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姑娘 光芒万丈
个人日记
放在第一个写猫,绝对有原因的。
猫从前长得不见得有多漂亮,可是年岁越长,越发魅力起来。
猫是先生送上车的。一袭黑裙,深酒红披肩。小墨镜一撑,妖娆风情。还不能开口说话,一说话,甜得像十八。
她就是十八。
每天里,我们一群中年女人忙得脚不沾地,人家麻麻,麻麻空下来保养。保养空下来健身。健身空下来美食。如兰十指,尖尖地帮儿子剥龙虾。儿子预备高三,时间分分秒秒紧张。我们这边拖地洗碗洗衣活像大妈,人家一个媚眼抛到老公那里,男人就在那个眼光里生生成了中国好男人。
好男人永无翻身之际。
关于婚恋,我的最大课题便是:女人叉腰,不如撒娇。
猫子身上,颠扑不破。
人一多,猫就发嗲。嗲着个声音,说得全是真理。她说,四十岁之前,什么都争过。这个我信。当年,我和她一个学校。我是普师专业,她是幼师专业。听名字就懂了,普师,培养对像便是小学老师,一群只会学习的呆子。幼师,却要求能唱会跳,几乎都是疯子一个。我和她颠了个倒。
她是幼疯子里的呆子,而我,是普呆子里的疯子。我对她再熟悉不过了,当我在舞台上高歌一曲《我想有个家》时,人家在埋头苦学拿奖学金呢。后来毕业,参加中文自考,大专本科直到学士学位。不用说在幼师群里了,放到我们普师里依然屈指可数。
每一个从容笑脸之后必有一段挥汗如雨的时光。中年后的猫,可以一双媚眼抛四方,一句软语酥到骨,那都是拼搏之后积累而成的资本。四十岁之后,尽享美时光。开车打牌喝茶会友玩乐,完了偶尔回来拖个地烧个饭感激得老公像是八辈子没有遇上过女人。
服气。花二十年奋斗,后面的几十年尽可以如我家猫,闲坐一隅顾盼生情摇曳生姿。
爱死我家卫华了。从前总跟她混一块儿。像说相声的,她白高,我矮瘦。不妨碍我喜欢她。戴着幅茶色墨镜,分明是华侨。华侨是我们可以想得出来对人的最高褒奖。毕业后走散了,这次聚会,大巴上,我坐了面向大家,卫华在第一排,好好地我就不能说句话,只要开口,卫华就笑,含蓄内敛,莞尔一笑。
我是个快意恩仇的人,吃吃一笑呵呵一笑浅浅一笑嘿嘿一笑跟我都无缘。但凡要笑,都是哈哈大笑挤眼坏笑捂嘴偷笑,是夜半的昙花,哗一下就全然绽放了,不管不顾极尽丽妍没有中间状态。卫华的,是夏日茉莉,今天半朵明天半朵,点点沁香入脾入肺。就那个一个文静的人,显然没我能迅速回复早年的状态。一路下来,只是远远地对望,冲着我招牌地轻笑浅笑微笑。拙政园里,她突然走近我:“我们来合张影。”内心那朵小花,哄一声灿然开了。搂紧她,偎着她,紧紧地。
那样的一个主子,我们疯成了一团,她就负责远远看着,不停偷笑。回来的路上,服务区停车,卫华拖住我的手进了超市。她要买几个粽子带给儿子。疯了两天,我才想起自己也是个有家有小的半老女人。当即学她,也买了几个揣在包里。卫华年轻时一直想着丁克,玩够了才生了孩子。我们的都上大一了,她家的才七岁。替她开心,那样飘在半空的女子,终于站到泥地上了。
娜娜是我和君才给她取的名儿。那时,班上有三个城里姑娘,两个早早转走,娜娜是唯一坚持到毕业的。娜娜真名叫小潘子。别说,城里姑娘就是不一样。小潘子传爸爸的身材,高挑苗条。妈妈又特别会装扮她。一件豆沙红一件橄灰绿的粗棒针衫,轮番上身。
听我描述的颜色,就知道她来自城里了。
我妈也替我们买新衣。一个桃红一个翠绿。而小潘妞的那两个色显然柔和得多也文艺得多。那两个色,待我们一路诗书吟诵下来,才知道选如此洋气协调的色调。所以,初中女生合照,小潘子就那件橄灰绿毛衣,往我们中间一蹲,我们家先生一看就指着说:这个姑娘气质好。
接着说这次的事。小潘子让我们这群女生发疯,因为人家本是城里人却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城里人。宿舍里打成一片任由欺负。当然她那张利嘴,少有人欺负得到她。那么鹤立鸡群的一个人,当然是无数男人的梦中情人啦。然后便有我们的小聚,班上款爷酒大了,拉着她跳舞,我们就打趣,君说,瑛又有写作素材了。我投降,不敢写,怕挨打。君说,就写成娜娜。这边还没交涉好,小潘子就上线了:“怎么就成娜娜啦?”
