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飞翔

一

侧耳，顺着年龄的法轮，我听到很多人都在缅怀“过去的单纯”。

一颗缅怀心的背后，多少流露出点对“俗世的雍累”的看透。然而我不明白，这些人在今天为何将“单纯”丢弃，以致今天的生命经验无法与“昨天”沟连！

古人有言，覆水难收，离弦之箭不可回头，但人生是一个不断拾捡、不断积累的过程，何以“单纯不再”，何以“无法回头”？弱水可以渡，苦海尚有岸，生命的米煮到最后何以落得个夹生？

生命在一袭黑暗中，孕育了慕求光明的本性。这是最纯粹的单纯。

于血缘的一衣带水之外，我们又与时间结下了夙缘，今天的成长本不含对过去的猜忌。

但每当太阳越过八点钟直线升起，岁月将孩童推上成熟的前台，世人为何又将生命原初的单纯丢弃，又莫名慨言“寻找”，对着婴童才能唤起时光？

也许羡慕他们的时候，你已经堕入地狱，此身既非昨日之身，此心亦已洗净光明，复着黑暗。黑暗的心亦如黑暗的木马，黑暗里常常“心生一计”！

我们不断地收获着花花俗世，用俗世的金粉将自己雕饰。于是，最终由一个人变为一堵物，变为只会前进、不懂将所历美德储存的机器。殊不知时间再怎么轮转，都不会遗忘了四季。

肉体不该遗弃心跳，而“单纯”便是生命历程中撼动“血液”的心跳！但现实却是：在成长中，我们鄙视童年的单纯与幼稚，喜欢上掀开朵朵灰尘才显露的“成熟”。可真正到达时，却嫌弃“成熟”身上时间爬过所留下的斑驳与鄙陋。但始终无法离开这些而生存，一边缅怀过去，一边想着“贱人无敌”，费尽心思为当下设计。

这就是人的嘴脸，一副连自己都鄙弃的模样。

二

生命就像一座金字塔。

处于塔基的时候，上升的很慢，再大的石头砌上去都增不了多少高度。但若你放弃这些基座的石块，最后建成的只能是空中楼阁，是悬浮于空中的小屋。

当然，你可以追求空中的楼阁，让年龄迎娶那些花哨。但空中楼阁又怎能像金字塔一样屹立千年？没有点滴的累积，就没有千年浴经风霜的灿烂，没有风沙无法掩埋的履历！

从哲学上看，也许生命成长的本质是对自我的不断否定，通过与旧的自我的决裂，达到新的自我的横空出世。

但同样，在时间之维上，我们还可以将“成长”视作一个“肯定”的过程，在短短的一生中，收获单纯、童真、健美、成熟、知识、能力和智慧，收获一种珍惜一种，得到一样而不遗弃另一样，直至粉霜之上果实累累，迟暮的生命仍如众星拱月。

白云不会停留太久，空中楼阁终是悬浮之物，收获智慧的时候，也请将童年的单纯完整保留，六十岁的时候依然享有十六岁的财富。

如果生命的根蒂处仍有那捧最初的泥土，低头时，又怎会感到灵魂的无助？

故而一个真正称得上“成熟”的人，也是一个深谙“单纯”的人。

月亮和太阳可谓阴阳的两极，尚在地球的侧畔并行不悖，单纯和成熟滋生于人生的前后，也应水乳贯穿，而不是分化为冰火的不语。

因此，生命才得以饱满。

三

在尘世生活的我们，很多人毕生都会去追求一种财富。这就是“阅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便是先人对世人的这种心照不宣作的最好诠释。

单纯，也是“阅历”的一部分。阅历不等同于曲折，坎坷，苦难，阅历还包括一些至真至美的东西，是看到的和经历的总和，是人的一生将与世界之间的所有“相遇”的打包。

但是，在世人眼里，成人才需要阅历，阅历多等于“成熟的心智”，等于“世故”，等于使自己免受伤害的“法门”。成人实际上生活在一个“禁区”里——当他们走出童年，脱离了监护，套上了责任和义务，同时也拿起了武器，防卫着自我——这个“禁区”里有法律，暴力，情色，税务的纠缠，作为成人，他们必须在缝隙间游走，学会趋利避害，久而久之，便练就了一身和童年迥异的生命“本色”！

最后，他们发现自己“长大了”，以自己的单纯为可耻，拼命地向圆滑靠拢，陆续给自己染上青年、中年、老年的生命成色。同时他们也发现，这种“模仿”是可耻的，“圆滑”亦然不可取。可“明知故犯”是成人的本性，“贱人无敌”乃他们的哲学，“皮里阳秋”为早就谙熟的习惯，言意与行动也“阳奉阴违”，扮演着戏子的角色……

也就是说，只空慨叹“单纯不再”，脚依然趟在从众的浑水里。

世人之可恶，莫过于此！

人的一辈子，一颗脑袋装进了多少烦恼事，挤兑出多少珍贵品！“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世人仅仅拿脑袋的一隅来思考，剩下的全用来装垃圾，诸多的美好未曾现世，便在这垃圾堆里夭折了。

是啊，“单纯不再”！

世人多是些为了逃命而甩掉尾巴的东西而已。 

2012/2/7-8于长沙·麓山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