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瀑布

个人日记

 

        我一直是个杨白劳,随着文笔的长进,竟然扮演起黄世仁来,感觉有点力不存心。

我在郭城古镇新堡子待过十多年,当过老师,照过人像,期间认识了马文,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多年来不再联系,前天猛然来电话要我扮演黄世仁,说他下苦也不容易,新庄塬的中心小学普九扫盲修电脑的费用共计一万八,新上任的罗校长推说没钱,一分不给,想想好办法。

要钱是个惹人的差事,因为钱是衡量人品的唯一器具,我们每天似乎都在为钱忙碌,与人交往,钱上不打折扣,胸怀一定坦荡,通常评价一个人的好坏,就用钱来衡量。

会宁的学校大家都心知肚明,每年的阳光工程学生人头初中六百,小学五百,试卷材料乱七糟八还要在学生身上抠,千人以上的学校,每年收入都在百万以上,这么多的水都流到哪里去了,学生老师没有拿去一分,谁都知道这些年老师明争暗斗疯抢校长,绝非忠诚党的教育事业,谁当发谁的财,这块土地上的人已经习惯了,默认成有本事,据说有些学校插个学生暗地里塞两千元,甚至更多,如此情形,教育想好也难,按国家教育管理年轻化,四十岁以上的人不再担任学校的一把手,思想和理念跟不上,能跟上的只有红太阳。

校长要下台的时候,贷款欠账把学校挥霍一空,一拍屁股满载而归,新校长上任喂饱吃肥,需要时间,也就没有多余的钱还债,遗留下来的矛盾比较尖锐,局面比较尴尬。

昨天早上我就打通新庄小学的罗校长,询问了一下有关马文的事情,他说事情是有的,但这事与自己没有关系,学校搞建设实在没钱。我说没干系最好,那就写出来吧!

他说这个不要写出来的好,我说钱不给了还是要写的,体谅黄世仁也不好当,电话中的语言似乎不够愉快,电话就挂掉了。像这样的情形在会宁应该是司空见惯,本来前任屁股上的屎尿要后任去擦,谁都不愿意,我是校长我也不愿意,我把我手里的事情弄好已经不错了,还管别人的啥事,这个事情不仅仅是欠钱这么简单,他告诉我们学校比炭的颜色更深沉,中纪委省纪委县纪委入手首先就翻这些欠账后面的故事,就会真相大白,我这样写是希望给习哥的人提供点线索,并不是与新庄塬的校长过意不去,无冤无仇,没有欠我的一分钱,许多事情与我没有一点关系,是与人民大众的利益息息相关。

连阴雨遇上塞心事,心爱的照相机出了毛病,焦距拧不动了,找新刚,新刚上了兰州,找耀琮,看了老半天发现相机的头有问题,讨来新齐摄影维修电话,这是一个心病,快十一点了,赶紧回家做饭要紧,电话来了,刚要压掉,一看是强泰,这个猛张飞,梁山李魁,冒冒失失,电话说来了会宁,中午一起吃路巧,广场对面有个杂粮面馆叫路巧,饭菜可口实惠,外面来人,朋友聚会基本就在这里。

他是来给出租车换执照的,叹息会宁办事难,但比以前好了百倍,他的一张嘴饭菜根本塞不住,滔滔不绝,说新庄塬七年的自来水管道通了,甘肃电视台的记者全都熟悉,一个电话就起作用,一溜贯穿说了许多给老百姓办的实事,吹得牛皮都要山响了,我说强泰干的坏事多了,现在改邪归正,积德行善,修桥补路,关心民间疾苦,菩萨都要念你的好。

午饭后他就把我的相机带走了,我在花园小区楼下看跳楼的时候强泰的电话来了,相机修好了要带人,天已经快黑了,有谁在兰州下来,不好找啊!眉头一皱,记上心来,百福浓的张永辉,他是一个兰州跑,一个电话果然在金城,马上要下来,巧巧妈妈打巧巧这么巧,有他带相机,一百二十个放心。

