一传十，十传百，引来了一群群从歌舞厅出来吃宵夜的食客，可谓是人声鼎沸。这样的声势浩大，嘈杂不堪，当然影响了附近居民的休息，他不断遭到投诉。街边档做不下去了，那就找个地方开店继续做吧。于是，他选址东江边，开起了高记惠州风味楼。除了招牌的阉鸡粥，还做一些惠州本土的小吃阿嘛叫、艾角和东江河鲜菜系，获得了惠州本地人的青睐，食客如云，好评如潮，老高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看了电视里这样那样的报道，食品安全问题实在让人忧心，老高慢慢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果鸡鸭自己养，青菜自己种，花生油自己榨，所有的食材都绿色环保，用柴火细熬慢煮，让客人吃上原汁原味和自然馨香的饭菜那该多好啊。在城里做餐饮，寸土寸金，根本施展不开拳脚，得找块有土地的地方安营扎寨。思路决定出路，有个这个想法，他就慢慢留意打听哪里有这样的好地方。寻寻觅觅，老高在偏僻的马安镇乡下找到了这块风水宝地，诞生了这家高记惠州风味楼。我说这里位置这么偏，怎么不在大路边挂个牌子呢，老高摇摇头说不需要啊，来的大部分都是回头客，没来过的肯定已经百度搜索了地址。我的高记可是上过央视的呀，是广东省岭南特色美食文化名店呢，一搜就有了，老高说着说着自己就哈哈大笑起来。我和女友对视一眼，也忍不住发笑，谁有我们这么乌龙呢？

喝了会茶，女友提议老高带我们去看看他的菜地和鱼池子。老高打开后门，十几亩菜地映入眼帘，茄子，丝瓜，豆角，番薯苗，空心菜，各式蔬菜一应俱全。空心菜番薯苗明显有虫眼，也不是那种营养过剩的深绿色，而是浅浅的黄绿色，一看就是没打农药没施化肥的。院子里有个长条形水池子，水池上方不停有水喷下来，老高说这是鱼的减肥瘦身池。鱼买回来后，放在这个井水池里，每天更换井水，让鱼绝食一周甚至更久，把身体里的毒素彻底排干净。有的鱼熬不住就死了，捞起来埋在菜地里，果树下做肥料，熬过来的鱼就成了食客的美食。高记的鱼不用煎炸焖，就切成鱼片用清水煮几滚，蘸点酱料吃，没有一点泥腥味，鱼肉还爽脆鲜美。

尔后，老高带我们来到厨房，他兴之所至熟练地炸起了高记的名小吃阿嚒叫。只见他把五香粉腌制过的萝卜丝、小虾米再和着面粉，放在一个圆圆的铁制模子里下到滚烫的油锅里去炸，顿时香气扑鼻。这么香，难怪阿嚒喊孩子们回家吃饭也不回呢，这名字起的真叫一个生动。老高还有一个拿手绝活，叫“酿春”。惠州本地人喜欢在茄子、辣椒、豆腐、苦瓜等素菜里酿肉馅，荤素搭配，营养全面，吃起来口感也更好。惠州土话把鸡蛋叫成“春”，在鸡蛋里酿肉馅，我可是第一次听说，更没有吃过。鸡蛋打出来软软散散的，怎么酿呢？我们几个甚是好奇，南都美女记者更是强烈要求老高示范一下，她要拍张美图上报纸，老高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好吧。他叫服务员端来了一碗肉馅，把四个鸡蛋分别打到一个小碗里。坐定后，右手拿小勺在蛋黄中心小心翼翼地划开一个小口子，勺子并不移开（防止口子合拢），左手用小勺舀一些肉馅放进划开的口子。双手并用，一小碗肉馅就给酿进了四个鸡蛋里。当他说一会要把这些“酿春”给我们吃时，几个女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早知道那肉馅就让你少放点，浪费了。在健康养生风靡的今天，人们早已不缺营养，肉几乎沦为了和葱姜蒜一样的调味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模式也已成为了过去。

不觉间，已到晚饭时间。棚屋里坐了好多桌客人，有的在点菜，有的已经吃上了，老高也引我们入席。我们吃的是鸭子粥，他准备要推的新菜。老高已经尝试过用老鸭，嫩鸭，仔鸭各种月龄的鸭子来做粥，最后被认可的还是壮年的鸭煲粥味道最好。壮年的鸭是指生态养殖半年左右的，肉质有劲道，又不失鲜美。就像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和女人，沉淀了岁月，虽然脸上有了细细的皱纹，但并不失淡定从容之优雅。此乃有异曲同工之妙啊，我们都打趣老高。

生米和鸭肉在锅内慢慢地翻滚着，升腾起的廖廖鲜香味萦绕在鼻间，让人垂涎欲滴。等待的间隙，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高记的餐桌与众不同，桌子下面原来是砖头砌起来的柴火灶。服务员正把一小块一小块的木材塞进灶口，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烟都抽走了，坐在桌子旁竟然闻不到一点柴火的烟味，你浑然不觉是在用柴火烧菜。隔壁桌正在上演厨师现场做菜的好戏，这也是其他餐馆少有的。厨师做的菜是籽姜焖鸭，桌上摆着姜葱蒜和斩件的鸭子，酱油花生油和料酒，和家里的调味料无异。灶膛里火烧得旺旺的，厨师一样样把食材放进铁锅，食客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不时发出好香好香的赞叹声。聊会天，喝会茶，鸭子也就慢慢熟了，食客们大快朵颐，那吃到美食时惯有的幸福神情溢于言表。

我们的鸭子粥也好了，先是舀一碗粥汤来喝，那浓浓的米香和鸭肉的鲜香在口齿间流连。老高问味道怎样啊？几个女人埋头喝着粥汤都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来形容这种鲜美，唯有傻傻点头。喝罢粥汤，再吃鸭肉，肉质的劲道果然恰到好处，我们又把头点成了鸡啄米。老高见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说看来这道菜可以推出来了。接着，我们又吃了阿嘛叫，艾角，酿春，手工糍粑，全是欲罢不能的本土风味美食，撑得我们都喊一会要扶墙走了。临走时，老高还送我们一人一个盐焗鸡，说他的盐焗鸡那才叫盐焗鸡，吃了的人都说好。我等吃货吃饱喝足还兜着走，自是乐坏了。

回家的路上，我已开始盘算带哪几拨亲戚朋友来这里品尝了。难怪老高说他的店无需路牌指引，无需广告，客人自会来。他还自信地说“经常被模仿，从未被超越”，我想正是因为底气足，才能发出如此铿锵之音吧。的确，金杯银杯不如人家的口碑，口碑就是最好的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