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然

周日陪母亲去看三姨。听母亲说，三姨突发血栓病，倒在家门口，被邻居发现，儿孙们将她送进医院，住了二十多天，刚刚出院。三姨家的大表嫂捎信来说，大夫嘱咐，三姨不能离人，如果再发病是死是活就很难说了。三姨今年八十四岁，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母亲火急火燎地急着见三姨。我也想，这么大岁数了，真的是见一面，少一面了。趁着三姨明白，赶紧去看看她吧。

三姨家住在和我家相邻的县，也就几十里的路，开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出院后的三姨住在大表兄（三姨的大儿子）家。

推开虚掩着的两扇儿铁门，走进农家小院，圈在矮墙里的一条圆乎乎、黑白相间的斑点儿狗上窜下跳地狂吠着迎接我们，紧接着就见大表嫂挑开棉门帘出来：“是老姨来了！还有表妹，快上屋！”边粗门大嗓地招呼，边上前来拉手。

虽说多年没见面，她那凸出来的三颗大金牙依然把上嘴唇支成一个三角儿，嘴还是闭不严，说话时就像牙疼一样，总是倒吸气，皱纹见多，头发见白，但老面目依然可辨。

这次是我第三次来三姨家。
    只见三姨盘坐在土炕上，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我原以为她一定是嘴斜眼歪认不出我们是谁，或者是躺在炕上，说话有气无力。没想到，一见面她就能喊着我的小名儿，让我快上炕，拉着我的手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说我第一次来她家才十二岁，是个满街跑的小丫头。连我自己都记不清那个时候是多大了，只记得好像是正月里，那时三姨家里人好多，有四个表兄、一个表弟和表姐、表妹。表姐、表妹还领着我到当街去踢毽子，到村前的小河去滑冰。记得三姨夫好像是一幅紫脸膛，不爱说话，叼着烟袋出来进去的，老有咳嗽声。那次，就在三姨家住了一晚。第二次去三姨家就更是来去匆匆了，那是三姨夫去世后的一周年祭日，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哥哥一起去的，只在那儿吃过午饭就回来了，算起来也是十二年前的事了。近几年和三姨家的兄弟姐妹联系不多，基本都是母亲生日的时候，才会看见三姨家来人。

多年没见面了，三姨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只是白发如霜，那张饱经沧桑、爬满皱纹的脸由于浮肿，更像揉皱了的面包 ,原本不大的眼睛越发是眯成了一条缝儿。三姨还是那样健谈,详细讲述了她这次发病的经历,几个儿女是如何表现的,特别是工作在外地的小表弟,接到电话,停下手头工作,马不停蹄,连续驾车六个小时,住院的当晚就赶到病床前,一直守在医院直到三姨脱离危险才走；也身患脑血栓卧病在床的三表兄听说自己老母患病不能床前尽孝,急得几次痛哭,说起这些她老泪纵横......

正说话之间,大表兄和女儿先后回来，爷俩都在蔬菜大棚干活。大表兄是典型的厚道庄稼人，黑黑的脸挂着憨笑，他告诉我们，从去年开始，承包了两个蔬菜大棚，每年能剩两万多元。他女儿叫小梅子，长得浓眉大眼儿、白白净净的方脸儿、敦敦实实的身材，说起话来嘎巴响脆，震得脑后的羊角辫一翘一翘的，看得出来是个利落人。小梅子是大表兄的小女儿，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姑爷子是上门女婿，在外面打工。小梅子见了我们热情的叫着姨奶、表姑的，并到院里叫来儿子——一个七八岁长得白白胖胖小伙子来认亲。我们也赶紧给孩子掏吃的东西，小家伙大大方方地和我们问好。一大家热热闹闹的说了一会儿话，小梅子就张罗着去外屋厨房做饭。我说，路不远，家里有病人，（大表嫂也患高血压）看到三姨平安就放心了，午饭别在大表兄家吃了，三姨立马生气了：“你们要这样，就不如不来！”
    一家人都执意挽留，我们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我也随母亲脱鞋上炕陪三姨聊天儿。表兄，表嫂也围过来。三姨还是那么快言快语，很快就又一起聊起她们的往事，有些是以前三姨来我家说起过的，大多是过去日子怎么苦，别人怎么瞧不起，包括自己的娘家弟弟、弟媳，自己怎么不服气......我心里觉得挺有意思的，都到了这个年纪，病到现在这样，还有那么多的抱怨，可见，三姨永远是那样的心直口快。
    看着老姐俩聊得热乎，我不禁心生羡慕，我要是有姐妹该多好，姐妹间永远有聊不完的话题，可惜我却没有……

