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嘉木。

我惊异：你也懂戏曲吗？

我爷爷爱戏曲，受他的熏染，我也略懂些昆曲和京剧。说罢，他鞠身拱手，拿昆腔对我说：“啊，姐姐，小生哪一处不寻到，你却在这里。”

一霎时我恍惚怔住了。

“啊，姐姐，小生哪一处不寻到，你却在这里。”怎会不记得？这是我每次听到，都心怀感荡的一句话。

嘉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笑着掩饰，我学得好不好？

很好。学得很像。

莲心还喜欢哪些戏曲？

我最喜欢京剧程派，幽咽婉转的唱腔把那百转千回的唱词娓娓演绎，真是惊艳又惊情。程派中我最喜欢张火丁。我第一次听程派就是听她的《白蛇传》，这一出戏都把我听哭了的。也是从这开始喜欢上京剧的。

    可以不可以唱一段给我听？嘉年望着我，明亮的眼睛在渐暗的夜色中闪动如星。

我避开他的目光，望着灯火明灭的湖面，我唱：

妻把真情对你言.
你妻不是民间女,

妻本峨眉一蛇仙.
只为思凡把山下,

与青儿来到圣湖边.
风雨湖中识郎面,

多蒙借伞共舟船

…

没等我唱完，嘉年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我抱进怀里，紧紧地，不容我任何挣扎。他喃喃的说：你就是蛇仙，你就是来蛊我的蛇仙…

暗流狂涌，一切在这一刻沉沦。

在嘉年的怀里，我一动也不得动。隔着外套，我闻到他的气息，温润而亲和，我之前从没和男生这样接触过，坐公交时，我很厌恶被挤着挨到男人身上，我抗拒他们身上的那种陌生味道。可是，我竟一点也不讨厌身边这个胸怀的味道。甚至，我觉得我是喜欢的。我觉得罪恶。

是的，罪恶。笑然，我最好的朋友，我和你的嘉年，对你犯了罪恶。

良久，嘉年放开我。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末了，嘉年才望着湖面缓缓地说：

我和笑然，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虽然家庭很好，可她却一点都不娇纵，相反，她大方又单纯，老师都非常喜欢她。她爸爸和我爸爸认识，我们几乎一直都是同桌，也自然而然在一起了。她父母很喜欢我，我父母和也很喜欢她。高考的时候，笑然本是和我报同一所学校，因三分之差没有录取。她爸爸想让朋友帮着让笑然进来，但是笑然拒绝了。她说她不比别人差，不需要走关系。她说两个相爱的人，两心相系，在哪都是一样。笑然对我很好。一直很依赖我。我也把她当妹妹一样珍爱疼惜，我觉得爱笑然是理所当然的，因此从未想过去对另一个女子好。直到那天，我看到你在台上婉转而唱，我看到你翠生生地站在我眼前，只淡然地一句，嘉年，你好。我便被你摄住了。虽然初次见你，可是我觉得我们仿佛认识了很久。我喜欢你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清凉和凛冽。这两天，你把我的思绪占满了，由不得我控制。所以，面对笑然的时候，我很痛苦。

我沉默。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嘉年，你知道么？当我在后台看到笑然身边那个睿智和平的清俊身影，当我看到他第一次温和地站在我前面，双眼明亮清冽地看着我时，我就知道我不再是笑然纯粹的最好朋友了。因为，我喜欢眼前的这个男子。我为他心悸。

笑然的讯息声打破了沉静。“我回来了，你们在哪呢？我把短信给嘉年看，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牵过我的手，慢慢回走。嘉年的手掌很宽，手心很温暖。我忽然想到了高中看的《倚天》里赵敏和张无忌那一段，赵敏说，无忌哥哥，我希望这样和你一直走着，一直走到天荒地老。这一段曾让我感动不已。嘉年，我希望，也能这样被你牵着一直走着，不要回去，不要天亮…

