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之处,必有大唐

守护童话

 浪漫之处,必有大唐

——才女薛涛其人其事

 

/斯索以

 

作为一个中文系毕业的人,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古典情结,而骨子里的大唐情怀,更是这种情意的代表。唐代的诗文、才子佳人,唐代的开放、鼎盛乃至乱离,都已成为许多中文系走出的“文青”最为“刻板”、最为“柔情”的印象。大唐充满了诗、乐、酒,充满了后来人的追忆,乃至一千多年后的今天,我们仍恋恋不忘,且心中时有回响。正是这些并非在场的记忆里,我们给薛涛留下了一席之地。

 

《大唐孔雀》所雕琢的,是一个人的命运,也是一群人的悲欢。全书以“孔雀”这一在中国文化里向来华美、高贵、富于女性特征的意象,来喻指一代才女薛涛,但孔雀被观赏的命运,也恰恰暗示了薛涛的处境,即使有那份因才情而足以撑起的倨傲,仍摆脱不了结局的苍凉。从薛涛身上所折射的是一个时代、一类女性的生活和人生,以薛涛为中心所带出的,亦是纷繁的人物群像,他们之间有着不同程度的交集,或多或少都在书中被耐心地讲述。

 

如果没有按耐不住的才情和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的结合,薛涛也许仅仅只是那个时代众多歌妓中的一员,被大唐的歌舞所湮没。正因多种因素的交织,让这个原本可能度过庸常岁月的女子,像一枚风中飘舞的蒲公英那样,蓦然惊现在世人的眼前。这种因缘巧合及其本身的特质,让薛涛的形象在历史中充满了个性。作者在书的开头便用心描写出薛涛初降人世时的哭声,以此点亮她的这种个性:“薛郧在门外焦急地守候、张望、自言自语,每一次木门打开立即向丫头探寻,和任何一位父亲无异。但你需要驻足、屏气、仔细聆听,才终于能捕捉到婴儿稚嫩的啼声。它从丰茂的自然、厚重的夜色、浩瀚的苍穹以及千载光阴的涌聚中,一点一点渗透出来,滴落进历史,慢慢晕染开,像一瓣桃花,或一丛墨竹,总之,是它自己的样子。”(P4)是的,薛涛的一生“是她自己的样子”。当然,这样的个性只有借助于她那一生所裹挟的故事,才能开得足够绚烂!

 

女子的才情似乎总要经过红尘的考验。“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P8)这是薛涛早年的诗句,有人说,她的命运在这两句诗中便像谜底一样昭然若揭了。人们向来很少倾向于将才子才女的一生看做一个纯粹的悲剧,在这个发生在大唐的一段故事里,后人也似乎更愿意相信附会和想象,将薛涛的一生与其口中欢脱的诗句联系起来。然而她的人生,又确实与之暗合得精准。16岁时,薛涛被韦皋“召入幕府姒侍酒赋诗,遂入乐籍”,她的华美而苍凉的人生在这个时候开始了,郊外春望的少女变身栖人屋檐的孔雀,自由散漫的闲愁化为往来之间的唱和,她还未来得及经历一般百姓所要经历的生活,便被抛入了另一种人生的体验。

 

 “绿英满香彻,两两鸳鸯小。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鸳鸯草》)(P14)这是少女时代的薛涛对自然和心事的抒写,短短的四句,一种少女的青春和闲情,乃至无端的感伤,一同混合着和盘托出了,却也清丽可人。还有一组《春望词》,也反映了少女时代的薛涛在情感方面的早知早觉,如“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P15)几句,流露的都是一种愁情式的、与那个年龄段真实经验若即若离的诗绪,带有青春期特有的触景生情、见物赋思的明面上的感伤。对于这样的情绪或者说诗情,书中有一段“特写”已经很好地将其点明:“相比薛涛后期作品的深远、含蓄,这组诗中有诗人未经世事却强作沧桑时的天真,好像一位少女在原野上走,手里摇着野地里折来的花茎,沐浴着春日的大好时光,但面色反而忧郁,这忧郁也可说是文学、诗歌熏陶出来的,带着书卷气,未经生活磨砺,有着审美的愉悦,但毕竟沉淀不深,有些轻飘飘的。我们都曾在这样轻飘飘的年纪这样轻飘飘地幻想过、忧愁过。”(P15-16)这种“轻飘飘的年纪”对于情绪上“早熟”的薛涛来说,却是极为短暂的。在伴随韦皋等人十几年的诗伎生活中,她渐渐成长为一个知冷暖、晓炎凉、深刻体验过百般人情世故的人,唯有29岁那年与元稹发生的一段透露历史隐约可考的爱情,如遇三月便冲动而开的桃花,让她的心在颠簸的世事中找到了些许的抚慰。“竹郎庙前多古木,夕阳沉沉山更绿。何处江村有笛声,声声更是迎郎曲。”这首《竹郎庙》,便记录了薛涛人生中一段寻爱之旅的历程。但逢露而开的桃花,又岂能长久?“西风忽报雁双双,人世心形两自降。不为鱼肠有真诀,谁能夜夜立清江。”(《江边》)等到爱的潮水退去,剩下的也只有赤裸的真相。

 

虽有荣华,但沉浮无度。主子的喜怒难料,战事的频繁,给现实的人生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在漫长的营伎生活中,她面对的辛酸太多,有时只能强颜欢笑,放低姿态寻求生存的空间与可能,《十离诗》便是这种环境下的产物。“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笔离手》)“陇西独自一孤身,飞来飞去上锦茵。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换人。”(《鹦鹉离笼》)。(P49)用词殷切,姿态低微。也许有人难以忍受这份退让与妥协,乃至“失节”,但在那个时代,这只阆苑深处的孔雀唯有假以援手,才能走出人生的低谷。《十离诗》有其特殊的价值,真实记录了薛涛骨子里的个性被磨蚀的那一刻,它们“折射出了古代女诗人的生活、精神的困境,以及她们突围的方式”。在后来的人生中,浣花溪畔是她最后的归宿,诗歌与薛涛笺,成为她艺术地存在的两种方式。

 

在写法上,作者并未完全将薛涛的故事推送到历史深处,字里行间似乎隐隐有一个听者,翘首企盼作者时而严肃、时而戏谑地讲演这个故事。书中充满了现代语汇,古代的物象名词并不多,言说的语气也是一种“现代讲堂上说薛涛”的意味;在叙事之中,又夹杂着评,利用现代与历史的双重镜头来缓缓呈现这个故事。所以,你看到的,是一段遥远的历史,却又似乎很近的人生。某种意义上,这个讲故事的人已经介入了故事本身,用一种现代眼光来重新建构叙事方式,而叙事方式变化的背后,实质上是一种审美方式的嬗变。我们正是按照作者的审美眼光与话语方式,重塑了这个故事,使其看起来富于浓厚的现代意味,因此,也才拉近了我们与薛涛的时间距离。

 

可时间的距离再近,对岸所真切发生的一切在今天看来,那都只是一个故事。是一个现实长度为公元781—公元832年的故事。人生和诗文,如今都印在了纸上,每提及其辛酸浪漫之处,又总离不开大唐。

 

 

20151月于北京·既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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