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燕:大地之歌
彩信日志
徐晓燕
1960 生于河北省承德市
1982 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美术系油画专业
1982 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美术系油画专业
徐晓燕于2012年12月21日不幸病逝。现发表部分徐晓燕油画作品以志悼念。
更多作品点击:
http://www.cnarts.net/cweb/Exhibition/show/xuxiaoyan/jianjie.a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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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色交响中的大地之歌
——徐晓燕艺术述评贾方舟
大地:从马勒、基夫尔到徐晓燕
从90年代初到现在,徐晓燕的创作主题始终没有离开过“大地”。大地不仅是作为自然的一部分,也是与人类生存最相关、最亲近的那一部分,是作为人的生存环境、被人类广泛开发、利用(也包括破坏、糟蹋)的那一部分。《三字经》里曾有“三山、六水一分田”说法,在古人来看,地球上可以被人类所利用的土地只占地球面积的十分之一。大山大水更多地是供人观赏的大自然,只有大地的恩赐,才使人类进入农耕文明,解决了人的温饱。因此,大地对于人便是最温馨的存在,是大自然给与人类的最丰厚、最恒久的礼物。
以“大地之歌”作为徐晓燕个展的主题,不仅缘于上述理由,还必须说明的是,这个主题词实际上是借用奥地利作曲家古斯塔夫·马勒(Gustav Mahler 1860-1911)于1908年创作的交响声乐套曲《大地之歌》这个曲名。马勒在一百年前就曾以《大地之歌》命名他由六个乐章构成的交响曲。该交响曲从汉斯·贝特格翻译的《中国之笛》中采用了七首中国唐诗(李白的《悲歌行》、《宴陶家亭子》、《采莲曲》、《春日醉起言志》,孟浩然的《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王维的《送别》与钱起的《效古秋夜长》——这最后一首专家尚有争议),马勒所以能从唐诗中获得灵感,与他当时的个人经历有关:1907年,马勒连遭厄运:三岁的女儿去世,接着他又被解除了维也纳宫廷歌剧院院长的职务,此时,当他阅读这个这些古诗时,引起了对人生的伤时感怀,于是选择其中的七首谱写成曲,成为他最著名也最成功的作品之一。1998年德国一个交响乐团来华演出时,曾演奏了这首曲目,引起音乐界和学术界的广泛关注,还曾专门召开研讨会论证马勒的《大地之歌》中所采用的七首唐诗的确切题目和作者。并把马勒的《大地之歌》看作是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次伟大创举,对该作的音乐文化意义和作品价值进行了深入探讨。也是中国人第一次对100年前西方音乐家接受中国文化的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回应。
马勒在西方音乐史上被看作是“最后一个伟大的德国后浪漫主义交响乐作曲家”。“是整个浪漫主义传统……的后裔,他把浪漫主义交响曲,和交响清唱剧无限扩展……预示了一个新的时代”。(唐纳德·杰·格劳特、克劳特·帕利斯卡《西方音乐史》681-686页)
