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x

今天晚上天空清明，一弦半月高挂空中，照衬着片片鱼鳞般的白云。白云间是墨蓝的夜空，稀疏地闪着点点冷冷的星光。微风送爽，飘来丹桂的暗香，莫名的心头升起淡淡的离绪，思念我的故乡。

故乡，位于赣、浙、闽三省交界的广丰县的一个小乡村。村庄不大，依山傍水，北进南出。早晨，太阳从东面远处的山岗升起，阳光漫过山岭，漫过一大片稻田、鱼塘和菜地，漫过一条玉带似的绕村而过的小溪，漫进了村庄的各个角落，村里的人们早已开始了悠然而平和的一天。傍晚，收起各家各户房顶的最后一缕阳光，把村庄后山的林梢抹成金红色后，夕阳缓缓的落下后山，村庄忙碌了一天的喧闹渐渐平息，进入了宁静的夜晚。这儿，是我生于斯并于那儿度过人生最初十年的地方。

也就因了这生命中最初的十年，我的心牢牢地扎根于了那块土地，以至以后搬迁居住重庆、南昌已过数十年，深深的埋在心底里的“家”，仍是那块儿遥远的土地，不管走到哪儿，人家问到我是哪儿人，我脱口而出的，就是广丰人。

但自离开家乡后的数十年，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最早是因交通不便，现在却更多是近乡情更怯，江山已不旧、人事更渐非，家乡在面貌与环境上给生活带来经济财富上的进步虽然让人欣喜，但变化的同时又让我感觉惆怅和感伤……

家乡的山头仍是光秃秃的树少地多，不辞辛劳的老乡们在贫瘠的山头上开垦出一垄垄地块，用汗水浇灌出一丛丛粮食蔬菜。村前的小溪不再清澈透底，已经看不到村妇们在溪边洗衣的身影，也没有孩童们在溪里玩水嬉戏在石头缝里摸鱼的热闹，变成了一条四处漂浮着泡沫和塑料袋的混浊水沟。溪边平坦的砂子路没有了悠悠踱步的乡民，已经铺成了的水泥路只有急匆匆来来往往的汽车摩托车扬起的尾气与灰尘。

以前小溪上每隔一两里路就有一座用原松木架设的简易而别致的小木桥，老乡们打着赤脚挑着担子踩上去桥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小溪对岸是一排垂柳在风中飘拂，柳树旁一块块稻田散发出泥土的芳香。现在小木桥不见了，代替的是一座座构筑结实却没有了特色的水泥桥。岸边的垂柳也不见踪影，溪对岸望眼只能见到一橦橦楼房遮掩了乡间的田野风光。

村口的周氏祠堂是当年的小学校。祠堂里的回廊、天井、大厅，以及木板隔开的各个房间（教室）都是我们儿时快乐的天堂，记得坐在墙边的同学总喜欢从木板缝里偷望邻间课堂的景像。祠堂还在，已经成了危房，祠堂里面目全非，堆满了废弃的杂物。祠堂门口的一块儿空地是当年我们的操场，留下过多少孩童的欢笑，现在竟然突兀的矗立着一橦楼房。又是楼房！！！

祠堂旁小溪边曾有一棵大樟树，茂盛的枝叶尤如一把巨型的大伞，樟树应有几百年的年轮，中空的主干里可以躲进我们四五个童孩。一下课同学们争先恐后的爬上树枝，远处望去，一树的小孩在枝叶间游荡。一年四季绿油油的树叶遮天蔽日，是村口的地标和路人歇脚的好地方。黄昏时后，更是唧唧喳喳的倦鸟儿觅食归来栖息的天堂。再回故乡，古樟树却失去了旧时的高大，据说一次下雨打雷闪电击中了老树引发了大火，在大雨和村民的救灭中仍烧了好几个钟头，剩下半边矮矮的一茬老树干坚强地挺立着，在黑黢黢的火痕里又发出了条条新枝嫩叶，但已难复往日雄壮。

