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看千年

个人日记

  

 

   写在轮回的靠岸之镇江:

一眼看千年
 
 

镇江沉寂了,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不论曾经有多少次金戈铁马的攻伐,不论万里长江依然捎来怎样秀丽险峻的山水,不论路边摆设的是怎样活跃琐碎的平民日常,今天的镇江,似乎变得沉寂了,揣着一段还算辉煌的名声,站在逆光下,被淹没在一片太阳的晕轮里。那是民国时期的军功章么?握在手里,铜的生命所长出的斑绿,已经镀满了怀旧的珵亮。

船行在瓜洲渡口到西津渡一带的江面,今天的镇江,被迅速推入眼帘,由江水的茫茫变成江滩的翠绿色,再由江滩的翠绿色变成多数城市该有的样子,几面小山环卧在江面上,互相对视却又是各自为阵,形势开始变得险峻。船就那么缓缓滑行着,著名的瓜洲渡口在今人眼里也仅仅是荒芜的江岸边一片裸露的土地,生活从此岸通往彼岸的一个切口,没有任何表情斑驳的遗迹乃至满怀历史的建筑,仅仅是诗句,凭着烂漫的情怀扣留了凡人的想象,劫持了闯入文学小屋者的一柱美好记忆。

中午一阵晴雨后,江面上飘来草木的呼吸,炽烈的阳光褪下去,江上的视野更为朗润了,一幅江和山的格局瞬间铺展开来! 


江山的格局
 

说镇江的过去有一半是山水格局下的历史,一点都不为过。从孙吴政权起,这里的江、山就成了政治的屏障,无论是后来的北固山怀古,还是传说世界里水漫金山的故事,无不昭示着镇江历史的一个重要起点——自然山水,是这种江、山的格局最初托起了人文屏障,让镇江走入我们的日常,并且千年以后的格局,依然继承着当初的衣钵,延续着自然纯粹的血统。

金山、焦山、北固山,长江赐予这片宝地的三颗地质明珠中,北固山位置居中,号称“京口第一山”,东顾焦山,西望金山,乾隆皇帝曾如此形容北固山的气势与美景:“长江好似砚池波,提起金焦当墨磨,铁塔一支堪作笔,青天够写几行多。”诗中所凸显的,也正是“金焦两山小,吴楚一江分”的气势,“江山如画”的视觉冲击在这里可见一斑。北固山东望,焦山恰似江心的一块浮玉,满目苍翠。四面环水的焦山相传因东汉隐士焦光得名,因其如“中流砥柱”,被看作“镇江之石”。岛上水色环裹,草木衍生,江南的个性在这里清奇集结,著名的“焦山碑林”就深藏在这样一片江、山的格局里,成就了“北西安(碑林)、南焦山(碑林)”的美名。被比作“江心一朵芙蓉”的金山,古代也如焦山一样矗立江心,清代以前基本还是“万川东注,一岛中立”的格局。这是一座弥漫着神话、传说与大量民间故事的青螺小山,《白蛇传》、《说岳全传》、《水浒传》等大量文本里都有它的身影,白居易、李白、苏东坡等名人的登临与大量诗文的传世,让它一步步走向世人的心里。而关于它的身世故事,则又尤以“水漫金山寺”最为浪漫、凄美,最能抓住平民百姓的心。

弯曲的长江沿着四季的节奏洗去地质运动后多余的土石,让那些巍峨耸立的险峻以更突出的形象留下,让一片土地的骨感在世人面前昭然若揭。三座彼此孤立、短距离遥望的小山,是长江馈赠的礼物,因着浪漫悲情的传说、真实血淋的历史而丰富。万里长江与山峦的结合给这片土地带来了轻灵与厚重的东西,即使是凭空的想象都有了赖以生存的据点,真实的历史更是获得了插上旗帜的根基,周遭的平民命运都围绕这些开始上演。面对这眼前的江、山,古代大大小小的历史格局,往往就是这么打开的。

山,本来只是天地间的一个个平常事物,但这种千年万年不变的格局,却慢慢浸入了人们的生活,自然的江、山变成世人眼里的江、山,地质的创造演化为朝代更迭的记忆,人类活动的种种情节被挂在地球上这些看似坚固或永恒的棱角上,接受不可知的筛选与洗刷,又不断长出新的东西,于是,草色年年葱茏,故事和记忆也持久青绿——“镇江”这个名字,因着包裹于这份青绿的苔衣下,久久不被忘记。
 

时间的风情 

然而,被淹没的镇江却有个浪漫的记忆,“一眼看千年”——在瓜洲渡口不远的西津渡景区,透过几片石阶,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千年来历史的足迹——元代、明清的历史先后在这里沉寂,被来自万里长江的泥沙涂满岁月轻轻走过的痕迹。