当下哄堂大笑。三十年相识,中途从没消息,再回首都已经是半老的熟男熟女了,再多的朦胧懵懂都可以付之一笑了。娜娜有些郁闷,太多的暗恋吃不消,那边男生还没搞定,这边女生群里又炸开锅了,女童鞋们纷纷表白,小潘子一下子脸嫩,不知道怎么接话才是,倒是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落落大方:“都来喜欢我好了!反正我来者不拒!”
郝老师占尽了姓的光。一条街上,谁都叫她郝老师。常跟她混一起,我有些促狭:“咱俩来同一个造型?”郝老师吓坏了:“那怎么走得出去!”哈哈大笑。彼时我俩在同一个学校,我天天背着个电脑,稀奇古怪的行头一天一身,里长外短的。郝老师莫说穿,看着就够惊心的了。
我和她家靠在一起,长得也极相像,相同的身高相似的体形,除此而外的一切,都极相反。她是那种传统贤惠的宜家女子。穿件棉衣,都记得套上护袖的。而我的大冬天,基本都是白色棉衣,白羽绒服白棉袄白皮草。然后便是补丁衣服割破牛仔。我再要跟她备一样的行头,纯良的郝老师吓就吓坏了。
跟她同学时间最长,初中三年师范一年。跟她是最佳搭档。似乎生来就不会家务,住宿后更是难能自理。家里拖来米袋,往她床下一放,淘米洗饭盒打饭打汤全成了她的事。师范以后,大病一场,这下更好了,连衣服都被她包干了去。 朋友最讲互补,很多时候,我的性格更接近男人,大而化之风风火火,而我的红,正好可以站在我的身后,絮絮叨叨琐琐碎碎。我乖的时候会听话,听话就会有好处,红就会欣喜:“看看,还好我说的。”偶尔背着她不乖,不肯好好听话,不听话就会惹出祸端,这下又有数落:“早就说你了……”吓得逃跑。
一块聚餐扁着个筷子吃得正欢呢,郝老师眼斜过来了:“这个人胆囊不好还吃蛋黄……”一口蛋黄不上不下哎呀我的个小妈,不敢不敢偷吃了。郝老师朝着我看,我的筷子又伸向毛鱼了,这下嗓门都高了:“那个更不能吃!”哎呀我的好老师哪,还有什么我能吃的?
八月又有相约,去苏城扫街,专看棉麻和真丝。去哪也不能把她丢下:“把我的郝老师捎上,我要照我的规格来装扮她!”郝老师吓坏了,连连投降:“我看,行不?就不要让我穿了!”想象中我的郝老师一袭盘扣东北老花布背心,一条黑色亚麻补丁阔腿裤,会不会学生没倒她自个儿先吓倒?
如英的从前,很有些公主脾气。三句话不到头就生气。生气不跟我们生,跟男神生。男神从前就宠着女生,如英一生气,男神就得差着我们四下找寻了。如英长得漂亮,也知道打扮自己。原本就肤如凝脂,偏生还懂用洗面奶,越得白得诱人。我睡她上床,很多时候想着捏她小胖脸一下下。
再见面时,人家已经是两个娃的妈妈了。最可爱是二娃。每有聚会,他跑得比妈还快。夹在我们一群老女人中间,乐成小花一朵。两个娃的妈妈,平添了很多中年女人的从容自信与风情。最重要的是,已经是那个上好的紫砂壶,岁月的历练中褪去了所有火气,温润如玉。一群半老女人,见着了便大呼小叫,直嚷着:胖了胖了不能望了。如英前几天刚在单位参加排涝晒得黑黑的,倒是她应该懊恼几句的,却没有。只在笑着:不管胖瘦美丑姐妹们聚到一块儿就是开心。
刮目相看了,从前的娇小姐终于修炼成佛,自己的佛,羽化成仙宠辱不惊。跟她先生很熟了,毫不避讳地表扬:“你从前在家,被爸妈宠得,多少有点难伺候。这会儿倒是先生,让你变了很多。”她也笑。我总喜欢说,婚姻是个云梯,如英的,便是。顺着那个梯,那样一个骄纵的小公主,终于也懂进退也知礼让,直至在我们这群人中,跳了出来。
那么瘦长小巧的一个人,突然大了整整一圈。打击到她了,根本没有认出来她。她的从前,短发,极瘦,一笑起来两个小糯米酒窝。酒窝也有讲究的。从前人家嫁女,论酒窝收彩礼,一个多少钱。后来不兴这个了,酒窝又是美人的象征。酒窝还有讲究。一种是大大的,笑起来脸颊陷进去半深的,那个夸张了,先声夺人,是六月的荷,上来就压倒一切的姿势出现的。那算不得极美。极美的是正玲那样的,小糯米酒窝。这个有写头。一笑起来,仅糯米粒那般大,若隐若现的,如不留意,还会错过的。可是再一定睛再难略过。那是窗台的茉莉,已经走过去了,还是被它的花香吸引得再次回头。