我们从徐晓燕的《大地之歌》追溯到马勒,不只是因为对一个乐曲曲名的借用,更在于他们的作品在艺术精神上所具有的相似性特征:在面对大地的沉思中充满着人生的悲情。马勒为何要把这首交响曲取名为《大地之歌》,我们在现有的史料上还找不到说明,但他从唐诗中所感受到的人生悲情肯定与他面对大地的沉思有关。再没有什么人间的精神情感可以与大地分离的了。甚至可以说,所有的人生悲情都与人类赖以生存的大地相关。当我们在谈到大地时,那意象首先是一种广大的庄严,一种可以延伸到历史时空和人生长河之中的宏大情怀,而绝不仅只是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
人们在谈论徐晓燕的作品时,还常会联想到德国的基夫尔。安塞姆·基夫尔是德国当代最有影响的艺术家,新表现主义的代表。基夫尔的绘画中有一个不断反复的主题就是大地。但在他笔下出现的大地并不全是来自他对自然的直观感受,而纯属于一种内心体验。因为他画的大地不仅广袤而荒芜,而且还有一种“用战争技术制造”的“焦土感”,仿佛是一幅幅被“烧焦的风景”。基弗尔从不相信能有一种“纯真无邪的风景”,因为它们“总是浸透了历史和战争的痕迹,正如《马赛曲》中所唱的,‘混杂的血冲刷着我们的土地’”。基弗尔总是沉浸于战争给德国社会和德国文化带来的灾难性创伤之中,抹不掉自己对战争的记忆。其实他本人是出生在战后的1945年,并未亲身经历过战争。战争只是经由父辈和历史记录间接给与的体验。他的作品表现了战争给德国战后一代人留下的精神阴影:有关大屠杀的记忆(意象来自保罗策兰的《死神赋格曲》)、战争的残骸、战后的废墟与生命的复苏等等。为此他的作品被看作是对大自然的一种“亵渎而又恭敬的姿态”,被认为是“擅长描绘阴暗调子”的风景画家。他说:“我觉得需要去唤醒记忆,不是为了改造政治,而是为了改造自己”。并为此而创作了许多足以触动这一记忆的作品。
徐晓燕的画所表现的大地当然不是经由战争造成的灾难与创伤,而是大地在深秋季节所呈现的景观给她心灵深处所带来的精神回响。她的成名作《秋季风景》,描绘的正是大地在无私地奉献之后,那种残存于田间的萧瑟景象在他心中引起的怅然若失和人生悲情。这种悲剧意识完全是一种个人化的内心体验,并非作为客体的大地所本有。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讲,徐晓燕的《大地之歌》与马勒与基夫尔有着一种内在的精神联系;所以,我们在讨论以大地为母题的徐晓燕的作品时,就无法不将思路上溯到基夫尔和马勒。并且把他们的艺术看作是在同一条精神脉络上的自然延续。
风景:从城苑、夏季到秋季
在中国当代油画家中,以风景为主题的画家很多,但像徐晓燕这样十多年来执着于表现大地的艺术家并不多见。在90年代以前,即她从80年代初走出校门的最初十年,是中国当代艺术激烈变动的十年,她虽然还未进入这个变动的漩涡之中,但作为一个初出校门的青年人,已经敏感到85新潮的潮起潮落。我们看她这一阶段的作品(如《建设者》、《神的旨意》、《吻》、《坐着的女人和抽烟的男人》等),会立刻回到那个因渴望求新而躁动不安的年代。在这些年中,她除了画油画,还用各种纤维材料做软雕塑。而所有这些探索和尝试,包括她刚走向工作岗位后在房前屋后画的那些现在看来有些稚拙的风景,都成为她后来走向成功必不可少的铺垫。
从1992年起,徐晓燕开始沉下心来专注于风景题材。两年中,她先后画两个系列:《城苑》和《夏季风景》。《城苑》画的是市郊的菜地,画面繁密而浓烈,极富田园气息。画家对舒展的大地、向天际延伸的田埂地垄所显露出的浓厚兴趣已预示了她后来在《秋季风景》中的充分展开。因此,《城苑》可以说是《大地之歌》的“序曲”。在接下来的《夏季风景》中,我们进一步看到她未来风格的雏形。所不同的只是,在这个阶段,他的风景画还很生活化,还不时有在田间劳动的人物出现,甚至还带着浓郁的地域风情的味道。但在此后完成的《秋季风景》中,却出现了一种质的变化:它们不再是一般的风景再现,而是升华到一种精神境界之中。因为她那些以深秋大地为主题的风景已经超越了一般的风景画,她在风景中看到了更多风景以外的东西。如果她画的仅仅是一些美景,仅仅是对自然的一般性讴歌,她的作品就不会具有那样震慑人心的力量。