时间可以将所有的物事勾兑成一种情怀,带着感觉的底色和记忆的脉冲。它的心机质朴,它的双手精巧。

是的,“一眼看千年”,这是怎样的打动啊!原来,时间的质朴与精巧处,均可让人潸然泪下。在我们读它的时候,字里行间总流溢出一股浪漫情怀,这种虚无的穿越幻想,给人的却是那么实实在在的感觉——比瓦片上的一滴水滴落心间的“滴答”声更为真实可感。“一眼看千年”,这是万里长江在这片渡口留下的最为感性的念想,如江滩那些翠绿透亮的青草一样,亦如无数次小雨后才长出的披着薄雾的青苔,它们都是大地与时间的绒毛,被自由的向往精心地梳理。要知道,一阶一阶的青石并非冰冷,甚至比市井生活更为可触可感。

镇江的历史在这样的台阶中找到了依托,即使它上面是今夏才长出的苔绿。还有那荣枯不息的草木,静静奔腾的江水,侧身迎流的小山,都在时间的磕磕碰碰里经历了前人的“御览”,因着这份感性的抚摸记忆方弥足珍贵。
 
 

味道与市井 

味道与市井休戚相关,而在镇江尤为明显。闻名天下的镇江醋,几乎代表了镇江的底色,成了市井生活最醇厚的味道,在长江所穿越的江南世界里,还没有哪一种味道如此深刻地影响过人们的生活,并旗帜鲜明地割据着,成为市井生活里一座味道的重镇。

在漫长的烹饪历史上,醋的发明改变了中国人的饮食。自第一滴醋担当了烹饪角色,很快,醋广泛地进入到厨房——从调味到上色,从蒸煮到清炒,醋以其鲜美、醇厚的味道和褐红、明快的色泽,同时征服了人的味觉和视觉。醋的美妙被利用在餐桌上后,又加速了自身的演化,镇江独特的气候条件为醋走向更为精美的质地,提供了天然的条件,偶然的天然发酵渐渐发展为需要一定呵护的酝酿艺术。“酸而不涩,香而微甜,色浓味鲜”最终成为镇江香醋最本色、最诱人的味道。对于每一个镇江人来说,那还是从市井里走出来的记忆,它会华丽而朴素地伴随着人的一生,深深植根在味觉里,枝蔓丛生,不离不弃。

当然,五味的杂陈才调出了生活的丰富,镇江的日常市井里并非只有醋的底色,锅盖面就是当地人生活的另一典型表征。关于此面,真是面如其名——把锅盖放进锅里煮的面。相关的传说有好几个,《乾隆和张嫂子伙面店的故事》就是非常典型的一例。据说乾隆皇帝第一次下江南,在西津渡登岸后就直奔镇江名气最大的张嫂子伙面店。平日里动作麻利、待客热情的张嫂子这次却手忙脚乱,里边面还没跳好乾隆的随从太监就催了。慌乱之中,将小锅盖盖在了面锅上,面汤沸腾,锅盖也被煮了起来。谁知乾隆尝了几口,连呼“味道不错,味道不错,不烂不硬,喷香爽口”!从此,锅盖面的故事便传了开来……善于发现生活中迭出的机巧并利用其中笨拙处的中国人,很欣然地接受了这种简单的美味,最终,一面定终身,锅盖面如今的味道依然延续着当年的风情。

这就是镇江。一面是历史轶事,一面为市井传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朴实却温馨,生动且耐读。大江奔流千年,这里的故事和生活也一如既往地上演着。只是在本该带些喧闹的今天,镇江在现代化进程中,却有些沉寂。

镇江沉寂了,这种沉寂意味着镇江走上了另一条发展道路,或者我们看不出今天的镇江将走向何处。江、山的格局在今天只是一个景点,不关乎政治;旧日的渡口已经退居为念旧的风情,躲入小楼;市井的味道虽然在延续,却并不主宰日常。以经济为核心的强大力量正推动着人们行为与生活方式的双重改变,曾有的依赖于时间静静酝酿、并从中获取巨大变化的慢节奏,在这样的力量面前被照耀得停滞不前,像九个太阳扫射着人间,生命的速度放缓了。人们也只有顺从与适应,改变古老的习惯,改造遗传的视角,像一个个落后分子一样,正拼命进入一个全新的话语体系。但我们相信这种沉寂并不意味着终结。沉寂的表面是现代生活的翻滚,沉寂的背后是不是还有悄然的酝酿,正漫长等待一种新的味道的降生? 

2013年8-10月于北京•既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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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本文自2013年8月起笔,断续写了几次,成此残篇。又放置半年多,竟丢了写下去的动力,估计今后也不会再去补全了,遂觉还是将此残缺文字发了为好,遗憾放在心间倒是夜寐难眠。而回顾过往,生活中也绝少精致完好的东西,残缺倒占了大多数,并且诸多的不如意,还都是需要你去好好哄着的,如此,你才能有更多的机会贴近那极少数的完好无缺,这样做唯一的好处,是培养了我们的细心,与对精雕细琢的机会的感念。后来补看了《舌尖》才明白,原来关于美食的部分,自己已经无形中落入“舌尖体”。这又是一重美好且无奈的因素,让人难以为继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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