好。还是说正玲。那时班上分四派。男走读生,男住宿生。女住宿生,女走读生。正玲是女走读生。走读生一放学就回家了。而住宿生吃一起睡一起,下了晚自习还有长长的卧谈会。所以,接触明显多相处也明显多。对正玲的印象就停留在成绩挺好,人很腼腆。其它印象不深了。
这次相见颇多感慨。我们这个班共同特别,一点不矫情。时隔多年依然不改。咱们的君、锦凤、艳儿算是走出去了,还跟从前一样。正玲和我们中间二十多年从没见过,却丝毫没有陌生感,根本没有做作忸怩,坐我们床前,直接嫌弃自己胖了。这活我熟。每有需要,我就把自己拉出来减肥,屡试不爽想减几斤减几斤。“上身衣服要穿雪纺聚酯纤维一类的悬垂感的料子。然后减肥,一定要当件事情去做。和你的上班绣十字绣烧饭做家务一样,要每天当件事去做。如若这样,没有不成功的。”我在怂恿她。
不过,有好处。那个皮肤吹弹得破。还有特别好相处。还有睡眠特别好。回程的路上,我们还在疯,我的嗓子都不怎么说得出话了,不说话,改成表演,一条破裤,车厢里窜前窜后。正玲却无视美女的存在,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睡着了。想挠她痒痒的搅她清梦的,到底没忍下手。
蕾儿小美人一只。初进校门时,特别喜欢朝她看。我们才是初春的麦苗,还没发棵呢,她就俨然一个大姑娘了。体育特长生招进来的,体育课时更喜欢眼不错珠地朝她看。后来不知道怎么会安排双人床了。下一届的小丫头同她睡。两人都是海门人,两个人好得合一根骨头。小丫头唤她:扳出来(樊春蕾)!哈哈大笑。好好一个名字,差点成爬出来了。不过蕾儿答应得挺欢。蕾儿妈妈就是教师,情商颇高,一班女生无一不爱她的。
有段时间,记不得怎么就跟她混到了一起。跟她混到一起不容易的,因为身高的原因,座位基本都是定下来的,我们个头矮小的坐在前排一坐就是几年,前排的,大多在老师眼皮底下,想要搞点小动作都跟特务似的。而中后排相对便捷得多,小动作也多去了,所以,中后排的玩得更铁些。蕾儿一直在中排,我们在前排,不知道哪个偶然机会,咱俩就一起混了。彼时我正疯狂地爱上竹子,现在想来那就是文艺的最初萌芽。拖着蕾儿去垃圾堆捡。那是我俩的秘密。是那种绣坏壳的老式暖水瓶,上有竹影婆娑,剪下那样的破片,宝贝一般珍藏……
毕业后两人居然又去了同一学校。后来分配了,几经辗转,两人又到了同一小镇上工作。听得最多的是对她的赞誉。人缘好。超好。跟婆婆常常同一造型出场,和妯娌几天不见还会想念。最让我感怀的,是她这个妈妈当得特别合格。我们两口子双双跳出来搞培训。丫头一路跟着我学英语书法。其实小人儿够忙够苦,这两样之外还有钢琴的。可是蕾儿坚持,寒来暑往的,一定相陪。每次总表扬,蕾儿直截了当:“其实孩子坚持都是假的,大人坚持了才是真的。”一语道破天机,我们见惯了家长走马灯式的换兴趣换老师换爱好,最终一事无成。而丫头高考后还肯埋头在家练字,蕾儿这娘当得真正满分了。
蕾儿听说我写文,有些小激动,想看看同学眼里的她是什么样的。喜欢用花喻人。她是那株蜀葵,好养易活热烈蓬勃又特别家常,有人烟的地方就有蜀葵的存在。我的衣服,柜满为患。有一件一直珍藏,就是蕾儿送我的手织毛线背心。大红色,极小极贴身。每个冬日我都会翻出来,端详一番,然后上身,瞬间,暖意横生。
冬梅算我们中的小美人。爸爸是税所领导。妈妈是美发的。班上她穿得最好看,妈妈会装扮她。最让我们艳羡的是她家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曲里拐弯的都是街上人。我们来自农村,家里走动的,清一色的农村人。看到咱们校长大人就是她的姑父,吓得我们舌头都伸不直了。最爱她一双小脚。特别像从前裹过的三寸金莲,极瘦极小足弓特别高。偏偏她妈还帮她觅得一双极小的棕色小高鞋,嗒嗒嗒,清音一路脆响阵阵,走起路来好看又好听。