下午三点接到短信说有人跳楼,到晚上六点还没有跳下来,有点太熬时间,阿坤拿着相机拍摄,手里提着摄像机,说是今天拍微电影了,会宁又要掀起拍摄的新高潮,拍电影、拍电视,本来是童年、少年时期的梦,现在都成了现实。

那人在楼顶上不住的晃悠,指手画脚,没有要跳的迹象,警察给路边的洋槐树杆拉上了警戒线,路人驻足比看啥都感兴趣,消防队的士兵娃子全副武装,岗站的很笔直。我走过去给两个警察说:你们撤吧,辛苦了,我看跳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一位女警察说:三点钟救下来一次,人家的亲戚没有看好又上去了。

我说有神经病吗?

女警察说:没有啊,是个哑巴,老君坡人。

我说什么原因这样激动啊?这么多的民警、火警、武警,人力物力守卫了一个下午,要不是聋哑人,也就太过分了。

女警察说:是啊!我们整整盯了一下午,听说和一个女子谈恋爱,那女子分手了,情绪就有些激动。

我就叹息哑巴的执着,可怜他如此举动,那女子的心已经走了,即便跳下来,也没有多大的震慑力,害得多少警力操心费气,多少路人伸长了脖子,公安局应该追究花园小区管理人员的失职,第二次爬上楼顶,太有点不尽人意,给花园小区的物业管理罚款警示!

男人的情感有时像火焰一样燃烧,烧起来就会把头冲晕,男人的特性是心疼自己的孩子,爱睡别人的老婆,喜欢的女人啥都愿意送,包括生命,那就已经升华到高深的境界,最伟大的爱超越了肉体,享受着精神,将养心灵,就像中国的梁祝,外国的谁和朱丽叶。

天黑了,路灯很寂寞,永辉把相机带回来了,感激都在不言中,生命中的这些朋友,真的很感动,你并没有付出什么,他们就这样的积极尽力,倒是你付出心血的人,出卖得让你伤心。

抱着相机刚走到广场门前,电话来了,权力先生说泰州的朋友过来想见我,在丽萍杂粮面馆里。

抱着相机又去面馆,王女士,她从老家江苏带来几只螃蟹,用花线绳子绑着,她蹲在凳子上用牙刷刷螃蟹的身体,改开绳子,螃蟹就活来了,张牙舞爪的样子让我心里很难受,我对癞蛤蟆有过敏,螃蟹这是第一次见,好像嗓子和胃里都被爪子挖着呼吸有些短路,王女士习惯的把螃蟹放在铝锅里,然后架在煤气灶上煮,我分明听见那些生命的爪子在挣扎,她用一只手压着盖子,担心爪子推开盖子,五分钟后安静下来,螃蟹的生命已经煮熟了,揭开盖子,冒着热气,王女士用筷子给我赠送了三只,一只留着和大家分享,我说我不会吃,她摘了一条腿,门牙咬着示范,打开蟹壳告诉我那些能吃,那些不能吃,我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说我看懂了,比较简单。她说你不吃就把你的一只带走,就又给塑料袋里装了一只,这样兜里就有四只螃蟹,这是王女士的一片心意,家里四个人正好每人一只。

面对煮熟的螃蟹,我的灵魂没有半点食欲,从内心深处有一种负罪感,我不会吃的,从此不再有吃她们的意思。这样头闷着踩着街上的灯光走路,猛然抬头一位漂亮的女士微笑着站在我面前,她伸出右手,我以为她要握,她却展开手说:这贰佰元钱一点小心意,给军强治病吧!

我愕然的不知所措,思绪还在螃蟹中没有淡出来,她已经走远了,我赶紧喊:你叫什么名字,你贵姓啊?

她回首说没有什么,你就不要问了,再见吧!