到了学校。盛装未退了笑然递欣然递给我一份礼物，“黎族织锦哦，想着你会喜欢的，就向领导要了这个。

我接过织锦，心潮翻涌，忽然想哭。我说，笑然，你今晚好好陪陪嘉年，明早的课我帮你请假。我匆匆回了宿舍。

    第二天的课，我一直在下面听张火丁，写字。收到笑然的短信，十二点的飞机。要不要过来陪我一起送送嘉年？

你送他就好，替我带个祝福。

下课，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冬阳暖好。头顶啸然升起一架飞机，我昂起头，目不转定地看着它由南向北，渐行渐远，直至没入云端，直至阳光迷离了我的双眼…

嘉年，再见。最好，再也不见。

接下来是安静的两个月，收到过嘉年的两条问好短信，我没有回复，他也没再联系。我和笑然依旧形影不离。

肆

期末考完毕。春节回家。走在空阔的机场上，冷冽的寒气迎面扑来，与南国的花红柳绿阳光暖热截然不同。这才是家里的冬天。我喜欢。

笑然，我到家了。勿念。给嫣然发完短信，已入大厅。却满眼涨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嘉年，带着他那依旧温和又清冽的眼神，淡淡的的笑意，朝我走了过来。

一股热血在身上升腾冲窜，我恍惚惊颤。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笑然说起今天要送你回家，三点的航班，查了下这个时间的航班表，就从学校坐了火车赶了过来。我想你。我想见你。

坐了多长的时程？

12个小时。

我什么也没说。我根本无话可说。任嘉年一手接过我的行李，一手牵起我。

嘉年带我去吃东西。我们在一家温暖的小饭馆里，喝着热腾腾的莲藕排骨汤。

夜色降临，我和嘉年行走寒风凛冽的江边。嘉年把我裹进他的外套里，拉过我的手，贴在他温暖的胸前。我们在凌厉如箭的江风中拥抱，接吻。

什么时候回去？我问嘉年。

明天晚上。后天下午最后一堂考试。

在宾馆里，我和嘉年相拥而卧，玻璃窗外寒冽的夜色灯火明灭。我们都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拥着。嘉年用他的下巴贴着我的发，修长的手指一遍遍轻抚着我的头发。我一淌一淌地流泪。

嘉年，为什么我们没有早一点遇见?早一点，你没遇见笑然。我心安理得地和你在一起。或者，晚一点，你已经和笑然结婚。我心安理得的远离你。为什么你要牵着一个女孩的手来遇见我？

我带着嘉年在这座生我养我的城市走游走。还有十二个小时，他便要离去了。我们紧紧相依，生怕浪费每一分每一秒。我们游走到一个小寺。肃杀的冬天，寺旁的枯树耸峙着稀落的秃丫，使小寺显得分外寒凉。嘉年，我们进去抽个签吧。我拉着嘉年进了寺庙。

师傅，求一支姻缘签。

清峻的老者给我们端来签筒。我和嘉年虔诚地跪在佛脚下，慎重地摇着手中的签筒。两支竹签先后落地，我捡起来递给老者。

老者依次看过，对我说，赏花人不是养花人。赏得一时，护不得一世。又对嘉年说，你前世犯下的桃花太多，今世之姻缘多是缘，没有分。

嘉年眼色瞬即暗淡，拉着我的手渗出了涔涔的冷汗。

我拉着他跑出庙堂，我说，一个签而已，无须念心。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是寒战的。

嘉年要走了，我送他上车。临行时，他从脖子上解下一方玉，给我戴上。说，这是出生时庙里一个老者送给我的，你戴上它，我就一直守候着你。一刹时，我泪珠滚滚。

很快热闹的春节来了。我把手机换了卡。嘉年，你和笑然在一起时就不要念着我，好好陪笑然。祝你们，新春快乐。

伍

收假，回校。我先到学校，整顿好后去接笑然。看到下机的笑然。眼前的女孩不再是笑靥春风的明媚女子。笑然瘦了，神色黯淡了许多。

怎么了，怎么回家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我接过行李，拉着她的手问。

没什么，家里冷，前几天着凉生病了。这边气候暖和，很快就好了。

回到宿舍里。我给笑然烧热水泡脚，给她冲柴胡冲剂。笑然递给我一套精装的简贞散文集，说，上次咱们逛了那么久没买到，我在家逛街时看到了，就帮你带了过来。

我接过书，心潮滚滚。

笑然忽然一头靠在我的肩上，嘤嘤哭了起来。莲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我什么都可以和你分享，唯独嘉年不行。你不可以和我抢嘉年的。嘉年是我的命，你知道吗？