一双舌头永远伸不直,说话娇嗔爱痴粘粘糊糊。最爱听她说话,喜欢加个后缀呀呀。尤其读英语,刚出锅的糯米粥一般扯起来都看到一丝丝一缕缕地连着。怕是因为这个原因,几年一直是英语课代表。初二时极有趣,英语老师就够漂亮了,英语课代表又这么漂亮,每天就盼着英语课呢。
冬梅去交作业本。英语老师长得漂亮,甜得噎人,每天一身不同样的衣服,看得我们眼花缭乱。说交作业本的事。冬梅去了。再过来时,我们都伸长了脖子等她回音,看老师有没有什么特别举动。就见冬梅拍着个心口吐着舌头进来了。早被我们围成了一圈。“吓(音赫)煞了!”冬梅一急,海门话脱口而出:“进去了,啥也没说,放下本子想着离开的,老师突然喊住了我,朝着我笑嘻嘻的,身上的衣服能换下来洗了。”我们哄地乐了。冬梅穿的是件豆沙红粗棒针衫。班上只有她和小潘子有。那个不比其它衣服,又粗又重,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清洗。冬梅感觉特别不好意思,围听的人们却听出了另样的关心来。英语老师自己没有孩子,生得又极高冷,平日里跟老师之间的交流也极少,这次跟冬梅之间的对话,生生让我们听出无限的母性和温情。
冬梅后来成家稍晚,孩子生得也晚。再遇时,已经一个标准小妈妈了。却很放心她的日子,说一段家事:“婆婆很少带宝宝。偶尔带,我也很感念,她并没有这个义务。她是帮我带的。”知道她幸福的秘诀了。什么时候,都不要把别人对你的相帮,当成是理所应当。
海燕初二时转来,和冬梅形影不离。妈妈手巧,织得一件毛衣。紫色和白色镶嵌,并不是普通的横条纹或者竖条纹,是那种菱形与方块的间杂,颇具功力。海燕算得小美人胚子,肤白牙齿极整齐,特别爱笑,吃吃而笑花枝微颤一排牙齿显露无遗。海燕跟我很熟了,家在一个农场,妈妈和我爸爸又是同一个小村的。真正接触还是成年之后。彼时我们办了个培训班,两个人都忙。海燕送儿子到我这儿学英语,附着我的耳朵问:“你那个一同教书法的,可不可以通融一下,让他收下我儿子?”我哈哈大笑:“那是我老公。”海燕急了:“都不早告诉我?害我被拒绝两期了!”偶的个姐姐也,当初我择婿嫁人你们帮着把关没?那时先生上班再带班,人数过多,不熟悉的都婉拒了。海燕被关门外两回了。
之后接触就多了。熟悉她熟悉她先生更熟悉她的儿子。海燕爸妈都已退休,一日三餐煮好盛好伺候海燕家姊妹两家六口。再见海燕时,就在嚷着要减肥。笑,哪一片肉肉不是幸福和快乐堆砌而成的?那个时候,我一天十小时的课,从早到晚,嗓子哑了晚上吊水,刚能发出点声音,一天下来又说不出话了。三餐有两餐是叫的外卖,你倒是也肥了试试?儿子也可爱,告诉我海燕在减肥,说自己的苦恼:“我从来不敢知道体重。老师,有办法么?”乐了,海燕再来接儿子时命令她:“从妈妈家独立出去!自己做饭自己家务,自己减肥儿子也能静心学习!”
一晃几年下来了,我的海燕还是那样的小美人胚子,我们华发早生笑纹密布人家还是出水芙蓉一朵。人生最大烦恼,还是那堆肉肉。
如果某一日,不管是谁,追求与烦恼也只有某一点时,幸福就会简单澄明得多。
如此算来,我家海燕最早跨上幸福之舟的。
茜是南阳街上的。就在学校南岸。
当时小街,在我们心目中尤其神圣。一有书店。营业员站里面,得了老师指点,居然知道买一本庞中华的钢笔字帖。得了字帖,揣在怀里百般珍爱。二有好吃的。麻团米饼脆饼风棠糕,一溜排子。两毛钱可以买四个米饼,一顿早饭管饱了。三是有茜。茜的一家,我都熟悉。这个熟悉是单向的。因为关注。爸妈哥姐,如数家珍。茜一头黄发,在当年,颇受关注,都说像外国人。偏偏喜欢扎得歪在一边,马尾高高捧起,不是正当中束成一把,而是突然歪向一边,配上她瘦高的个子,羚羊一般轻盈俏皮。茜自然不需要住宿,接触便少得多。
这次相聚,她差不多是最后被我们捞出来的。一群人逶迤拖沓浩浩荡荡赶往君家,君是大长腿火性子,走在头一个,茜和君并排。我们紧跟其后,后面还有一群女人,要命了,在研究太阳大呢要不要带把伞,带吧,难拿,不带吧,怕晒化。几经商量,君和茜在前面已经没有影子了。慌得我们在中间的朝前面叫:“快等等后面的,要不,她们都不知道往哪里拐弯?”茜叫着:“还得了!要是我的工人,哪容得这么拖拉?”