我提着螃蟹,手里捏着钱,看着她飘然而去的背影,她黑色的瀑布在洁白的灯光下仿佛飘起来,我再要喊的时候,嘴巴没有张开来,感觉自己有点虚了,转身的时候眼底似乎有点湿润了。
 

                                                雨天激起的涟漪
                                                                      孔维娜

当眼睛苏醒想要开始新一天的活动时 耳朵发给我的信号便是 外面阴雨连绵,那么这一天我依旧选择宅在家里 睡他个昏天暗地。

飘渺回旋在天边,闷热的空气变得湿润了。又是一个下雨天,眼睛总是会在这样的天气下显得格外困倦。仔细数来我所在的这个城市貌似隔三差五的往下降雨,开始有些烦躁、总会抱怨不能有个好天气出去美美的逛上一圈,但许是每个周末都下雨的缘故,让我在习惯中开始喜欢下雨天的周末 。到头来盘点工作之余貌似最大的收获也许就是和雨天过得这般和谐。想想工作这段时日,上班下班、逛街唱歌、同学朋友小聚 聊天,貌似充实,却发现雨天蜷缩在被窝里饱饱的睡上一觉才是最美不过之事。

从小的理念 下雨天就是睡觉天 所以,貌似听到外面雨下的越大我的心就越加安稳,觉得这样的天气即使一觉睡到晚上都不会觉得浪费  呵呵,许是真的疲倦但懂得其实更多的还是在给自己的懒惰找各种荒唐的借口。但不管出于何种理由依旧 不想看书、不想学习、不想工作、不想起床……

就这样静静的躺着 打开记忆的闸门,许多往事如洪水般喷涌而出,我过往的那些个雨天总是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时而惭愧 时而发笑 “学校上课总是n+1遍的“点头”,老爸说理总是没理由的昏睡,朋友聊天三句过后便是浑然不知,大学忽略上课的时间,工作忘记上班的时间… 总之只要是下雨天便将“我瞌睡”体现得淋漓尽致。我会记得雨天带给我的一切过往,小时候大雨淋湿我带满洗衣粉泡沫的鞋子 至今都感到无比尴尬,和所谓的姐妹们在一起同打一把伞 去各种喜欢的地方玩乐即使湿透衣服弄脏鞋子至今都感到无比的快乐,知道下雨 紧急电联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刹车来接我的那个孩子至今都感到无比感动,还有那个他 只因怕我淋雨 找我送伞自己却被大雨浇灌的惨不忍睹的情景至今都感到无比幸福。还有好多好多来不及细数的人与事。总之 那些年 那些人 因为雨天 我怀念!

人们喜欢当心中充满怀念与感叹时,一个人就静静地听雨,我也不例外,闭上眼睛,静静地听雨,竟强烈地感觉到它的美。可也就因为这样的一个雨天让我有些许的伤感,风过无痕,湖面上却留下了涟漪,曲过无痕,思绪却留下了回忆,而我怀念的呐些孩子有些已然陌生了,但始终明白无论你经历什么,到头来 只有回忆 才会永远觉得美好。

看看时间24小时中三分之二的时间已经在懒床中过去,雨依旧淅淅沥沥,风也没有停止奏乐。为了不让自己躺在床上发霉,强迫自己拖着懒惰的身体跑到外面,顿时的凉爽吹散了心中的浮躁,我贪婪的站在院子里呼吸着这大雨后的清新空气,享受着小雨滴的滋润,沉醉于它的清雅脱俗,这种舒适,忽然给了我一种坚强的感觉。

喜欢雨天,喜欢在这朦胧的雨季中享受那份恬淡。


                         小说梦,梦小说
                                                文娟 

     深夜,突然有了写一部小说的冲动。

 想想人的一生,说长也长,缠缠绵绵,梦如人生,人生似梦;说短也短,白驹过隙,斗转星移。多年之后,结婚生子,乃至四室同堂,白发苍苍之际。择一日阳光尚好,微风轻吹,可以翻动纸卷,回首一路风雨岁月,心里悄悄酿成了一壶醇酒,带着岁月印记,风干指尖的柔情。师父在文章里写到,老了容颜,不老的是情书,甚是喜欢,那我的小说就叫《风中纸屑》吧。