我从没怀疑嘉年对我的感情，他一直很疼我，我以为，我是嘉年此生的最爱。自从认识他，我便把全部的感情都掏给了他。可是那天，他在我们家吃饭，他喝醉了，我扶他去我房休息。他却一把抱住我，一遍一遍喊着你的名字，他说他爱你，说他想你。我心都碎了。这个春节，所有人都在笑，只有我在房间里哭。

我的心揪生生地痛，泪水抑制不住地往下滴。我说，笑然放心，嘉年一直都是你的。我不会和你抢他。我有我的命。

我和笑然依然安好。她依旧帮我打饭，占座，我们依旧一起自习，逛街，说笑。只是，我已然感到，我们之间，已多了一层深不可越的隔阂。我们会突然出现沉默，笑然会经常一个人出去，再也没有抱睡在一起说悄悄话。

那天，笑然迟迟没有回宿舍。我出去找她。最后，发现她在一隅花坛下坐着，嘤嘤地哭。我揪心地疼，我扶起她，说，笑然，咱们回去。

接下来的两天，笑然一直头痛，发烧，流泪，喊着嘉年的名字。不肯去医院。我给医生说明病状，带回药给她服用。我给嘉年打电话，我说，嘉年，笑然病了，她很想你，你过来看看她。

嘉年过来了，还是温润而和平，只是因清瘦而显了一份峻冽。嘉年把笑然搂进怀里，轻轻地说，然然，然然。我说，嘉年，你这两天好好陪笑然。

然后我把自己固定在教室和编辑部里，上课下课，写稿审稿，很早出宿舍，很晚回宿舍。

看到嘉年的短信，莲心，在哪？莲心，我想见你。我一一把短信删掉。

笑然好了许多。嘉年也走了。

学校的国际交换生活动要开始了。我提出了申请，很顺利地通过了。一个月后，我会去美国，半年后回来。

我没有告诉笑然。

临行前一个星期，我请假回家，和爸妈快乐地相聚了两天。然后，我买了去嘉年城市的车票。

我给嘉年短信，嘉年，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十几分钟后，嘉年出现在我面前，片刻怔诧，随即把我紧紧拥进怀里。

怎么突然来？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

我和学校领导过来这边有些事。顺路过来看你，晚上就要回去。

不能多留一会吗？

不能。学校还有许多事。

嘉年带着我在他们学校漫步，他们学校很美，我们走过一条条名字韵致的校道。嘉年说，我要带你走遍每一条路，以后，我走在校园的哪一处，你都在我身旁。

我抚摸着嘉年的脸，轻抚着他的眉，他的眼。

我回了学校。笑然在院里得知了我的出国信息。她不停地嗔怪我，为什么不告诉她。我说，我想给你惊喜。晚上，我们抱着睡在一起。我们都睡得很香。

陆

明天要去国际机场了。我在电脑旁，再一次点开《牡丹亭》，我看惊梦，看柳梦梅和杜丽娘的初遇。看他们电光石火四目相对时，柳梦梅说：“啊，姐姐，小生哪一处不寻到，你却在这里”。这一刻，我泪流满面。

我给嘉年写邮件：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暮与朝。你是我惊梦的柳朗，我却做不成你出画的丽娘。明天我要去美国，半年的交流生。

珍惜笑然。

我会过好，以我的片片莲灿，为你惜生。

                                         ---莲心。

                                            心存眷恋，静默无言。

 PS：这是去年写的一篇小说，是我写字以来第一篇正儿八经的小说。我记得把它投给了《南风》，过了初审，没有过终审。编辑评语说文字可以，情节不够新颖。可是一点儿也没影响我的心情，因为这个感情，只有我自己才懂。虽然如今看来的确很稚嫩，可是我当初写得多么认真用心。我现在构思的小说，都是很成熟老练的情节故事了。人成熟了一岁，文笔也跟着成熟了，想青涩稚嫩也不容易了。记得宪宪和我聊天时说现在看我空间都变了，越来越有成熟女子的气度。

嗯，我想对每一个朋友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摸样，对你，我永远是你最初见我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