村庄东边有一大块儿坪地，旁边就是淙淙流淌的小溪，和一座通往东边村外田地的小木桥。这应该算是村庄的广场了，农忙时是大家的晒谷场，农闲时是各家办大事儿的好地方，是爷爷奶奶大叔大婶们聊聊家常、发布新鲜事儿的场所，还是小孩子们的天然游乐场。每到过年前约半个月的时光，如果天气晴朗，家家户户就会把自家的桌子、椅子、橱子之类的家什全搬到溪里，卷起裤腿在冰冷的溪水里洗刷掉家什上一年的污渍，然后颇为壮观地晾晒在坪地上。暖暖的阳光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碧水荡漾。可是，可是，这块空坪地，不知何时竟然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几橦民房，只剩桥头的一棵樟树还在；几年后再次回去，那棵樟树也没了踪迹。

村子里有一口双眼井，井水清澈甘甜，水温冬暖夏凉，一年四季泉眼汩汩而出、潺潺不绝，是当年全村人唯一的饮水水源。水井是村子里最热闹的地方，从早到晚，总有各家叔伯们挑桶提水回家、姑婶们在井边石板上洗菜洗衣、小孩子们则围转着井台嬉闹玩耍。现在各家都安装了电动抽水机，水井旁只偶尔能看到几个老人们还习惯在这儿取水洗刷儿。

家乡曾有的泥砖瓦房越来越少，爬到村子的后山上再难以看到一色儿的青瓦房顶，在清晨薄雾中或氤氲黄昏时分冒起的炊烟袅袅。小时候每天清早总在圈舍中的鸡鸣鸭闹鹅叫犬吠声里醒来，房后的猪圈会传来猡猡们饿了吵着猪食的叫唤，养了牛羊人家的小孩揉着没睡醒的惺忪的双眼不情愿的嘟着小嘴牵着牛儿羊儿出外寻草觅食，牛儿深沉的哞哞声、羊儿清嗓的嚒嚒声一路叫闹。

家家户户的房门是终日敞开的，小孩子从这家跑进那家没有一点儿拘束，东家的狗儿闻着了西家炒菜的香味便自由的出入寻找食物。春天油菜花开时，南飞过冬的燕子便成双成对或带着小燕子们回到了村庄，拖着剪刀般的尾巴，嗖地飞进了村庄里各家各户从不关闭的大门，找到往年筑在厅堂房梁上自己的燕窝，衔花啄泥，呢喃细语，生趣盎然。但现在一橦橦楼房密集地挤在村子里，乡民们出外打工赚钱已经不再被养殖六畜牵绊，家家闭门禁户没有了以往的祥和，燕子们不知道去了哪儿。我家生我养我十载的老屋也早已不在，叔叔在原屋基上盖起的也是一橦四层楼房。然而在这楼房里，闭上眼睛，我感觉自己仍然站在老屋里，身边仍是旧时的模样……我怎能忘记，也不能忘记，只有这老屋，才是我的家，我的故乡……

每回去一次，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越来越多陌生的脸庞让我彷徨；能叫出我的小名儿赶到我家亲切的聊聊家常的亲友渐渐稀少，小时的玩伴儿再无从寻找。走进村口陌生的环境淡漠的人群让我觉得到了异乡。晚上，各家各户已经不再点燃那随风摇曳、昏黑却温馨的煤油灯光，村子里的月光也似乎没有以前那般明晃晃地照在坚硬泥巴土地上那么明亮，也没有了在月光下躲在村庄各个角落捉迷藏、玩乡间自创游戏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小孩彼此起伏传来的欢笑。村口的水田夜里还能听见蛙声，草丛间也还有虫儿吟唱，却时不时总被哪家高分贝的电视或马路上过往的汽车声打断。

故乡，我的故乡，你的变化让我嘘叹，即使你再如何繁华，我只永远记得你在我心中的模样。魂牵梦萦中那块儿宁静祥和的土地，已是往日的时光，我回不了过去，也再回不了那只在梦中的故乡。。。

启笔于23日晚，当日重阳、霜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