想必大家小学,初中,高中都有写过纸条吧。那一张张从本子某一页用心撕下来的小方块潜藏了潜滋暗长,涌动奔流的心事。

抚平纸角,精心地把边际打磨,让它更平顺地传达内心地波澜;然后选择走水流畅的笔枝,浇开胸中块垒;最后那张空白的纸上便立马生动起来,再经过一排一排地辗转,送至想要给予的对方,或者更羞涩的方式就是偷偷放到对方位子的桌洞。于是乎,那张简单的纸便被赋予了神圣的职责,古代的鸿雁传书便幸运地传到了现今。

我的迄今为止,最珍贵的一段友谊便是从这种方式来的。想当初,刚开始时互相诘难,想出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方法,招数来为难对方;到后来传小纸条互吐心事,相互鼓励,倾听,甚至约定时间出去玩耍,踏青;更到互传日记,了解对方对人事看法,就这样,在青葱岁月,初中校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或许那些山盟海誓都已烟消云散,但是回忆里的美好无可替代。

放假整理房间,又一一翻出了回忆,擦去表面的尘土,那些岁月历历在目。之后我们行走人世,经历着,承受着,总是放不下这段友谊。今年已是7年有余,或许你很任性,很自负,有时小题大做,言语犀利,只是我知道,在我最艰难的日子,你是第一个发短信,给予我安慰,那些痛苦煎熬的日子,你告诉血脉的含义,告诉我坚强的分量,告诉我还有你一直都在。13年初到天津,你在南开门口一脸稚嫩,叫我姐,那种在异乡逢着你,然后用老土亲切的会宁话交谈着,那一切,都被定格在天津的夜景里。

或许以后我们不常见面,甚至不常联系,或许我们都用沉默告诉对方自己内心的反抗,只是,岁月如水,你一直在我的青春岁月里。

 

                                        乡谬
                                                 30       孙志诚 

 

麦万根变了,彻底变了。

他不再像一叶麦衣随着他的顶头上司麻唯一的“风”飘来又飘去,而是有了种咄咄逼人的气概和盘石般的主见。他向麻唯一提出了许多建议,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起动沙场。

麻唯一凭着自己在乱庄的绝对权威,把自己下属的意见或建议什么的,向来只当耳边风,只是随便听听而已,从未曾想过要吸取或实施的事,对麦万根当然也不例外。可这次麦万根对他提的关于沙场的建议,非要从麻唯一嘴里讨个说法不可。麻唯一就颇为反感。因为乱庄曾办过一次沙场,并且还通过这个项目向上头争取过十几万的资金。当时由麻国一任场长,弄了个花架子,钱一到手,戏也就收场了。现在要重新往这上头做文章,明明是往麻家人眼里插柴禾,连葛娟都觉得麦万根做得太过分了。可麦万根似乎吃了秤坨铁了心,非要麻唯一接受不可。

“麦主任,你不要说风就是雨!”麻唯一终于憋不住那口气了。“你不要在党校混了两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麻支书!”麦万根板了脸,毫不退让,“如果我在党校学习了这么些天,和原来一模一样的话,你不是把我白派了吗?”

“那你说是非办不可了!”麻唯一肉墩墩的脸涨得通红,牙子咬得格登登响。

“我们试一试还不行吗?”

“不是原来早试过了吗?”

“再试一试有什么不好!”

……

屋里的空气紧张得几乎要爆炸。葛娟慌了,赶紧从中打圆场说:“你们俩现在是脚不离鞋、鞋不离脚的好搭挡,今日商量不到一起还有个明日嘛,何必伤了和气呢?”麦万根的态度也就缓和下来,说了声“要不你再考虑考虑”,便拧身走出了麻家。

“哼!”麻唯一看着麦万根出了大门,这才把脚在地上跺得“哏哏”地发起虎威来。“姓麦的,你把灯挂高!你把乱庄的四角还没踏到呢,就喝五吆六地想指挥人!要是把老子惹不高兴了……”麻唯一看了看葛娟,就又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葛娟就很是为麦万根捏了一把汗。麻家人多势众,根深蒂固,镇里县里都有他们的人,他们真要对麦万根动手,还不是像端一泡狗粪那样,想苫到哪块地里就苫到哪块地里。于是,葛娟就天天想着如何单独能与麦万根会一次面,给他递个话,让他主动找麻唯一和好,千万甭因小失大,误了前程。可从此再也见不到麦万根的影子,麦万根也再没上过麻家的门。