别看，我和三姨联系不是很多，但我在心里一直很喜欢她，记得小时候，三姨有一次来我家，是因为和三姨夫生气，受到了家暴，在我家呆了半个多月，直到两个表兄到家里来接，才走。那一次，是她在我家呆的最长的一次，她和我们兄妹曾一起上山捡蘑菇，采山枣，给我们做棉衣，每天帮母亲干不少活儿，特别是她说起话来，总是喜怒溢于言表，她的话能让我跟着流泪也能让我开怀大笑。我想这可能就是亲情，就是血脉相连。

老姐俩说话间，表兄、表嫂也不时插话。他们也告诉我这些年家里的变化，说姑爷子勤快，常年在外面打工，小梅子孝顺能干，不但白天到大棚干活、卖菜，早晚还要帮大表嫂做饭，表嫂伸出手腕让我看，一只手上带着一对儿雪亮的银镯子，另一只手上带着一双金光闪闪的的铜镯子，都是小梅子给买的，还说小梅子又答应她了，等过年时，大棚菜卖好了，再给她买一个金项链。她一边说，一边支着金牙乐：“表妹让你说说，我戴那玩意有啥用啊！她生说，庄里别人都有，也要让我有！哈哈...哈...”我感叹，多好的孩子呀！

大表兄告诉我，去年他们在镇子里买了一套120多平米的楼房，宽焯、亮堂，家具什么的都有了，冬天可暖和了。

我好奇：“那冬天怎么不去住呢？”

小梅子进屋接过话茬：“这不是，蔬菜大棚在跟前吗，再说，孩子也在村里上小学，房子破旧点吧，还是方便些！”

大表兄和大表嫂是同岁，都是六十岁的人了，看得出来，还很恩爱，大表嫂说大表兄耳朵聋，小声说话听不见。说完就喊：“大老胡（表兄姓胡），我和表妹说啥，你听见了？”

大表兄撇撇嘴，摇摇头拖着长音“没——有”。

大表嫂平时喜欢与村里的娘们姐们的玩玩小麻将，大表兄说说话就说大表嫂：“你就知道，下午打完麻将，晚上是不是再换个地方打！”大表嫂就哈哈笑指着大表兄说：“好你个大老胡！”逗得我们都笑。小梅子说，我爸我妈他俩整天打情骂俏的，比我们小夫妻还恩爱呢！

说话间，大表嫂悄悄问我：“你看你三姨没事吧？”

“三姨精神这么好，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胸有成竹地说。

三姨接过我的话说：“但愿我能活过今年，明年正月初几儿，我就把你妈接来跟我呆着！”

大表嫂说早晨三姨吃得少，曾几次问她要不要喝奶，要不要喝水。我早就听母亲说大表兄两口子孝顺，说我三姨在他们家说了算！今天看果不其然。就连中午吃什么饭，做什么菜，她也是告诉过表嫂，再叫小梅子进屋来叮嘱。总是担心他们弄不好！

三姨发病前一直住在与大表兄隔壁自己的三间房里，为了照顾老人，大表兄专门把院墙掏了一个门，这次患病后就直接将老人接过来。以前，大表嫂每天都出去打麻将，（我曾问她玩儿多大，她说一场输赢也就十块八块的）三姨来了，就只能守在家里照顾三姨了。大表嫂跟我说，前天三姨还塞给她零钱，劝她去打麻将，又嘱咐大表兄，晚上家里有人了，就让大表嫂去打麻将，说：“别因为我有病，再把你媳妇憋闷坏了！”大表嫂言语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看着一家人心里都相互惦记着，我想，难怪他们这么和睦呢！

很快一桌子饭菜就上桌了， 小梅子的厨艺没的说，青菜、肉必不可少，最让我开胃的就是小梅子磨制的辣椒酱，那个清香爽口是超市里任何辣酱所不能比拟的！我说：“小梅子你的辣椒酱要是申请专利批量生产的话，有可能你就是未来的陶华碧（老干妈创始人）”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明白我的话，只是说：“用料多，很麻烦，可能不挣钱！”

临别时，三姨非要下地送我们，大表兄夫妇只好搀扶着她，一家人久久地站在胡同口目送着我们，我不敢看三姨，生怕忍不住眼泪，不知这一别，再见到她会是什么样子……
                 
      正写日志的时候    收到小儿子的短信“妈！感恩节快乐！”      感受到孩子们的挂念好幸福啊！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每天忙忙碌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突然发现，孩子们长大，老人们老去......那些至真、至纯、至朴的亲情永远会让我铭心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