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后与苏青君 一抹春痕梦里收
个人日记
很多人喜欢拿乱世才女苏青与张爱玲做比较。她们的相同之处是:同样的受过高等教育,同样的出身显赫,同样的因爱伤痕累累,连离世方式都相同到花落人亡无人知。
关于苏青,张爱玲有段经典的评论:“即使从纯粹自私的观点看来,我也愿意有苏青这么一个人存在,愿意她多写,愿意有许多人知道她,因为,低估了苏青的文章价值,就是低估了她的文化水准。如果必须把女作者特别分作一栏来评论的话,那么,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甘心情愿的。”
苏青死时69岁,这位孤岛时期上海文坛上最负盛誉的女作家,一生婚恋文字写得冰雪聪明,而自己的婚姻却只有“失败”二字可以形容。虽走过十年婚姻路,但一直无法得到内心的那个男人。
她在《结婚十年》里心有戚戚焉——“我需要一个青年的、漂亮的、多情的男人,夜里偎着我并头睡在床上,不必多谈,彼此都能心心相印,灵魂与灵魂,肉体与肉体,永远融合,拥抱在一起。”
因此,她被人谑称“文妓”。而苏青的这种“粗俗”,张爱玲也能“雅纳”:“听上去有些过分,可笑,仔细想起来却也是结实的真实。”
她站在云端里看风景,等到风景都看透,她要日子细水长流。这日子的滋味包括,她与李钦后情感世界的爱恋与忧伤、寂寞与无奈、痛苦与决绝。
苏青1914年5月12日出生于宁波乡间外婆家里,祖父给她取了“和仪”这个名字,取“鸾凤和鸣、有凤来仪”之意。有此美名的女子,本该有一段美好姻缘的。但是,它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开始了。
初中毕业时,学校开同乐会,苏青在话剧《孔雀东南飞》里,饰演兰芝,她未来的丈夫李钦后也担任了一个不很重要的角色,A角美丽B角青春,美丽和青春本是不分家的,就像船和桨,他和她彼此牵引,后通信数封,两颗樱桃做的心愈发甜美得靠近。
有了这种关系后,李家就让账房上门来做媒。生活拮据的苏青母亲并没有一口回绝,说是考虑考虑。她到底经不起那媒人的劝说,说什么两家联姻后,冯小姐和弟弟的读书就都没有问题了。订婚的一笔聘礼,可以折成现金存放在东家的钱庄里,随时可以取用。苏青的母亲终于答应了。条件只草草谈了一个,必须要让苏青读完大学才能结婚。
其实,这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个条件啊,但是李家很快就出尔反尔了。1933年,苏青蟾宫折桂,考入中央大学外文系,温州地区所辖六县唯一的一个。李钦后考入东吴大学法律系,他大概担心这位“宁波皇后”在中大读书会有情变,提出结婚。
苏青当然是不愿意的,一句“妈妈,他们怎么能言而无信,我还要读书呢”,就让母亲的眼泪心疼得落了一地,但是母亲嘴上还是说:“你这像什么样子呢?你既然已经许给人家,便是他家的人,说娶就得娶,不然我做娘的还有脸去见人吗?”苏青咬着唇哭了很久,她不知道自由恋爱的自由在哪里。
后来,听母亲说可以继续读书,只好勉强同意了(这段历史诸多版本,说法不一)。
这媒妁之言的婚姻虽束缚,却自有一种陌生的新鲜,如裱花蛋糕,散发着神秘的香气,吸引着年少青春两个人。
1934年,李钦后迎娶了苏青。婚礼是隆重的,中西合璧。苏青在自传体小说《结婚十年》中,有精彩的描述。
但花好月不圆。新婚之夜,在苏青的想象中是卿卿我我互诉衷肠的,但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青妹,我们安歇了吧。”如此现实,让她隐隐不快。
然而,比失望还不快的是背叛。婚后,苏青很快发现李钦后与别的女人私通,这女人名叫瑞仙,是李钦后外婆的长孙媳妇。丈夫不但不体贴她,反而对别的女人脉脉含情,苏青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以至整日怏怏不乐。
这爱是沙,指缝稍不并拢,就会哗哗洒落一地。
又过了几天后,她去中央大学继续读书,真不想再回婆家了。她的丈夫要去上海继续读书,他读的那个大学靠外婆家很近,又想到瑞仙,苏青心里更难受,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把婚姻过出了问题。
在大学继续用功读书以为可以忘却些什么,苏青偏偏这时发现自己怀孕了。校纪难容,苏青不得已退学,在家待产。
李家一心以为苏青能生一脉延续家族香火,孰料产下的是个女儿!李家上下脸色哗变。她的不幸由此像沙一样开始洒落了。因为没能给李家延续香火,她受尽公婆小姑的冷嘲热讽。