过了些日子,麻唯一吩咐葛娟和他母亲搭帮做一顿上好的饭菜。葛娟就猜想肯定是镇上的领导要光临他家了。她也听说最近镇上换了新的领导。每届镇上新领导上任,麻家都要请到家里大吃大喝又大送,非把他们喂得狗一般顺不可。葛娟本来对麻家的这种作派反感得掐哩挖哩,可现在她好歹成了麻唯一的婆娘,人常说吃了妖魔的饭,就得跟上妖魔转,她也只有顺从的份儿了。

而令葛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回麻家请来的人只有麦万根一个。麻唯一作为乱庄的一把手,向来是下属们巴结他还来不及呢?更让葛娟无法理喻的是,这日一开席,麻唯一就低三下四地向麦万根敬酒,并且还加上令人作呕的讨好。“麦主任,我今日是专意置办一桌酒席,庆贺咱们乱庄沙场在你的积极建议和倡导下起死回生!”麦万根也毫不谦让,每次都一饮而尽。“沙场能起死回生,全靠麻支书的大力支持!”麦万根把“大力支持”拉得瓷梗梗的,几乎能硌死人。

葛娟听出麦万根话里满含着傲意和尖刻,而麻唯一却始终笑脸相迎,一味奉承。事后,葛娟才慢慢揭开了谜团。原来金沙镇换的新领导就是乔如龙,他非常器重麦万根,并且把麦万根重新起动沙场,看成是整个金沙镇经济繁荣的一个起点。据说不久还要在乱庄召开现场会议,以典型引路,推动全镇民营企业大发展。葛娟不禁喜从中来。如今当个虮子大的官儿都要有个后台。麦万根有了这么硬的后台还怕谁呢?

从此,虽然麻唯一仍然是支书,麦万根也仍然是主任,可他们的关系却变得非常悖谬:一切麦万根说了算!

这倒好。麻唯一晚晚被麦万根叫到沙场去忙碌,甭说“闲月”,即使“抢墒播种”的“忙月”里,他常常到深夜才能回家。葛娟便有了一段消停的日子。

葛娟有了消停的日子,就又做起她读书的美梦来。麻家屋里书山书海,她读个三头五年也读不完。

麻俊方到底是孔夫子门前站过的人。惺惺惜惺惺,月亮惜月亮。他非常重视葛娟的读书,也看重她的作为。每当葛娟到上房来向他要书读时,他就非常感慨地说:“唉,我的两个儿子若像娟娃这样,我就不操心费气了!不过儿媳和儿子一样,啊,杨门女将还不是一样家把江山保哩嘛!”葛娟听着心里就非常熨贴。她本来因读书的事一直对麻俊方耿耿于怀,可现在麻俊方把如此之高的赞语冠到她头上,她心里泼剌地一热,所有的嫌隙宿怨像春天的冰河一样哗啦地塌散开来,她重新诚心诚意地做起麻俊方的学生来。

起初,葛娟从麻俊方屋里取了书,就回到自己屋里单独去读,碰到不认识的字或破解不开的句子,就又去请教麻俊方。后来,麻俊方也许被儿媳勤学勤问的诚实所感动,就主动上门来教她,每至深夜。他教她读的主要是中国的四大名著——《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这些名著能长人的见识,开人的心窍,增加人的智慧。”麻俊方笑容可掬地说。

葛娟兴致勃勃地读完《水浒传》之后,就渴望自己有大的长进。可仔细一想,英雄人物是英雄人物,自己是自己,什么收获也没有。“大,我读了这本书之后,怎么觉得我还是原来的我,一点长进也没?”她诚实地向麻俊方提出了疑问。

“你不要急,娟娃!”麻俊方很和悦地笑道。“将来碰到具体事情就开窍了!”

“大,”葛娟有点神秘地望着麻俊方。“这么说来,你遇到事情时,《水浒传》肯定开过你的窍了?”