回到车厢,就听她说话,蹦豆子似的,说自己去美国的经历:“自己要去的。一切都是自己打理。像是部队,说一不二。某一日睡过了,过了就过了,没有谁去叫醒你。后来一宿舍的人,没地方去,就近乱逛了一天。”正是那段经历,茜比我们人成熟也能干得多。“带工人出来,还有亲友家属的,编成几个小队,各人留意自己的前后左右,说好时间集中,一到时间说走就走。根本不等的。”
哈哈。我们的小妈妈。我是个自由主义者,正好坐在茜的对面,刚捏起一个葡萄进口,茜就叫了:“马上都吃饭了,这个时候吃零售饭往哪里去?”幸好是个葡萄,被吓得一口就吞了进去,偷瞧了她一眼,抿了半口水,再怕挨训,这下她笑了:“灌得一肚子水真不想吃饭了?”
丁丁中学时的理想,是当一名警官。头发短短黑黑的,拍照时换上警服戴上警帽,飒爽英姿。留言时,要我们都唤她欧阳正德。小警官后来去了建筑工程学校,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专业了。丁丁理科特别好,几成奇迹。却不妨碍她和我走得最近。中专时,学校和她相距不远,两人常混到一起。我从来没有过人生规划,也没有流露过自己对写作的渴望。丁丁却在我生日那天,带来两盘磁带。一盘汪国真,一盘三毛。那时并不知道好好利用这个资源,倒是毕业后分配到一个偏远小镇,两盘磁带陪我渡过了生命中最难的时光。三毛的早被同事顺走了,留下汪国真的,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听。每每参加重大的朗诵演讲比赛就会拿出来听。觉得那是丁丁对我的一份懂。
后来我进得城来,丁丁,我,清,三人成了固定组合,一起逛街一起吃饭谈家事谈孩子,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丁丁生性要好,极深的完美主义情结。养花,最初受我影响。那时,她住的别墅,养得一叶兰,上面布满蚧壳虫。小虫我没办法,却帮她上上下下一通灌水。那是我才学来的浇水方法。之后一同逛过几次花市,后来我做了淘宝,再没空弄那些了。丁丁骑行之后,突然转过来养花。一养便成极致。钻进花群,淘得专业花器。最厉害的便是自播草花。器具齐全,播下的还插上标签。养得花来,我和清都有份。只是我一路太忙,每每总有本领把她送来的花,养瘦或者养死。
建得群来,丁丁不爱多说话,偏偏我是个话多的主儿。她每天清晨,在我和清跟前晒晒她的欧月,每款都叫得出洋名儿。我顺手就拎到群里晒了。晒也不避嫌,直接把丁丁的美人照也晒上去了,群里童鞋才呼上当,原来晒了半天的,是人家丁丁的,人家丁丁自己不会晒?
嘿:“她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厚颜无耻说完下线。我家丁丁则习惯性地浅笑不语,一任我们闹成一团。深懂,却不参与。纵容,却不同流。
清是个小学霸。一张娃娃脸,到老也粉嫩。小学霸两耳不闻窗外事,当年我们在宿舍闹成一锅粥,她就可以如老僧入定,睡自己的觉,做自己的事。并不见她比其它人多花时间,应该归结于正确的学习方法:拿得起放得下,该学时学,该玩时玩。后来以最高分考去了南京学医。还记得前年姐姐家对门,女儿考得本硕连读,也是学医的。我的文友叔叔当时就说:这孩子能造福一方了。
觉得这个评价,用在清的身上最合适不过。我老爸年初牙疼。牙疼,清医院的牙科医生咱早就熟了,直接找人家就是了。老爸却不肯,非要清陪着。他对清是又爱又怕。几年了,为个喝酒,进出清的医院多次了。清和我一样严厉:“再不戒酒就不许帮他看病了!”清的同事吐舌,清一直温文尔雅,尤其对病人更是柔情似水,哪里来的老病人,惹得清能粗声大嗓?
不亏我的好姐妹。还真管用,老爸再有嘴馋想来一口老酒试试时,不免心虚地问:“清会不会骂?”