《秋季风景》(堪称《大地之歌》的第一乐章)是徐晓燕的成名作,也是她经历了十年的摸索之后,在艺术上走向成熟的标志。《秋季风景》让我们感到,徐晓燕在面对深秋大地这一特定自然景物时所产生的丰富联想和复杂的内心体验。我曾在一篇评论中作过这样的描述:《秋季风景》所表现的并非通常所见的那种丰收在望的秋田盛景,相反,累累果实已经被“洗劫”一空,但大地却坦然澄澈,以她博大的胸怀显现出无私奉献后的平静。然而,当画家面对那些被剥去果实又割下头穗的玉米残茬,在夕阳下、在风中伫立着的秸秆、枯草,她的心却“长久地不能平静”。她被这些无法改变的真实,这些“不可言喻的美丽动人”所感动。于是,她一再地表现那些残留在田间的秸秆,那些整齐的或散乱的、被剥空、被遗弃的生命群体,实在是对生命的一个意味深长的感叹。这些充满悲剧感的生命意象,在经历了自己的饱满与辉煌之后,显得何等清寂、冷落与伤感,凝重的笔触中交织着画家多少复杂的情感纠葛与生存体验。
从母性意识的角度看,女性在本质上更贴近自然。自然孕育生命万物与女性作为生命本源是同义的。因此,女性艺术家观照自然也便会带上从自然中反观自我的特殊涵义。徐晓燕不厌其烦地画“大地”这个“万物之母”,那种创作的兴味与冲动一点不亚于那些醉心于母亲题材的画家,大地衍生万物又包容万物的母性胸怀,给作为母亲的徐晓燕提供了更为广阔的表达空间。
生命:从悲情、怒放到辉煌
徐晓燕的《秋季风景》系列在1995年8月举办的《中华女画家邀请展》中展出之后,受到画坛的广泛关注和好评,接着,她以其中一幅参加于本年年底举办的第三届中国油画年展,得到十几位评委的肯定并荣膺金奖。这一至高的荣誉和褒奖给画家带来的惊喜和欣慰是不言而喻的,因为这无疑是对她十多年艺术探索的肯定和认可。但接踵而来的是,在关于作品的收藏问题上投资方对一个无名之辈的无法容忍的无理和粗暴,却带给画家更大的精神压抑。投资方对一件金奖作品所取的不予认可的态度,不仅是对金奖作者的无视,更是对他们所聘请的十几位专家评委的不尊重。徐晓燕在当时那样一种极不成熟的市场条件下,忍气吞声地接受了投资方的霸权条款,心中的积郁无处诉说,于是全部倾诉在她的画布上,这就是《乐土》系列的诞生。《乐土》可以说是徐晓燕几个系列中最具悲情色彩的一个乐章。
徐晓燕本人并没有如马勒那样起伏跌宕的人生经历,她心地善良单纯,在艺术上又十分敏感,所以她面对深秋大地的悲壮情怀完全是从内心演绎而来。但到《乐土》系列以及后来的《大地的肌肤》系列就有所不同,她在作品中融入了更多人生的感悟和生存的体验。构成画面主体的多为田埂、沟壑、烧焦的残秸和灰烬(“烧荒"是北方农村特有的景象),炭黑色、土黄色和土红色控制了整个画面,使作品的意境更加旷远、深邃而低沉,更具悲剧感,更多出一些苦涩和压抑。名为“乐土”,实际在画中并无“欢乐”的意象,“乐土”在此只能理解为画家把画布、把画画这件事本身当作她的“乐土”,因为她的情感能够在此得到尽情抒泄。
但这种沉郁的情绪在徐晓燕的生命乐章中并没有维持多久,广袤的大地以她博大的胸怀滋养着徐晓燕的艺术创造,使她的作品不断拓出新的疆土,进入新的界域。