麻俊方笑得眯实了眼。

“大,你就通过你的切身体会,具体点拨一下你的儿媳吧!”葛娟非常迫切地恳求道。

麻俊方就朗声大笑起来,笑浪席卷了他那臃肿脂凝的脸庞,使得那星罗棋布的五官像被强烈地震正在摧残的建筑物,显出令人畏惧的丑陋和不协调来。葛娟不由移开视线,把《水浒传》随意翻开来,胡乱地瞅着。不料她翻开的这一页正好是八十二回:《梁山泊分金大买市,宋公明全伙受招安》。她立即又把书合上了。因为《水浒传》从这一章开始,本来起伏跌荡、引人入胜的情节,一下子变了味,使她几乎反胃得看不下去了。宋江在腐败无能的朝廷脏官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委曲求全、低声下气、谄媚讨好——甚至于卑躬屈膝,使他在她眼中由一个堂堂正正的梁山英雄变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狗熊。她甚至觉得宋江和高俅一样可恨。高俅是个明目张胆的坏蛋,宋江是个用英雄的外衣包裹起来的狗奴才……葛娟正在心里狠骂着宋江时,麻俊方的笑终于落到了尾声。

“娟娃,你现在是咱麻家的人了,我也就没瞒你的了。”麻俊方用非常知已的语调说。“我是确实把《水浒传》活学活用过,是用在我最棘手的事上。”

“大,难道你也有棘手的事吗?”葛娟重新抬起头望着兴致勃勃的麻俊方。

“有!”

“啥事哇?”

“麦万根!”

葛娟倏地一惊。不过她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大,”她不敢看麻俊方的脸,又把《水浒传》翻开来作掩饰。“你是怎么把水浒中的圈套用在麦万根身上的?”

麻俊方就一个劲儿地笑,笑得葛娟简直手足无措了。“娟娃——”他笑够了才发话道,“你是个聪明娃,自己会慢慢悟出来的。啊,自己悟出来的才是真知识!你说呢?”

“大,我恐怕一辈子都悟不出来!”

“能,你肯定能!”

“大,你怎么知道我肯定能呢?”

“知学生者,莫过于老师也。”

葛娟就知道麻俊方在测验她。她本是个性极强的女人,也就不再请教于他,就又把《水浒传》细细读了一遍。她常听麻俊方说:书读百遍,其意自现。果然,这一遍读过之后,那两个最使她讨厌的字就挥之不去了:

招安!

麻俊方“招安”了麦万根!

葛娟心里就颇为不安起来。宋朝廷招安梁山英雄完全是为了除灭他们。朝廷正是借着梁山英雄的赤胆忠心,以保卫国家的名义,让他们与本是“同根生”的方腊起义军,手足相残,同归于尽。而麻俊方“招安”麦万根——他首先要让他放弃她,这是葛娟现在才明白过来的道理。她回想起自己在去年的“念庙”上为麦万根慷慨激昂地把自己当活祭献上,这才恍然悟出是走进了麻俊方所设的圈套。不过她并不十分后悔,即使为她所爱的人受了骗,做了铺路石,她也心甘情愿。她现在所担心的是,麻俊方这个人叶子麻得不是一般。他正像乱庄人说的那样,口里说得尧唐禹舜,怀里揣的连枷拐子棍。他弄死个人连伤疤也没。谁晓得他给麦万根挖的陷阱有多深呢?葛娟就一连数日惴惴不安,心神不定,连她爱不释手的书也没心思看了,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乔如龙亲自到乱庄向麦万根布置工作时,她才算舒了一口气。官大一品压死牛。你麻俊方再厉害,小腿还能裂过大腿吗?