某日我小恙,找清陪着。巧遇我大姨父看腿。清在我拿药的档子,陪着大姨父上上下下找医生。然后还没停歇,又有人来找,自己村里的。不多时,清看时间,自己的婆婆约着看牙的时间差不多到了。感叹。估计是难得一天没有熟人朋友来找着看病的。群里面一群姐妹,话聊着聊着,突然点将三个学医的,其中又有清,三姨娘六舅姆公公婆婆爸爸妈妈这个腿有病那个胳膊不灵光。一晃大多人到中年自己又有各式毛病了。小学霸气定神闲,条分缕析都能一一指点到位。近来养花技艺大增,每日里晒小洋晒钱钱,蓬勃好看。转了几篇我们聚会文,她加注的几句话格外生辉。
南中三剑客,清老公的戏语,丁丁养花我写文,夹我们中间,这家伙能文会花。近来她的一番话,惹得我又失眠了:“我是学习的时候,一心一意享受学习。现在工作了,心无旁骛享受工作。”
天!
倒抽一口冷气,她不霸,谁霸?她是十足的生活霸了。
我是那个可以游走在学霸和学渣之间的。都看出来了,我的精力多半用于记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初中时,一件红黑格子褂子走天下。那是我最破旧的上衣。很多同学记忆中就是我那件旧格子上衣。
我后来才有勇气告诉大家秘密,那个时候,我为新衣自卑。妈妈特别喜欢替我们买新衣。又逢日子刚刚好过,更是一身一身又一身。但那时我觉得,只有不爱学习的人才会热衷打扮才会穿戴一新。恰逢成绩下滑了,更是把责任推到新衣上。正是那样微妙善变的少女心,才把自己裹在一件格子旧衣里,从那里得到安慰。这也算是与常人不一样的青葱时光了。
说现在。中午吃饭,家中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吃得极慢。我吃饱了,捧着本书倚着床头,一段中午惬意时光正待开启,看一小会儿书自然入眠,我比较享受这段时光。忽然老公扬声唤:“桌上碗怎么办?我收还是你收呀?”忙不迭地应着:“我收我收!”翻身上床趿拉着拖鞋麻利地过来了。
两个男人顺势起身,儿子捧手机,老公捧着书倚到床头,翻几页就可以入睡的。我一边洗碗,一边换小龟的水。一边把厨房的几株花草换水打理。待得清洗完毕,蹑手走到床边,那人已经起了微微的呼声。
不是自己特别乖巧勤快,也不是自己特别贤惠懂事。只是我比别人,更懂妥协。
一小时的样子,两个男人相继醒来。醒来后的他们,像是浇足水的绿植,精神抖擞,不用安排,两个男人各霸一张桌子,埋头写字。一埋头就是几个小时。
特别爱在女生群里说话。在那里,我们可以回到最本真的角色。去掉所有身上的光环,你不过是一个妻。一个母亲。一个女儿。一个媳妇。而我们每天津津乐道乐此不疲的,也不过是这些角色的转换。可以逢源左右的,就能笑对生活。
海云和我家隔一条小河。初一报道那天,我穿了一条紫色新裤子,海云是条酒红的。两人骑行十多里路,兴奋坏了,一路有说不完的话。从小村里考上这所中学,我们班就我和她两个女生。她们家哥姐颇多,且父母年岁大了,每每去她家,都能得着祖父母辈的疼爱。所以最爱的便是去她家结伴上学了。
后来我们家搬走,我成了住宿生。每每天寒或者雨雪天,海云便跟我挤在一床。女生原来爱说话,再挤在一块儿,我俩就差闹翻天了。被老师训话过几趟之后,她不敢轻易留下,我也不敢轻易挽留。会特别想念她妈妈熬的酱。瘦肉茶干切成丁,加花生米,和进手工做成的新酱里,熬成糊糊,撒上炒熟的芝麻,撒上切碎的葱末,一群馋虫呼拉向酱围拢来,海云则成了最可遗忘的那人。
