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飞翔

我们都有过真正的友谊，即你认为的推心置腹。我们也遭遇着渐行渐远、分道扬镳，不可阻挡地，那些光鲜灿烂的日子就被搁置在从不过问的角落，令你感慨：有时候，时间只不过是个谎言。

是的，友谊是很难保鲜的，有逐渐升温的过程，也有冷却、褪色的结果，只是我们欣然于一段友谊的到来，却无法接受一个好朋友的日渐冷漠与疏远。

友谊像欲望，也有生老病死。如果今天欲望已经不在了，你所看到的那些便是曾经，意味着毕业的转身夺走了背影，梁间的燕子已经空巢，马蹄带走了泥土却终开不出桃花……生命受制于时间，疾病，灾难，一切的过程都是不可控的，可以双手捧上鲜花去点缀，更受制于一些细微的事件，就像北方沙漠里的沙子，昼夜交替留下的冷暖完全不是属于自己可以操控的温度。与沙子体内的温度相比，至少名为“友谊”的东西还可以怀念，不至于人走“茶”凉。

友谊在现实中常常保持着一段可以接近的距离，最光鲜一刻在于做朋友做到巅峰的时候。这跟烤火差不多——当你离开了火堆还去贪恋火焰里闪烁不定的温暖，可能已经毫无意义了，不如在寒冷中继续穿行。友谊不像清汤面，每天填饱你的肚子，友谊甚至仅仅如一张张照片，大部分的岁月里只够回忆的份儿了，挂在风口的摇曳处，丝线的根基都不稳。

宝贵的东西总是容易让人留下回头的姿态，但最蠢蠢欲动的情怀经过时间的发酵也会变得越来越安分，最终安静得像标本，残留的精彩也只在眉飞色舞的叙述中重现，但靠回忆拾掇的故事没有背景音乐，且镜头只对准你一人。直到闺蜜间那个漂亮的蝴蝶结在冷风中慢慢松开，吹开一肩你未曾检视过的私密；兄弟间的没有罅隙的语言变成一场两种生活言不由衷的对谈，和沉默里不再热情的杯盏……喧闹的画面冷了，故事里的情节统统可以叫“昨天”。昨天总是美的，并常常美得相见恨晚！

昨天甚至可以具体到明朝的某一天——那一天，竟陵派领袖钟惺给陈继儒写下了一封由只言片语组成的短信，信中述说了友谊的一个真谛。剥开文言的塑封，就是现在我们笔下的白话文：许多好朋友间常常觉得相见恨晚，却不知能成为朋友与否有一个机缘的问题，今天结识的朋友倘若十年前相见，因为彼此阅历、学识、情感的差异，未必能一见倾心、成为真朋友。他所谈的，正是每一个人都有可能遇到，并因此困惑的问题。

对于“朋友”二字，我们实在不能苛求太多。时间在变，人情在变，时间和人情裹挟的一切在变。每个人的内心都会不停地发酵，昨天的红颜谈起了铜板和大葱，生活的轴心已经微妙扭转；旧日的兄弟开始痴迷新的领域，热衷于官位和酒席；一群死党各怀生活，渐渐锁闭了心房，十年后再见，彼此早不是同一个坛子里腌出的酱菜……一辈子，一个人，不知要呈现多少种面貌，演出多少场戏；一辈子，一群人，不知要发生多少冷热酸甜的情感交锋，或许你久不见他的微笑，习惯性的问候就滋生了疏远。“说不定，真的说不定”，在谈到世间一切的变和不变之前，中国的老人们总会搬来这样的语言。

而对于那些内心通透、诚挚的人来说，真朋友的关系实在又太简单不过，甚至不需要语言。但这样的朋友关系仍面临着诸多的风险，它所滋生的友谊是一种心领神会，抵制不了异质的入侵，只认熟悉的脸庞。内心的容貌变了，“朋友”二字也就化了幻影。

可见，友谊遇到了时间的酵母，可能酿出了酒香，可能助长了霉菌。当我们彼此在变，就很难回到当初大家都熟悉的站点——那可能是习惯的站点，微笑的站点，语言的站点，却绝不是两个人永远都不会去等待的站点。因为站点的相同，才有平行与坚守，才让我们亲眼目睹断琴阻不了绝唱，绝交书斩不去友谊。你管不了天，天很远；你管不了地，地很厚；你也管不了友谊，友谊的另一半深深地埋在别人的心里。

算了吧！做朋友的时候做足戏，两相疏远的时候别演戏，干嘛还拿当年的事情来解围今天的僵局，何必呢？

这就是友谊的淡薄与深情处。 


        2013年8月于北京·既往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