一想到丈夫的不忠,公婆的不屑,小姑的龌龊,苏青算是初尝到人情冷暖。她曾到一小学任教,与她搭档的是年轻帅气的男性,便有人饶舌。人言可畏。只工作三个月的苏青选择了辞职。
水深火热之中,夏天到了,李钦后放假回到家中,他对苏青说:“我要带你到上海去了,时时,刻刻,月月,年年,我们永远在一起。”他这样说,苏青自然高兴,她以为噩梦一样的日子真的要远去了。
这个时候,应该说苏青与李钦后不是没有爱的,只是爱得不够彻底。
1935年秋,李钦后带苏青来到上海。她从幽居深闺中来到这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起初感到一切是新鲜的,随后一人在家的苏青,实在无聊透顶。无聊到用模拟独幕剧剧中的人物自己和自己对话,打发寂寞。
不久,生活露出它狰狞的一面。身边这个同床共枕的男人,慢慢开始暴露了男人的众多毛病:自私、懦弱、虚荣,没有主张。不养家,也不负责任,碍于面子,还不许她在职业上发展。
苏青在文章里困惑地写道:“一个女子到了无可作为的时候,便会小心眼儿起来了。记得我初进大学的时候,穿着淡绿绸衫子,下系同颜色的短裙,风吹过来飘舞着像密密层层柳条儿起的浪,觉得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耀眼:我像娇艳的牡丹,而众人便再好些也不过同绿叶或点缀或衬托一番罢了。但是现在呢?他,我的丈夫,却不许我向上。”
有一次,她向他要钱以作家用,竟挨了丈夫一记耳光。还说:“你也是知识分子,可以自己去赚钱啊!”
就为这一耳光,为争取在家庭中地位,她要找工作,挣钱。每天《新闻报》一到,苏青专看招聘广告,然后写信自我推荐。一份份求职信,像一只只放飞的野鸽子,杳无音讯。
日坐愁城。她想学外语会话,好谋职,钱哪来?想想每天为小菜钱向丈夫要还要费口水,再向丈夫要学费她更觉自讨无趣了。罢。
那时,上海滩杂志出版业繁荣:《论语》、《人间世》、《宇宙风》、《文饭小品》等等。尤以《论语》影响最大。苏青忽然想到,何不向杂志投稿,赚点小钱贴补家用?
于是她以自己的切身感悟,写了篇短文《产女》,寄给《论语》。
编辑陶亢德慧眼识金,欣赏这篇自发来稿有股英锐气,且切中时弊。陶亢德将篇名易为《生男与育女》,刊在1935年6月16日的《论语》上。首发即中,苏青十分兴奋,还得了五元钱稿费。
她自信大增,“女人也能用自己的智慧赚钱”,而且体现了自身的价值。接着,她又在《论语》上发表了《我的女友们》,剖析自己婚前婚后的心态变化。她的观点,受到年轻读者的追捧。苏青从《论语》起步,迈上了文坛。
令人忍俊不禁的是,苏青在《生男与育女》中写道:“一女二女尚可勉强,三女四女就够惹厌,倘若数是在‘四’以上,则为母者苦矣!”真是事与愿违,苏青后来一连生了四个女儿(一夭),到老五,才是儿子。
产女的大潮,冲击着本就岌岌可危的婚姻堤坝。“美丽的花也会褪掉颜色,一层层扬上人生的尘埃,灰暗了,陈旧了,渐渐失去以前的鲜明和活力,花儿有开必有谢,唯有果子才是真实的。”看到这样的话,苏青仿佛抚摸到一颗寂寞无助的心。
一颗心硬成了石头,再风化成粉末,风一吹,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苏青忍无可忍,提出离婚。
维持十年的婚姻,一朝便烟消云散了。
与丈夫离婚后,独身的苏青抚养着孩子们,可谓含辛茹苦到了不堪言的地步,她只有凭着自己手中的一支笔拼命地写作、编稿,挣饭吃。“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其实,离婚后的苏青也曾想重组家庭,曾结识一位颇为富有的对象,未果。之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她的憧憬彻底破灭了。
在婚姻上,苏青是个失败者。然而,在事业上她是一个胜利者。她以十年痛苦婚姻磨难为代价,写出了《结婚十年》,一举成名。
1982年,苏青由于贫病交加在上海寂寞离世。据说,当时灵堂里没有哀乐,没有花圈,前来送行的亲友也只有四五个,全部的送葬时间仅七八分钟,十分凄凉。
苏青是带着对人世的遗憾走完69年春秋的。她似乎对自己的结局有过预感:“三十年后,青山常在,绿水常在,而我却魂归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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