多年以后,海云电话里找到我,隔着无形的话线,我都能闻到扑鼻而来的酱香。海云耿耿着我这么多年的消失不见,并不打算饶过我:“不知道你还记不得我们从前一起上学?还记不记得那两间小屋里的两位老人?”哈哈,屋小不赖我呀。老人也不是我爸妈。贫嘴归贫嘴,还是眼湿了。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
我有一帘幽梦,从来与她能共。前日太阳颇毒,我们在群里聊得正欢,君说,也不知海云哪里去了,把她喊上来歇一下。想到她就想起我娘……
一席话差点逼出我的眼泪来。当年的我们,陆续跳出了农门。我的父母也被接进城来,土里扒食,我已经忘光了。偶尔去一回婆婆家,却是大呼小叫地只顾着赏菜花啃嫩玉米。当下找海云私聊,并不肯好好说话,待你我花甲,携手乡村安家。那是无数闲得烧包的城里人的文字游戏。而我更喜欢我家海云心态,出得田地入得微信,贴出一幅图,让我们一群半老女人开心了几天。自家男人。一条三角大红短裤,脸上晒得黝黑,身上却格外白胖。手持一柄叉,叉上一条大鱼,足有半人高。“眼瞎了,撞上男人的鱼叉。”海云吃吃笑着,女人们蠢蠢欲动商量着开车相约去海云家吃瞎眼鱼。
不免欣慰,我家地主婆,到底是幸福快乐的。当然,这是因为她,特别知足。
所以,格外常乐。
文艳聚会时一曲篱笆女人和狗,艳惊四座。唯有我不意外。一直知道她,虽然她够内敛,但还是掩不住的光芒四射。
初识是六年级时的全乡三好学生春游。艳是一个。君是一个。我是一个。艳一双小手成功博得我的关注。特别白嫩水灵。再配一件乳黄开丝米上衣,真正吹弹得破了。后来我们都如愿考进这所重点中学,又巧在一班,真正幸运。只是后来艳进了中学,家离得远,借居奶奶家诸多不便,成绩反倒不显山不露水了。幸得艳家姑父颇有眼光,把她招进幼师班。这一步真正走对了。艳的才华,一下子得以展示。那副歌喉,更是惊为天人。颇像田震。是那个钝器,并不见得有多锋芒毕现的,忽然振喉一歌便有如天籁,再难忘记的浑厚深沉又能百转千回。
我这段文字并不好。说不定激发得我家艳儿重出江湖,家中两个男人又一番折腾的。
是这样的。艳儿工作后特别出色。然后成家比我们都晚,后来随着老公搬到外省,便安心当了家庭主妇。新型家庭主妇绝对刮目相看,再相聚时,艳是最水灵粉嫩的一个。每日里忙着健身护理厨艺茶艺驴行忙煞艳儿了。回群里忽然感慨,早知道在家带娃,真搞不懂要那一堆证书干嘛的?
当然不一样。高知母亲培养出来的娃,能一样?人家山口百惠那么名满天下的,不是还呆在家里带娃的?好女人影响三代,一堆证书撑起的母亲品格,岂是常人能比?近日艳儿又贴美图:吃货加理财,母子俩在家,外卖便是天堂,七元一份加多宝外加荤素齐全的盒饭,还要怎么好?估计又是美团什么的了。有闲折腾日子能不生花?
霞有多美呢?闭月羞花。那时,她和猫,海萍一块儿幼师培训。歌倒没听她唱过。看她跳舞。《阿里山的姑娘》。猫长处在唱歌,海萍身材占了优势。唯霞不同。跳舞显真功,举手投足里别有一股韵味。霞也是小街的,走读,因为突击跳舞,常来我们宿舍,跳了给大家提意见。能提出什么意见呀,只是艳羡得不行。我们的童年缺歌少舞,整个初中时代,就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会唱歌,舞蹈更不要谈,就记得那个动作:高山青涧水蓝,歌声中,左右脚交替后退,两手胸前轮换手背对手背,一嗒嗒嗒二嗒嗒嗒嗒,足尖轻点手翻如花,霞成了雾霭中盛开的莲,看不真切却又想努力看得真切。后来师范有了空闲,我第一件事情就是磨得同学学会了这个舞蹈,多年后,我可以领着我们一群孩子翩翩起舞时,恍然中,我一直把自己当成霞。
霞后来并没有做老师。嫁得中学的老师。并不觉得高攀。就她那样的人品,啥样的男人嫁不得?