“吁——”葛娟终于把一颗提悬的心又放稳到了自己的腔子里。

当葛娟再一次安下心来翻开书本时,麻俊方就辅导得更为热心周到了,并且还拖长了时间,有时竟至于交过了夜。辅导内容也由讲述《水浒传》的故事情节,渐次细到字、词、句的条分缕析上。葛娟也就像砸破了核桃的外壳,真正尝到了里边的“仁子”,觉得愈来愈有味了。

麻俊方不愧为乱庄最杰出的人民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他根据葛娟掌握的知识和接受能力的逐日增进,不失时机地调节着自己的讲述内容和教导角度。他采用的是循序渐进和螺旋式推进兼而有之的优胜教学法,先由字、词、句过渡到思想内容分析,再由思想内容分析跨越到人物形象塑造,接着就深入到人性的剖析上。一进入到这个领域,麻俊方似乎才涉入到了自己最熟的那块天地,那好色的英雄王矮虎呀,夺妻害命的西门庆呀,淫荡的美女潘金莲呀……麻俊方讲到潘金莲就刹不住车了。他翻山越岭地把潘金莲从《水浒传》中又讲到了《金瓶里》里,竟然忽略了他们二人的辈分关系,将潘金莲用口去吮唆西门庆那个东西的情节也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葛娟面前。葛娟就难堪地想逃,却又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似地不敢动。她感到麻俊方是真正地钻进了潘金莲里面,就像唱戏的人进入角色那样。她偶尔抬起头觑了一眼他——天哪!他竟用那种眼神看她!那种眼神她似曾相识。噢,她记起来了,就是麻唯一的牙被碰掉的那个夜晚,她赤裸着下半身在厨房的水缸里舀水时,麻俊方正是用这种眼神——那眼神像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天空,骤风伴随着闪电雷鸣——看着她。那不是看,那是生吞活剥着她,就像蟒蛇面对着它的猎物。她恍然悟出,他不是进入了潘金莲,而是充当了西门庆,把她当成了潘金莲……

葛娟不禁恐惧战兢,心惊肉跳,巴不得跳下炕,夺门而逃。但她扭了扭屁股,终于没有翻起身来,只是下意识地把叠得有棱有角的被子,从炕旮旯那儿扯过来盖住了自己的腿。她的这个举动似乎起了很大的作用——她当时的理解是扫了麻俊方的兴。因为她的这个举动一结束,麻俊方声情并茂的讲解即便告终。“今晚就到这里。”他不声不响地出了门。

当屋子里只剩下葛娟一个人的时候,麻俊方在她脑海里又恢复了本来的形象,就是恩师兼阿公的形象。她就骂自己太多心,生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往坏里想。是的,麻俊方知识那么渊博,修养那么深厚,开言动语,不是“之乎者也”,就是古今中外。他风清月白,言正理顺,怎能把他当“西门庆”呢?于是,当又一个夜晚,麻俊方进入她的屋子时,她心地坦然了许多。麻俊方也许意识到自己在儿媳面前言语太没边际了,有失慎重,便谨慎了许多。“娟娃,我讲的这些内容你爱听着没?”麻俊方谦卑的态度使葛娟大受感动。

“大,你讲的我都爱听!”葛娟违着自己的心说。

“那好!我给你讲一首长诗,保证能过了你的瘾!”麻俊方把“瘾”拉得既重且长,并且还配上一长串和悦而又意味深长的笑。

“什么诗?”葛娟顿时来了兴趣。

“《长恨歌》!”麻俊方两眼灼灼地望定葛娟,“你读过吗?”

“没!”

“那就算是新课了,你可得认真听!”

“大,我啥时听你的课没认真呢?”

“对对对!”麻俊方又是点头晃脑,又是左右扭动肥实阔绰的大屁股。“你上学的那会子就是个认真得出了名的学生。!”

葛娟心头掠过一丝不快。她觉得麻俊方贬低了她。她上学的那时,和麦万根一样,是因聪明过人而出了名,并不是因为认真。她非常看不起那些死用功的学生。麻俊方也许看出了她的心思,就及时纠正了自己的看法。

“当然,”麻俊方大笑道。“娟娃的聪明更是不容置疑,也是有目共睹的!”

葛娟心里立即舒服得像六月天享受葱花呛浆水面那样。“大,你过奖了!”葛娟作谦道。“我只是记性好一些,和……”她要说“和麦万根相比就差远了”,却忽然觉得在麻俊方面前提麦万根很是不妥,于是,她把下面的话改成了“和大相比,我能算个啥呀?”她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再也得体不过了,俊美的脸庞上漾起动人的笑。

“娟娃——”麻俊方细心地捕捉着葛娟脸上的每一丝笑纹,“有个外国名人说过一句话: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你就对大说上句实话,你对诗歌有兴趣没?”

