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活”到“城市”

个人日记

从“生活”到“城市”
——人生课题之:城市
  

       其实很想写写生活,但“生活”这个命题太大,便把落脚点放在了“城市”——也许我们今天对“城市”的热爱程度,远大于“生活”。 

“城市”这个字眼是工业时代以后被无以复加地强调的,“进城”这个动词也在知识分子、农民工等脚步的无数次冲动中成为历史里一股强劲的洪流,而本来就世代生活在城中央的人,也渐渐不把城市当作居住功能为主的生活聚落,在机器赶走手工、轰鸣代替宁静的那一刻,城市就沦为生产文明又损耗文明、释放灵魂又压抑灵魂的大作坊。我所生活的这个时代,城市越来越多地占有着人类生命的份额,成为个体在生活海洋里泅渡的历程中无法绕开的一座岛屿。甚至对一些人来说,城市就是生活的全部。 

城市的主体是人,主题是工作,柱体是建筑。当主体不是主题,屈居于柱体之下时,人就成了为筑巢而生的小蚂蚁。蚂蚁的生活,唯有忙碌。 

城市是人类集体活动的结果,是石头砖瓦堆砌出的堡垒。在这座或精致或粗糙的堡垒里,有残垣古迹,人造园林,以及一栋栋可供人类探头探脑的带窗水泥房子——它是按照生活的需要设计的,是人脱离自然的进程中最为得意的作品。然而,无论栽种了多少树木,有多少河流路过,城市这座岛屿依然是自然里的一座孤岛,里面布满了昼夜不歇的机器——而人,正是其中损耗最大的零件。因为工作,这个零件被时间无休止地绑架了,无法脱离这个城市给予生活的负荷。自从卷入了城市这个创造各种工作和食物的大作坊,人类又从另一个角度滑入了身不由己,外表那么轻盈,内心却已石化。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是古人最为伟大的生活哲学。我们今天靠的是城市,却让城市吃自己,卷入它无休止运作的肠胃中。城市时代的工作就像石膏与绷带,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是病人,二者亲密,但绝少感情;内心疏远,却又十分依赖。工作把人绑得太久,肌肉与关节也没那么光鲜灵活了,很多人“在床上”很快习惯它,却忘记“下床后”伸缩的自由。这就是城市给人的肉体与灵魂带来的双重奴役。 

然而,城市的本质不是万恶的,它的气息也并不总是腐朽的,城市带来了四季之外的繁荣,而不是天堂的对立面。它是农耕史上突然出现的一枚精致的铁犁,是粗布与贝壳的装饰习惯里横空到来的一颗水晶,因为它的出现,人类迎来了另一种发展的愿景,善于审美的眼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空间,并渐渐适应那里的光线。由此,一个新的世界被迅速建立起来。在这个世界里,艺术、科学、商业等各领域的活动高度集中,人们不断加快创造的步伐,以堆高城市这座堡垒,跟上它新陈代谢的步伐。 

也许城市带来了忙碌,摧毁了性情,但我们仍可以利用城市来提升自己,找到悠闲的节奏。毕竟,城市是成人的一个童话王国,真正的城市,旨在让生活更美好。一座公园常常被老人奉为精神的场域,青年人亦可将之作为个人独处的空间,城市提供给我们的绿色没有年龄的界限,任何一方绿的圈养都可能是宁静的所在。只要你怀着面向天地的性情,一卷诗书在夕阳下的护城河边就可以投出金黄的倒影,昆明湖畔无关心事的散步就可以推动六七点钟的时间。不要说自然已去,还有杨柳拂岸;不要叹炊烟已远,还有云霞满天。城市更是给予我们丰富的人文与物质的滋养,帮助生命个体快速成长,城市的生活已经成为当下生活的一种范式,城市的节奏更接近于当今世界的节奏。从这个意义上说,城市不是地狱,城里遍地繁花! 

困境似乎一直伴随着人类这金碧辉煌又充满血泪的历史。人类行走于自然之初,就是四围凶险;进入了城池时代,勾栏瓦肆的生活带来了安逸,却仍挡不住八方的敌人,城墙更替中诉说着兴衰;近代发展起来的城市虽是理想聚落的一种形态,但人性缺失、交通拥堵、空气污染等诸多难题群氓并起、十面埋伏,像极了百万年前人类身处丛林、进退维谷的局面。没有居所的时候,人类无家可归;有了城市的时候,却遭遇着心灵的囚禁,即使是表面的幸福与安逸,也总要以更大的“动乱”为代价,生活从来不会风平浪静。生活的本来面目是什么?人类为何无法以一个群体的名义将幸福持久收获?那些位居城市顶端、无比安逸的人无法解答,那些在自然里两袖清风、任性江湖的人亦然如此,幸福总被这样的少数人演绎得淋漓尽致。于是有人说,生活的本质不在幸福,不在安逸,而在追逐一种意义。然而即使最平凡的人的心中,何尝不都供奉着某种“意义”,然而一辈子活在“生活”里,却依然如卷入“泥浆”里……也许,城市给我们带来的困惑,正是生活本身所固有的困惑;我们透过生命所看到的城市的明朗,正是我们面对生活的湖水时所表现出的明心见性! 

“生活”这个命题实在太大,是开阔的晴天,也是潮湿的雨季。而今天的“城市”,是生活这片浩瀚草原上一点木结构的小屋,相当于长篇诗文中极为玲珑的一句,茫茫太湖的浅滩上静静等待的小船……因着这份美好,我们才举步向前,同时把内心最善意的理想都拉拢过来,只为一辈子。只是,任何人的一辈子,都有风浪。 


    2013
6月于北京·既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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