后来我和她都进了城。她卖床上用品。她的店,是我最乐意的去处。每有工作变换,就会到她那里去小坐,买些东西,顺带说说话。后来我做淘宝,学到霞不少东西。比如,熟人中的买卖。每次去,看到喜欢的,大呼小叫拿了就走,从不询价,而我的霞,值当我的依赖,从来都是物超所值。去年底,我的围巾店全面清仓,来的全是我的熟人朋友。几天下来,嘴上起了一排潦泡,但我时刻以霞为榜样,来的都是真心捧场替我解围的,价格低到不能再低,还会另加赠送。送不是因为挣钱,是因为感念,感念这一份情意。
送书去她的店铺。看到门市转让的信息。立马来劲了,不舍得她盘掉经营十多年的店铺。打开微信,直接让她微信经营。小城里很多小丫头,卖衣服——从批发市场拿货到家,一边上架一边拍照,手机拍照便捷得很,很多时候,货还没来得及摆放好,就被客人订走了。只需在下面回复评论,然后红包一点,就成交了。
“你只要加一个送货上门的业务,店就活了!”说话间,我已经帮霞拍照上传了。不过,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在一行恨一行,十几年的交易做够了也是正常。只是我们多年同学如姐妹了,我愿意她收手在红火风光之时,还不是现在惨淡时光。
霞穿着苏城淘来的白裙,吊带内衬,同色蕾丝外搭,干练洁净。朝她挤眼,等着她的下一个时来运转春暖花开。
周周初三时转来。古典美人一个。极白极瘦高。也极漂亮。一件米色乔其纱上衣,记不得配的什么裤子了。那个时候,我们的审美里有桃红柳绿,后来才加了个素白。米色实在是很洋气很文艺的一个色了。她不和我们一起吃。她有一个小叔叔,就在学校后勤。她和小叔叔一起吃。这就多出优越来了,让我们很是羡慕。
睡在我的下床,那个学习劲,暗叹不如。那时我们已经懂看书了。言情小说《窗外》。一本书一支电筒,从一个被窝转移到另一个被窝。看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并不能十分读懂那个情节,后来我又从姐姐处得了琼瑶的《燃烧吧火鸟》。这下好了,熬夜仅限于看小说书。周周不同,周周只看学习的书。无数次我从小说书里抬首,看到周周还在啃数理化,羞得立刻关闭电筒,觉觉。
花香惹蝶飞。人美就有烦恼。周周讨人喜欢。现在想来,周周和猫讨人喜欢,一点不奇怪。就算现在,她们站在我们一群里,还是最有女人味。我们说话都是扔炸弹,自己爽利别人听了也干脆。周周声音却嘤嘤咛咛。就记得有一次她为考砸了,在宿舍里哭得梨花带雨,那个声音,像一根极细的线,扯在半空,稍不留神断了一截,再一扯起,就又接上。真正急人,如若是我,嚎啕出声跺脚抹眼,直叫一个痛快。
后来有过一次相聚,周周没能参加。去镇江了。因为公婆身体而去。这班同学里,好媳妇特别多。做好女儿是天性,做好媳妇才是修为。奔波忙碌毫无怨言。这会儿又是女儿的事了,群里找做高中老师的大仙私聊,叹服。女人味不是表面两声嗲言嗲语外表一副如花似玉,是要我们周周这样的,尽心尽职尽力周遭一片因她而起的芬芳。
跟锦凤同桌。一张嘴唇,薄得像纸。薄嘴都会说,小嘴一张哇啦哇啦,东家长西家短。说爸爸。爸爸是村长。却极会过日子。一辆自行车,擦得照得见人影。暴雨袭来。爸爸措手不及。并不舍得骑车,车架在脖子上,裤管卷得高高,一路扛到家。说妈妈。妈妈极腼腆,未语脸先红,家里来个人,忙着把锦凤朝前推。说好姑。姑姑便是姑姑了,加个好字,听得无限的娇憨来。也是,我们那一班孩子,似乎都很幸福。别的班上都有少了爸妈的,我们这群人,特别齐全。
锦凤后来去读了高中。最有趣的是一段和丁丁妈妈的对话。那年我们中专,锦凤没有考上。锦凤妈妈问丁丁:“我们家锦凤怎么办呢?”几年后,锦凤读了大学,丁丁妈妈问锦凤:“我们家丁丁怎么办呢?”
乐坏了。可是替她高兴的同时,也分外心疼她。好好一个人,考成了七十多斤。细胳膊细腿,真正折磨人。我们在成长的路上,半路折断也少了摧残。中专的日子,那是打翻的魔盒,无尽玩乐和懒散。
会说的人到底会说。锦凤近来又给我添乐子。说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爱看我每天贴出的小文字。有表扬总是幸福的。微信公众平台,每天一做就是数条,,吆喝着我的姐姐妹妹帮着分享转发,每次都有锦凤家的席总,点赞再加点评。锦凤发来儿子的小照,真正帅极。有时是书法作品,有时是埋头拉大提琴。替儿子庆幸,这样的成长,不加拘束不加修剪,有的是阳光牵引,锦凤真正睿智!
说话倒不如从前多了。因为方言的掺杂。锦凤分配之后就去了镇江,在故乡和他乡生活的时间差不多。两地方言不免混杂凌乱。忽一日,群里迸出一句:梦里都想回家。
泪湿了。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又怎能理解锦凤的这份念想?还好还好,家里的我们都张着手臂,随时等着拥她入怀的。
文章评论
春风徐徐
晚上好庄主[em]e163[/em][em]e163[/em][em]e163[/em][em]e163[/em][em]e163[/em]
寒塘鹤影/x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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