“有,大!”葛娟确实来了兴趣。她记起了小学课本上学过的一首短诗《春眠不觉晓》,她虽对这首诗半懂不懂的,却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她想长诗肯定比短诗有更大的魅力。她看到麻俊方还瞅着她笑,就恳求道:“大,你就快些讲吧!这首诗像戏一样,一听名字就把人的兴趣提起来了!”

“麻俊方当即翻开《唐诗三百首》,就开始抑扬顿挫地朗诵起来。

    汉皇重色思倾国,

    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

    养在深闺人未知。

    ……

麻俊方也真像给学生上课那样,先通读一遍,然后又读一节,讲一节,并且旁征博引,援古证今,愈讲愈生动,愈讲愈精彩,渐渐地就和讲潘金莲一样,完全进入了角色。

葛娟听着听着也就带上了感情。她心中好恨哪!她首先恨的是杨玉环,其次是唐明皇。杨玉环哪,你真是像乱庄人说的,五做六做十六做,连一点起码的人性也没有。你好端端一个皇帝的儿媳,怎么在佛堂中绕了个弯子,又做起皇帝的老婆呢?若是在乡村百姓之中,阿公与儿媳甭说变个法儿成两口子,即使有一点说不清的关系,老的就成了被人骂断气的“倒处”,小的在人眼中也就连老猪婆不如了。而你做皇帝的倒好,竟把儿媳弄去做婆娘,还叫什么贵妃!叫成畜生、流氓还差不多。葛娟心里想,若是轮上我,我既然给皇帝的儿子做了婆娘,你打死我我再不给皇帝做婆娘了!女人是贱人,能贱个没边际吗?杨玉环的死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可遗恨的!作为大诗人的白居易竟然还写那么长的诗篇来痛悼她,说明他也不是什么正宗的货!由此,葛娟对那些文人学士的敬重也很是打了折扣。而作为乱庄的“村学大师”麻俊方,似乎一点也没觉察到自己的学生兼儿媳的情绪变化,只管跟着自己的感觉走,讲到得意处,竟然兴奋得将自己硕大的屁股从炕沿头上拔起来,在黄砖铺就的地脚上走过来,又走过去,笑得五官都错了位,活像乱庄人传说中的张捣鬼①。

“我敢肯定,这首长诗对娟娃触动很深很深!”麻俊方对着葛娟诡秘地笑着,就慢慢地走出了门,那架势就像得胜还朝的将军。

葛娟情绪一低落,眼皮就沉得抬不起来了。她一看表,不禁“哦”了一声:竟然是零点一刻!她早该睡觉了。她疲乏而又慵懒,连炕也没扫就脱光衣服钻进了被窝,呼呼地走进了甜美的梦乡。不久,敲门声惊醒了她。她以为麻唯一回来了——麻唯一多时晚上不回来,有时会打发壮口来取烟。她翻了翻身,又睡稳了。

“娟——开门,我把书忘了!”一个轻轻的声音说。

葛娟听出来了——麻俊方!

讨厌!一本书放到明日取谁还能吃了!葛娟嘟嘟囔囔地拉亮了灯。炕沿头上果然斜躺着一本老式的《唐诗三百首》。她捏上书精身子跳下炕,把门开了点缝,刚要把书塞出去时,麻俊方却猛一推门闯了进来。

葛娟“啊哟”地惊叫着转身飞奔到炕上,藏进了热腾腾的被窝。

“大,我已经睡了!”

葛娟蒙住头说。她是想撵他走,可麻俊方却没有走的意思。他在门口停留片刻,就轻手轻脚地来到她头前,把两只手支在她枕头的两端,一股难闻的气息刺得她极不舒服。“我知道你睡了,娟!”麻俊方的声音很低,却掩饰不住男人对女人惯有的激烈和亢奋。

“你怎么能这样?”葛娟下意识地用被子裹紧了身子。“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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