《怒放》系列是徐晓燕唯一一个从表面看离开大地的系列。但她实际上只是将她的视线丛全景式的描绘转移到由大地孕育的生命本体的微观关照中来。我们可以设想那就是从她早期的《城苑》系列作品的全景中将镜头推到一个局部的“大特写”。她的灵感显然来自于白菜在生长过程中如花一样从中心不断向外绽放的生命景观。白菜虽然是最普通、最常见、也最廉价的一种蔬菜,但如徐晓燕画中这样一种灿烂的生命景观却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很难看到的。她以一种好奇的眼光把这一不为人所留意的、微观的生命过程放大给我们,让我们惊奇于这生命的艳丽。在徐晓燕的心目中,这一似乎微不足道的生命过程就是一个奇迹,是大地孕育出的生命之花,她反复用不同色调将它们演绎、变奏,以显示生命的壮丽美艳。
2004年,徐晓燕又用类似手法创作了《辉煌》系列。如果说,《怒放》系列是返回到《城苑》主题的重奏和微观放大,那么《辉煌》系列则可以认为是对《秋季风景》这一母题的二度创造和再阐释。《秋季风景》系列所创造的大地意象是博大的、深沉的和凝重的,是生命在生生不息中的悲壮与悲凉,充满着画家对大地的敬畏、感动与感恩之情,甚至会把观众带到“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境界之申。而《辉煌》系列则完全从这种悲情氛围中解脱出来,画的依然还是深秋大田,还是那些伫立在田间的玉米秆,但却被画家从全景推到中近景,并且过滤掉了诸多复杂的情感体验而将画面单纯化,使玉米地里那成片的秸秆在一片温暖的夕阳普照中,如生育后的母亲,显现出生命在奉献后的灿烂辉煌,将光色交响中的“大地之歌”推向了高潮。从而构成“全曲”中最为明亮、最为激昂的一个乐章。
边缘地带:充满忧患的尾声
《边缘地带》是徐晓燕新近完成的一个系列,也可以说是她的《大地之歌》“全曲”中一个意味深长的尾声。当最为明亮、激昂的《辉煌》乐章落幕,一个简短的间歇之后,我们听到的是乐队低音部传出的幽暗低沉的旋律:如我们在《边缘地带——月亮湾》中所看到的那样。但“月亮湾”还只是一个过渡,在接下来的一系列作品(如《翠桥》、《小溪沟》、《蝴蝶泉》、《大望京》、《望京街》等)中,我们看着会禁不住痛心疾首,情感突然间从《辉煌》的高亢跌入低谷,我们跟随着画家的思绪,进入对人类自身行为忧心忡忡的反省之中。
人类自进入工业文明时代以后,由于对自然资源的疯狂掠夺,环境污染日益严重,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荡然无存。人对自然的不尊重,已经危及到人类自身。人的生存环境的日益恶化,已经构成当代人的精神困境,从而使人不得不对自身的行为反省,对未来命运的担忧。画家在画这些作品的时候,深深为一种忧患意识所驱迁,不忍心看着这些美丽的风景被糟践,但又无奈于这残酷的现实,也正是站在这样一种精神批判的立场上,画家才在观念上与当代人的精神生活发生了密切联系。
徐晓燕的《边缘地带》所揭示的是一种既随处可见又让人触目惊心的现实,被都市化了的现代人正是如此地生活在自己的产品和垃圾的包围之中。都市人口的密度愈来愈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愈来愈隔膜,与自然的距离也愈来愈远。他们失去了自己精神的避难所。在此,画家所触及的不仅是人的生存环境,更是现代人普遍存在的一种精神危机,也是现代人灵魂深处时时浮现的一种无家可归的状态,这种精神的漂泊状态,使他们游离家园,找不到“在家”的感觉。画家对自然的关注,实际上正是对人自身命运的关注,并由这种关注引发出对人类行为的自我反省和批评,这便是徐晓燕在《大地之歌》的尾声中所发出的意味深长的慨叹与警示,也是她的艺术所取的当代视角与当代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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